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夭夭其折 作者:薛薛小太阳 文案 原来,她一直是个渴望被爱的孤女。 从小时候认识小胖子开始,她就注定了是他眼中的野丫头,永远不会改变。 夭夭想要的只是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白悠,从来不是夭夭可以奢望的,他成不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更成不了良人。 怅然回首,迷失在风雪中的疯癫身影。 究竟是人心善变,还是年少时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到底是因胆怯与心中痴爱失之交臂,还是爱真的博而不专? 明明都曾心藏深爱,最后却终成陌路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报仇雪恨 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夭夭,白悠,阿力卓,乐伽 ┃ 配角:靖王,信阳郡主,洛世安,齐臻 ┃ 其它:爱情亲情友情 ================== ☆、灵泉山遇傻女   文案:      一半痴傻,一半清明的孤女夭夭,   狼狈的在尘世中跌跌撞撞      被爱恋许久的青梅竹马放弃,   被全心依赖的亲人抛弃,      在遥远的无垠草原收获一段幸福   终成一代天骄吉利王挚爱的可贺敦   然而命运弄人   更大的风浪铺天而来……      第一章 :灵泉山遇傻女      轰隆隆!轰隆隆!咦,要下大雨了!   夭夭打着饱嗝,啃着最后一只鸡腿,踩着一声声的巨雷响,急忙忙地跑向灵泉山。   这春天的雷真像那白家的死胖子,坏脾气说来就来,还不依不饶地追着你跑!不信,就甩不掉你!   风火火的野丫头自小练就了脚下生风的功夫,撒了野的一路飞蹿过去,嗖嗖嗖的,眼花的人还只当是阵旋风过去了。   怎料再快也快不过老天,将将到了山脚,这大雨毫不给情面地砸了下来。   该死!同被这大雨所误的还有迷路至此山的洛烯。身上的伤口经水一泡,隐隐的疼痛更觉尖锐,连带着头脑、视线都开始浑浊起来。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不曾预料到今日的狼狈。   若非接到密报圣上一病不起,他怎会丢下北疆大军赶回京都。这一路上,几番被追杀才误入此山,看来他身边定是出现了奸细。   只望钱峰、乐伽诸人能及时找到他。洛烯坠马前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咦?什么东西?   夭夭原本一闪就飘过去了,却又突然停下来,觉得泥地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凑近了用脚戳了戳,竟然是一个人。转过脸一看,胡子拉渣的,比师父丑多了。   要怎么办呢?夭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四周看了看,有了!   洛烯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体在移动,身体好像被缚住了。是被绑了吗?在大昌国,谁敢这样对他?   他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只看到了慢慢后退的树梢和不断滴落的雨水,身下咯得肉疼的好像是树枝,原来还在那山林里,是谁在救他吗?他想看清前方拖着他的人是谁,却又昏了过去。   洛烯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酸软、头脑沉重,却是睡了太久的缘故。摸了摸身下,温暖干燥的被褥,这是在哪里?   正想着,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喊道:“老叔,你醒了!”   老叔?洪亮亮、惊乍乍的声音刺得耳朵疼。   洛烯顺眼望去,一个粗野野、火热热的女孩端着粗砂碗站在床前,红扑扑圆嫩嫩的脸上笑开了花,一身粗布麻衣,不过是一山野农家女。   洛烯收起了几分惊疑和戒备,摆出威严的神色问道:“汝是何人?”   “老叔,你真的是死沉死沉的,比死胖子都要沉,可把我给累坏了。幸好我认得草药,你看你淋了那么久的雨一碗药下去,一点都不着凉……”夭夭才不管床上的人什么脸色,摸了摸洛烯的额头,炸开了声地说话。   “你是医者?可有给本……我治伤?”洛烯话落,便摸了摸身上的伤口,原来早就包扎好了,还换上了干燥的粗布衣。   “可是你帮我换的衣服?你这里如何有男子的衣服?”   在王府里不是没有婢女伺候他换衣,但多少男女有别,更何况还是个不相识的小丫头。   “喂,你凶什么凶!衣服湿了,就要换。”夭夭不喜欢他不善的态度。   “男女有别,难道你不知!”   “哼!要不是我一路拖你回来,就你这样躺泥里淋一天雨,不死也要大病一场!”夭夭撅起了嘴,这个老叔真是奇怪,说话都没有好气。亏得她一路拖他回来,全身都累得酸痛。   索性把碗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坐在一边低头生闷气了。   洛烯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但看着那小小农家女生气的样子,想了想人家这么瘦小竟一路拖了自己回来,也实在不易。   夭夭不理他,扭过脸去。   靖王见此,不由咳了两声,勉为其难地缓了声音问道:“这碗里可是吃的?”   “嗯。”夭夭闷声嗯了一下,并不抬头看他。   “咳,喂本……我可好?”   “不好!”夭夭的嘴撅得更高了,索性背过身子去。这个笨老叔,竟看不出她在生气。   洛烯看她孩子气的动作,微微露出了笑意,还是一个小性子的毛丫头呢。   “好了,坏脾气的小丫头,老叔饿了,快来喂老叔。”洛烯不自在的软语央求着。   话一出口,那丫头竟转过身来,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好似看到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人,说话都带着笑的磕巴起来:“好……好啊。老叔,我喂你。”   一蹦而起,端起碗来坐下床边就喂起了洛烯,洛烯微微坐起了身子,好吃得顺畅些。顺便打量眼前这笑眯眯的丫头,看着是个正常人,但言行间透着几分傻气,好像脑袋有些不正常。又一时恼、一时好的,完全是个小孩子脾气,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老叔,快吃!不要乱想,要乖些,要好好吃饭,吃饭时不要三心二意,吃完了,还要喝药,不然伤口会痛的。”夭夭看他有些走神,就开始唠叨起来。   洛烯听她说话语气,似乎是在哄孩童一般,略微觉得有些好笑。不禁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夭夭。是不是很好听?我师父取的。”夭夭自豪地说。   师父?这丫头还有个师父?怎么不见人?洛烯不由得四下里看了看。   “老叔,快吃饭!你怎么跟我师父一样慢呢?我师父吃饭可慢了,喝药也慢,一惹我生气,就叫我坏脾气的小丫头,不惹我生气时,就喊我丫头。”   洛烯一走神,夭夭又撅起了嘴,一个劲地絮絮叨叨。也不怪她,都两三年没人陪她说话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山上呆久了,习惯了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像师父一样吃饭慢的老叔,她更要唠叨两句了。   听到这里,洛烯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这丫头一听他叫“坏脾气的小丫头”就不生气了。   “你师父呢?”   “在屋后面呢。”   “屋后面?”洛烯有些奇怪,“他在屋后面干什么?”   夭夭瞪了他一眼,他的问题真的很笨。   “当然是在睡觉啦。我给师父挖了个大大的洞,放了好多好多花瓣进去,堆了一个高高的坟,还种了好多桃树呢!”   洛烯听明白了,原来是死了。看她说话时自豪的表情,好像师父死了就真的是睡着了一样,突然伤口有些隐隐的痛,压下那丝疼痛,继续问:“你爹娘呢?”   “我娘也在屋后面。”   洛烯揣测,这大概也是死了的意思,为何还是不见悲伤的神情?   “那你爹了?”   “我爹啊?”夭夭嘟起嘴,仰起头,翻了翻眼皮想想,最后干脆道,“不知道。”   “不知道?”洛烯觉得意外。   “嗯。”夭夭点点头。   “你从来没见过你爹爹?”   “没有。”夭夭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有些急了,眉头皱起来,“老叔,你好烦。快吃饭。”   “哦。”洛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人嫌弃烦,以往都是他嫌别人烦,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言。   “本……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爹娘没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我师父一直都住在这儿。”真笨!夭夭心里想这个老叔一点都不好玩,师父都不会问这么多的。   洛烯不知道夭夭心里的想法,但了解了他想知道的消息,这丫头就是一出身低微的乡野丫头,看来不会有什么麻烦,暂且住在这里吧。   “丫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孤单吗?“   “不孤单,有我师父呢。我师父天天跟我说话呢。好啦,老叔,我去端药来。”夭夭收起空碗,蹦蹦跳跳地走了。   洛烯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究竟是她隐藏太深,还是世间真有如此心思纯净、不知忧伤为何物之人。      山里食物缺少,又赶上春天确实没有什么可吃的。洛烯连着吃了两天的稀粥、野菜,嘴里淡的都喝不出水味了。这样连丁点油水都没有的日子,着实不习惯。没有精致考究的糕点、没有精工细烹的佳肴就算了,偏偏那丫头净拿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吃。   看着那丫头抓了一把一把的花瓣吃,洛烯直咂嘴。更咋舌的是竟然扒了草根给他吃。沾着泥水的圆滚滚白色草根,即使洗了之后,看着白嫩许多,嚼在嘴里也不过是有些甜味的汁水而已,满嘴里都是嚼剩下的渣子,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吃的。   这都不算,还有白色的好像茅草一样的东西,尚未长出来,裹在一个个绿绿的蚕蛹一样的细长叶子里,撕开外层的绿衣,里面就是一条白白毛绒绒的嫩草,嚼在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只能这样咽进肚子里。   洛烯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丫头,你不想吃些别的吗?”   不问还好,一问夭夭瘪起了嘴,委屈地说:“老叔,我想吃肉。”   哟!原来不是吃些花草树根就能活的小丫头。   洛烯斜眼:“去哪吃肉呢?”   夭夭看看还是绵绵细雨的天:“不下雨,采了药就可以换肉吃了。咦!”   夭夭正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洛烯,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眯眯地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呢?”真是一个傻丫头。   “老叔,你想吃肉吗?”夭夭看着洛烯神秘地说。   “哪里有肉?”洛烯看她笑得不怀好意,不明白这丫头在想什么鬼主意。   “嘿嘿,就是有肉。老叔,我明天给你弄肉吃。”夭夭笑而不语,欢快地跑开了。   这晚,洛烯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自己回到了王府,面前堆着满满的山珍海味,他不顾身份尊贵开怀大吃。    作者有话要说:  2016年1月底,从一个梦中惊醒,泪痕清冷,心悸难平,决定把这个梦写下来。 2016年2月8日晚,大年初一,一个人在冷清的房间里,开始动笔…… 第一次,在晋江开坑,希望捧场。 ☆、不知所起,相濡以温   次日一早,夭夭就骨碌碌地爬起来了,从自己的简陋房间里跑过来,对着洛烯喊了一声:“老叔,我去抓肉去了,你等着我啊。”就跑的连影都不见了。   这是洛烯第一次见到这丫头跑得这么快,腿脚这般利索,果然是乡野里跑惯了的。   洛烯再无睡意,索性起来到了屋后。屋后,一大一小两座坟隔得不太远。小的那个应该是夭夭娘亲的坟了,上面插了一块木牌,没有刻字。大的那个就该是她师父的坟了,果然是个大大的坟,几棵桃树围着坟,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   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一个人能挖了这么大个坟,以她的心性,说不定还当做很有意思的事,边挖边唱歌呢。   相处了这几日,洛烯观察过这丫头的确是时而清明时而蠢傻,不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寂静的清晨,鸟声轻灵,静下细听还能捕捉到露珠扑落的声音。阴雨消停了,山中薄雾不散,口鼻呼吸处都是浓浓的清新水汽,头清神怡。   洛烯站立良久,心莫名咚咚跳起来,抬步靠近那座小小的坟,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无字的木牌。木牌剥落沧桑,腐朽的痕迹显示着许多年头的侵蚀。它下面埋着一个女人,想到此,洛烯的手有些颤抖起来,呼吸也开始急促。   “老叔,老叔,我回来了!”夭夭一声嘹亮的呼唤,让洛烯清醒了回来。   回头一看,就见夭夭双手提着一只五颜六色、尾巴长长的野鸡翅膀,吃力地走过来,那色彩斑斓的鸡大概知道了即将到来的命运,身体配合两只脚捣腾着,企图挣脱出去。   “老叔,有肉吃了有肉吃了。”夭夭高兴地喊。   “哪里有肉吃?”洛烯笑着逗她。   “这里!”夭夭举高了蹬着脚、发出不甘叫声的野鸡。   “这是活的怎么吃?”   “噫,”夭夭嫌弃地噫了一声,说道,“老叔,你真笨,煮了就能吃肉了。”   “可是这分明还活着。”洛烯装起了不解的样子。   “别说了,快来帮我!”夭夭要急了。   洛烯这才在夭夭的指示下,找来了草绳,将鸡绑住防止它逃脱。   呼!夭夭呼了一口气出来,抬起胳膊擦擦脸。   洛烯问:“这是你抓的?”   “嗯。”夭夭点着头。   洛烯有些疑惑:“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抓到的?”   “我跑的快,一抓就抓到了。”夭夭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吩咐着:“老叔,我去烧水,你来杀了它,咱们就可以吃肉了。”   “你要本……我杀了它吃肉?”洛烯迟疑地摸上腰间珍宝镶嵌的精致匕首。   “嗯。你不杀谁来杀。”夭夭理所当然地说,“我抓鸡,你来杀。”   “你怎么不杀?”   夭夭连连摆手,后退几步:“不要,我不杀。”看了看洛烯的脸色,又小声地补充说,“我不敢杀,我怕。”   “怕?怕还想吃肉,你吃的时候怎么不怕?”洛烯并没有责问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丫头好奇怪。   “怕就是怕了,反正我不要杀,我去烧水了,老叔,你把它杀了。”夭夭丢下话就走了,留下洛烯与鸡大眼瞪小眼,那鸡好似知道逃不掉了,呀呀地几声尖叫。   洛烯看看匕首,看看鸡,想着几天没肉吃了,不吃了它,今日说不定还要吃那些奇怪的草啊根啊的东西,算了还是杀了吧。   夭夭烧好热水走过来的时候,洛烯正在给鸡开膛破肚,那些肠啊血啊胃啊的,真是恶心透顶了,洛烯满脸的嫌恶和不快。   夭夭一眼瞥见了鸡脖上被划开的大大的血口,缩了缩脖子。她不是假心善,就是怕杀生。明明知道吃肉就是杀生,可是她就是爱吃肉怕杀生,矛盾极了。   洛烯一眼瞥见缩头缩脑的夭夭,没好气地说:“愣着干嘛,还不拿去洗。”   夭夭伏小做低地提了鸡去,放进了热水里拔毛、洗鸡,整个过程,她尽量斜着眼睛,不敢直视地鸡身上的血口。   洛烯见了,嘲笑她:“这么怕,还想吃肉,快洗好了,我们烤鸡吃。”   夭夭听了,顿觉有劲了,快快地清理好鸡,等着洛烯下一步指示。   洛烯吩咐着:“丫头,抱些柴来。”   夭夭手脚麻利地抱了不少柴来,还不忘抱了许多引火的干草来。眼巴巴地看着洛烯,等着他动手烤鸡了。   洛烯心想这丫头还不傻,还知道屯柴。他不知,因为夭夭从小就被教导要自己照顾自己,师父在世时她就是拾柴、抓鸡抓野兔、烧热水拔毛、煮粥、采药、下山换米,所以师父死了后,她依然是这样过日子。   “罢了,我也饿了。”洛烯只得认命点火,搭起柴架,串起野鸡架在火上烤,总算离吃肉更近一步了。   夭夭靠着洛烯坐下,手里捧着个空碗,盯着烤鸡移不开眼睛。等香味飘出来的时候,小鼻子敏感地吸个不停,小狗一样馋兮兮地等着。   洛烯看她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好笑地问:“香吗?”   “香。”夭夭忙不迭点头,好想吃啊。   啪啪的燃柴声里,架上的鸡皮滋滋地响,这样饥饿的清晨,这股香味让洛烯都觉得馋饿难耐。多亏他年轻时进兵营锻炼,野外察边时做过。可惜这里只有些灰蒙蒙的粗盐,但也足够香味四溢了。   洛烯试了试,肉已经熟了,拿起匕首割了一块递给夭夭,叮嘱着:“小心,别烫着了。”   嗯嗯。夭夭嘴上应着,赶紧伸手接过来,吹了两口气,张嘴就咬,边嚼边呼呼地吐舌头,实在是太烫了。   “老叔,你真好!”夭夭吃着还不忘记讨洛烯开心。   “好吃就别叫我老叔了。”洛烯看了眼她不堪入目的吃相,总觉得她叫“老叔”好像在叫老鼠。   “那叫什么?”   “叫九叔。”   “九叔是什么?”夭夭问。   “叫不叫?叫了就给肉吃。”洛烯威胁着。他行九,想叫他九叔的人多了去,但够上资格的可没有几个,当今陛下就是其一。这丫头,竟然还这么啰里啰嗦、东问西问的。   “九叔九叔,我要肉吃。”为了吃肉,夭夭可是一点都不犯傻。   “给。”洛烯听得舒坦,又割了一块肉。   “九叔真好。”夭夭接过来,呼呼吹了两口气,不怕烫的吃了。   洛烯慢条斯理地割了一块肉送到嘴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馋死鬼托生的吗?   “这么爱吃肉,怎么不自己杀?”洛烯随口问道。   呃?夭夭连连摇头,摆着手:“不敢杀,不敢杀的。”   “为什么不敢?”   “就是不敢。”夭夭嘟着嘴想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傻丫头。胆子这么小。”洛烯笑了笑也不再多问。又割了一块鸡肉,递给夭夭。   夭夭没有接,推着他的手,说:“九叔,你吃,你吃。”   “噢?小丫头,还想着让人了。接着,九叔自己有。”洛烯有些意外,这丫头傻是傻,馋是馋,但也知道对人好。   夭夭这才接了,吹了两口气,撕下一块直接递到洛烯嘴边:“九叔,吃。”   洛烯看着递到嘴边的肉,再看了看夭夭等待的目光,含笑张嘴吃了下去。   “好吃吗?九叔。”夭夭咽了口口水问。   “好吃。看你馋的,快吃吧。”靖王再割了几块肉,两个人慢慢地分吃了一整只鸡。   夭夭打着饱嗝,满手、满嘴油光,正想用衣服擦擦手。洛烯连忙制止了,从衣服里拿出一块手帕,拉过夭夭的手,为她净了手。叮嘱着:“小丫头,以后吃完饭,要记得用手帕擦手,不要擦在衣服上。”   “为什么?”夭夭不解。   “女儿家要爱干净,知道吗?”   “哦。”夭夭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事,试探地说,“九叔,明天还吃肉吧。”   “还吃?可别想要本王……我再动手做了。”洛烯这才知道这丫头吃了今天还在想着明天呢。   “九叔,做嘛做嘛。”夭夭拉着他的胳膊撒娇。   洛烯摇摇头,不为所动。   “那……”夭夭咬着唇想了想,“你杀,我做。”   “你会做?”洛烯表示怀疑,这丫头做个稀粥、煮个野菜也就是熟了而已,煮肉不会是也扔进水里煮吧。   “会啊会啊,我师父教过我的。师父杀,我来做。”夭夭连连表明自己的能力,想让洛烯相信她。以前师父活着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过得很是惬意呢。   “你师父死……咳……睡着了,你都不难过吗?”洛烯始终不明白,这丫头难道不知道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为什么要难过?等以后我睡着了,就跟我师父一起了。哎哎,九叔,明天还吃肉吧。”   夭夭依然还是不忘记吃肉。   “不吃!”洛烯干脆拒绝,那般脏兮兮的事,别想让他做了。   “你不吃我吃。”夭夭高兴地说,“好九叔,你把鸡杀了,做好了,我来吃。”   洛烯闻言,大大的无奈浮上脸,实在是拿这馋嘴丫头没辙了。   第二天,原本坚持己见的洛烯还是动手做了 ,不过这次轮到夭夭来掌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丰裕,放心入坑,欢迎留言。 女主不为复仇,不为女强,不为荣华,不够聪明,不够讨喜, 甚至不是正常人的思维,有点小白,有点孩子气,有点神经兮兮,凭自己的喜怒,随心随性而活。 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一种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深远的打算,不讲缥缈的未来,只想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和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 而这个人就是夭夭。 可是天不遂人愿,若想在世间生存,就必然要面对人性的残酷。 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忍无可忍的时候,只能被迫抵抗。 她没有那么高远的心机和能力,做到滴血不沾身的复仇雪恨, 不是万能的玛丽苏,也不是一笑泯恩仇的圣母, 真实的人面对鲜活的血的教训,明白了只能靠自己,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做个了断。 ☆、皇叔靖王   洛烯站在屋后,不久前他刚刚帮夭夭宰杀完野鸡,可怜他堂堂靖王,竟沦落到当屠夫的地步了,洛烯内心自嘲着。两只手上都是滑腻的脏腥味,用热水洗了好多遍,都洗不干净。   又到了一大一小两座坟前,除了这里,洛烯不知道还能去哪儿,这山上的日子实在乏味。这些日子的相处,洛烯大概搞明白了,夭夭的师父是个乖僻的山野郎中,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小丫头日复一日地住在这山里,真是不通情理。幸好这丫头还能识得些草药,勉强能够糊口。   让洛烯些微叹服的是,这丫头不知是天生腿脚利落还是后天练习的,奔跑起来如风,也靠着这本领才能抓得到鸡。   洛烯想着,展颜笑了,这丫头啊,真是不用人操心。转念想到在这灵泉山已住了几日,洛烯又收了笑,乐伽、钱峰要是再找不到他,也真是太无用了。   不知圣上现今如何,当年先皇驾崩,陛下年幼,太后垂帘干政,倚仗着虎视眈眈的白家。如今,陛下虽已长成,却奈何圣体多病,这才有了太后的权柄久握。   洛烯原本想早早下山去,但奈何如今山中瘴气太盛,且不知山外情形如何,不如等乐伽找过来,反正有个痴傻的小丫头相伴,日子也不太难过。   “老叔,老叔,你又在跟我师父说话啊!”   夭夭小跑着过来,唤着沉思的洛烯。   “小丫头,又叫我老叔,不是告诉过你叫我九叔吗?”洛烯佯怒道。   “哦,我忘啦。九叔,快来,肉已经熟了。”夭夭欢喜地喊着,几乎要蹦起来了,上来拉了洛烯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还边回头对着那座孤坟道,“师父,我要去吃肉了,放心,我会给你留一大碗的。呵呵。”   “傻丫头。”洛烯拍拍她的脑袋,多少带了些宠爱之意。   一只野鸡,加上野蘑菇,刚好三碗肉。夭夭端了一碗最满的,飞跑着给师父放在坟前了,念叨着:“师父,你慢慢吃啊,吃不完了给我剩下点,我先去吃了。”屁颠屁颠地跑回去,坐下来,喊了声:“九叔,吃饭喽。”两手并用,抓起肉来,左右开吃。   洛烯被她凶猛的吃相逗得咳了起来,劝道:“慢点吃,这满山都是野味,傻丫头,你要是胆子大点,不是天天能吃到肉吗?”   “呜呜,”夭夭边往嘴里塞边摇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着:“不……不敢……唔……”   夭夭嘴里塞得满满的,咀嚼艰难的样子,洛烯看得直摇头。   爱吃肉,偏偏又不敢杀生,这丫头真是矛盾的很哪!   就在洛烯慢慢悠享碗中食的时候,夭夭已经狂风扫落叶般解决了碗里的鸡肉,眼巴巴地看着洛烯还是鸡肉满满的碗。   洛烯看了看她碗里仅剩的几只蘑菇,颇善解人意地问:“我不爱吃肉,我与你换换?”   “嗯嗯。”夭夭连忙点头,推着自己的碗洛到烯面前,小心地看了一眼他,一把抢过对方的碗,抱着就开吃,边吃边说:“九叔,你……不好,你……不爱吃……吃肉,肉好吃,香!”   洛烯但笑不语,这丫头就是一只贪吃又顽皮的小狗,给肉吃也收买不了她,她师父养她这么大也是不易呢。   夭夭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吃着碗里的,还想着明天的。“九叔,明天……明天我再抓鸡,你……你杀,好不?”   果然是只小狗,就想着吃肉。洛烯故意道:“再抓,野鸡就没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抓得到?”   夭夭白了一眼,撅起了嘴以示不屑地道:“鸡……跑不过我!我想抓就能抓。”   理所当然的样子,洛烯无奈地把话咽进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来这样的徒弟?头脑单纯却略懂医术,不怕林中瘴气,又能奔跑如风,闲来以整座山为天地,忙时采药草以谋生。看来他师父还是为她费过一番苦心的,不过终究不够,这丫头活在这山中还行,若活在芸芸众生中,必然吃亏。      连着吃了两天的肉,夭夭还是没解馋,就算天天吃,她还是想得慌呢。所以夭夭在想了一夜的肉后,又早早地起了床。   临走前不忘打招呼:“九叔,我去抓鸡了,你在家好好等我哦。”   洛烯打趣地问:“附近可还有鸡?都被你抓完了吧,丫头,天天吃,你不腻吗?”   “不腻不腻,真好吃,天天吃真好。九叔,我走了啊。”夭夭喜滋滋地出门了,不忘带上昨日准备好的草绳。   洛烯笑着看她走远,回身去了房内,他有预感,今日会是他在此的最后一日。   洛烯想得没错,夭夭离开后不久,就有一批人马来到了山顶简陋的木屋里。为首的正是跟随靖王多年的侍卫长钱峰和王府属将乐伽。   多日前,靖王接到宫中密报后,只身带着几个侍从从边疆赶回京都城,半路遭人截杀,下落不明。钱峰、乐伽二人一面压下消息,一面调集人马秘密寻找而来。终于在前两日寻到了靖王的坐骑,这才由老马领路来到了灵泉山。服了避瘴气的药,昨夜一群人正是在山中过得夜,今日一早就来到了山顶。   屋内的洛烯听了人马声,走到了门边,正好看到两位得力属将。   “殿下,我等办事不力,让殿下受苦了。”钱峰、乐伽屈身请罪。   “进来吧。”靖王淡淡地道,神情莫测。   钱峰、乐伽二人这才进入屋内,一干人等在屋外守候。   “陛下现今如何?”靖王开口就问。   “回殿下,陛下当日病情凶险,朝中一时乱了套,多亏太医尽心救治,此时已是无碍了。”   靖王听了,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来了。   “不过……”乐伽迟疑道。   “不过什么?”靖王看向了乐伽。   “回殿下,当日陛下病危的消息一传出,成王就蠢蠢欲动,不轨之心昭著。白家趁机多方勾连朝中众臣,怂恿太后欲立先皇少子为帝。幸亏陛下转危为安,不然朝廷危矣。”   靖王听了皱眉,当今圣上庆安帝并非太后亲生,却是由太后白氏一手抚养长大,躲过了成王母子的多年算计,才成就了今日的帝后尊位。如今成王母子被远远赶到藩地去了,太后与陛下母子间却起了嫌隙,竟让太后起了废帝之心。   若说太后白氏,当年也是个谨小慎微、忍辱负重之人。先皇在世时,不受先皇爱重,又因为无子,受当时宠冠后宫的贵妃和成王母子欺辱。若非是白氏实在无过错,且有娘家安国公白家撑腰,早就被先皇废了后位。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白氏膝下领养的庶皇子登上了帝位,她当一心一意辅佐圣上,稳定朝纲才是,为何反倒处处夺权,形成了与陛下对立的后党一派?   靖王凝眉不语,钱峰、乐伽二人不敢打扰,屋里一时寂静。二人趁机打量了四周,殿下这几日就是在如此简陋之地居住的?锦衣玉食的殿下竟然穿着如此粗糙丑陋的百姓布衣!钱峰心里更添自责。   乐伽则在想靖王这几日与何人在一起?这木屋的主人在哪里?殿下有无受伤?   三人各有所思,此时,却听门外传来嘹亮的女声:“九叔,九叔,我回来了。”   屋内的靖王听到这呼唤声回过神来,笑了:“是夭夭回来了,你们不要泄露本王的身份。”又对乐伽说:“你出去看看,莫让人伤了她。”   乐伽来不及消化靖王的展颜一笑,也不知夭夭是谁,就领命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第三天。日更,不间断。 ☆、萌情   夭夭今日特地跑去林深处抓野鸡了,想着昨天一只鸡根本不够吃,索性多抓了一只用草绳捆了,一路上鸡鸣人语地提了回去。   远远地看见了木屋,夭夭就放声喊了起来:“九叔,九叔,我回来了。我抓了两只鸡,快来看呀。”待走到了跟前,夭夭又要喊,冷不防木屋四周闪出许多黑色劲装之人,刷刷抽出刀剑对向夭夭。   夭夭十分疑惑,看着这些戒备十足的不速之客,竟然站在家门口对自己刀剑相向,真是比白家的小胖子更坏。   “喂,你们这些黑乎乎的人,干嘛站在我家门前?”夭夭无所畏惧大声问。   那些人并不回应,只有几匹马儿倨傲地踏了几步。   哼!夭夭心一横,脚下加速,瞬间闪过面前的几个人,眼看着就要到了门口,身后飞过几人立刻拦在她面前,横刀相向。夭夭不得不停住了,抿紧了唇怒目而视。   双方僵持之时,但听一声:“不得无礼。”   从门内又出来一锦绣青衣、冠带高束的公子。他眉飞入鬓,星眸清凌,看向夭夭道:“你就是夭夭?”   “嗯。”夭夭轻轻应了一声,眼前这个人只看了她一眼就让她羞涩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问完,夭夭生平第一次羞红了脸,局促地低下了头,缩起了被露水打湿后沾满泥土的鞋子,不自在地把手里还在乱叫的鸡往身后藏了藏。   耳朵里嗡嗡响,只觉得面前这人长得好看,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比白家的小胖子好一百倍。   乐伽温柔地笑道:“是主公告诉我女郎的芳名。”   “主公是谁?”夭夭抬眼轻声问了一句,又飞速撇开了眸光。   呃。乐伽明显愣了一下。   女儿家的青涩萌动他见过不少,方才那清灵闪光的一眼让他心跳漏了一拍。瞬间找回自己的思绪,乐伽看着低头的夭夭,了然的笑了,仍保持着面上一贯的和煦。   “主公就是跟女郎同住的人。”   “哦。”听见他话中的笑意,夭夭满脸发烫,身后的野鸡咕咕叫,她羞窘更甚。   见她局促的样子,乐伽安慰道:“夭夭不必紧张,我等只是来接回主公,并无恶意的。”   夭夭不敢对视,知道这大概就是九叔家的人了,看着地面,声音低低地问:“九叔在哪里?”   九叔?乐伽默念了下回过神来,她竟然喊靖王殿下九叔!   温言答道:“在房内等你。”   夭夭拖着两只鸡,最后瞟了一眼乐伽,脸庞绯红的跑进房里去了。   房内,洛烯已经换好了衣服,粗衣淡饭这么久,他总算又做回了自己了。想想都觉得很奇怪,他堂堂的大昌国靖王,当今庆安帝的九皇叔,竟然会在这荒山野岭里跟个傻丫头过了这些天的苦日子。   夭夭奔进屋内,看到他华丽的穿着,心道他定是要走了。那年,小胖子也是穿得这般好看,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心里埋藏许久的恐慌再一次被勾动,夭夭丢了鸡,像个要被抛下的孩子一样拉住他的手,问道:“九叔,你是要回家了吗?”   “住了这些天,该走了。”   夭夭央求道:“九叔,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丫头,可是怕我走了没肉吃?”洛烯心情大好,知道了圣上平安无事,也有心思逗弄起夭夭了。   夭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快语回他,低了头,额头轻触他的大手,摩挲了几下,弱弱地说:“我舍不得九叔,舍不得你走。”   我舍不得九叔,舍不得你走……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突然间触动了洛烯坚硬的心。舍不得,舍不得,一句舍不得,从一个仅仅相处几天的小丫头口中说出,不掺杂任何世俗功利的舍不得。   “丫头,你跟我去京都吧,我收你做女儿。”这一刻,洛烯是真真切切地想这么做,只为了能有一个别无所图、一心眷恋他的人。   “我要给师父守坟。”所以,不可以去。要是可以去,她早就去找小胖子了。   唉。洛烯叹息了一声。罢了。   “九叔陪你吃顿饭,吃了饭再走。”   夭夭低了头,不再说话,看得出她是有些伤感的。   “乐伽。”   “属下在。”   “把鸡杀了,吃了饭再走。再打些野味来,熏干了。”洛烯习惯性地吩咐下去,乐伽领命下去。   “丫头,过来,跟九叔说说话。”靖王拉着夭夭坐下。   “说什么?”夭夭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一只依依不舍、要被无辜抛弃的小狗崽。   “丫头想不想跟九叔去京都,京都城什么都有,只要你想要的,九叔都能给你。你可以顿顿吃肉,每顿都吃不一样的肉。”   怜她孤苦,洛烯终是不忍让她一个人待在这深山里,还是想带她走。   “京都真有那么好?”夭夭好奇地瞪圆了眼睛。   “真的。”   “那我可以天天抓野鸡吗?”   “好像……不可以”   “那我可以采草药换肉吃吗?”   “有九叔在,你不用采草药的。”   “我可以在树林里跑来跑去,谁也追不上我吗?”   “京都有许多房子,没有那么多树。”   “哦,那京都一点都不好玩”夭夭失望地说。   洛烯叹气,终归是山野丫头,不适合京都的。   抚了她的头不再说话,夭夭也柔顺地贴着洛烯不再叽叽喳喳,两人相处以来第一次如此安静,别有几分温馨之感。   洛烯理了理她粗糙蓬乱的头发,心道,这样一个孤独无依的小丫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应是备受爹娘疼宠的幺女。   靖王想着与夭夭相处了这么多天,其实还真没怎么了解过她,之前他无心多问,如今倒真的想多知道这丫头一点了。   “丫头,你为何叫夭夭?”   “师父说,我小时候体弱活不了,所以就唤我夭夭,我就可以像山上的草木长得又高又大了。九叔,你看,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好。”夭夭终于又笑了出来,好像活着就是十分幸福的事。   “是啊,夭夭长得真好。傻丫头。”果真是只讲吃饱活着的傻丫头。   过了一会儿,乐伽进来,禀报道:“殿……主公,饭菜已备好,可要呈上来?”   “呈上来吧。”   于是有人摆好了饭菜又退了出去。   “来,丫头,吃饭。看,有你喜欢的鸡肉,快看,这是什么肉?”靖王故作惊奇起说。   “我尝尝,”夭夭被吸引了注意力,捏起一块肉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喊道:“是兔肉!真香,真有嚼劲,九叔你尝尝。”   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肉塞进了洛烯的嘴里。若是平日里,出身贵胄的洛烯早就嫌恶地大发雷霆了,可是面对着夭夭,他却笑盈盈地吃下了。   “嗯,果然好吃。来,丫头,多吃点。”其实比起王府里的精烹细作,实在是粗陋多了,洛烯不过是哄着夭夭高兴罢了。   “九叔,你也吃。”夭夭夹了几块肉丢进洛烯的碗里。   两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饭后,洛烯特地向乐伽要了干净的锦帕,亲手为夭夭擦了嘴角和手,叮嘱着:“丫头,以后长大了,万不可再这般吃形无状了,女儿家还是要讲究些的。”   乐伽在旁,目光闪烁的看着两人的举动。殿下对信阳郡主都未曾这般疼宠过,如今却对一个乡野丫头这样爱重,这丫头靠什么本事在殿下心中有了份量?    作者有话要说:  乐伽是男配。靖王不是。 ☆、此番离别无须念   侍卫长钱峰提了东西进来,放到了桌上:“殿下,肉都熏干了,这还有些银两。”   洛烯起身,指着桌上的东西对夭夭道:“丫头,这些肉够你吃好久了。这些银两你收着,留着以后买吃肉了。”   夭夭并不看那些银两和肉,紧紧攥着洛烯的手问:“九叔,你这就要走了?”万般不舍溢于言表。   靖王抚着她的发顶不语。   钱峰无奈催促道:“主公,该下山了,天晚了,行路不便。”   “九叔要走了,丫头以后要自己保重了。”言毕,洛烯狠了狠心,终于掰开了夭夭的手。说了一声“走”,屋内屋外的人齐齐出发。   夭夭怔怔地站了会儿,这个莫名出现的九叔,就要这样离开了。夭夭追到屋外,大声呼喊:“九叔!九叔!”   眷然难语,洛烯回头的一眼多少有些希冀,她若是愿意跑过来跟着一起走……   钱峰看靖王难舍,建议道:“殿下若是真的喜欢,就带这丫头回去伺候您吧。”   “罢了,还是山野中自在。”这丫头根本不适合京都。   靖王转过身去,一批人马继续离开。   “九叔,我会想你的,我会想你的,我会想你的……”夭夭追了一段距离,拼尽全力地呼喊,已经走出了好远,喊声还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靖王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停下,一直向前走。   钱峰稍稍落后,连连回头看了几次,疑惑地问乐伽:“那小丫头既然不舍得靖王离开,怎么不追上来?”   乐伽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靖王,反问道:“殿下不是也舍不得那小丫头,不也没带她走吗?”   “这不一样,王府里多的是使唤的婢女,殿下不在乎这一个。”钱峰才不想承认靖王有些反常呢。   山路崎岖,一行人下山艰难,尤其是骑马而行。乐伽扶着靖王下了马,慢慢步行。问道:“殿下可还在想那丫头?”   靖王叹了一口气道:“本王若是有这样一个全心依赖的小女儿,也不枉为父一场了。”   “哦。”乐伽不再多话。殿下既然如此说,就代表当真是对这丫头不一般了。   洛烯颇为感叹地说:“那日,也不知她一个小丫头是如何艰难地救了本王,雨路湿滑,难为她了。”想起这几天的相处,洛烯更觉缘分不易。   “见惯了荣华富贵里的尔虞我诈,这乡野山林里的真诚相待更觉珍贵。”乐伽明白了靖王的心思,世间真情更动人。   洛烯赞许地点点头,乐伽总是能懂他的心思,当年他的父亲就是个好部将、好朋友。   “殿下,小心脚下。慢点。”乐伽扶着洛烯一路前行。   “下了山,还是回北疆去吧。”   “殿下不回京都了?”   “既然陛下无恙,也无需回去了。如今北疆战事一触即发,只怕会生事变。”   “属下知道了。另外……”乐伽转了话头。   “何事?”   “王妃来信,信上说听闻殿下受伤,王妃和郡主十分担心,世子也十分挂念殿下。”   “要安儿给本王盯好白家人,不要轻举妄动,等本王回去。”对于嫡子洛世安,靖王还是寄予几分厚望的,就怕他玩不过白家那小子。   乐伽听了不语,殿下忽略了靖王妃和信阳郡主。   “天不早了,加紧赶路吧。”   “是。”乐伽领命吩咐下去了。   灵泉山,就此别过了!离开了这里,他又是那个威慑天下的靖王。      庆安六年,春,大昌靖王沉兵十万于北疆。暮春,胡族十六部联手攻大昌,双方投入精兵数十万,拉开了自庆安帝自登基以来,与胡族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争。靖王运筹帷幄,调度国中强将,硬是在与骁勇善战的胡族交战中占得上锋。胡族久攻不下大昌,加之春荒,人马久疲,蓄积已久的内部矛盾逐渐激烈化。   在半年的时间内,原本来势汹汹的胡族从内部分化为东、西胡。东胡八部态度强硬,顽固攻伐,最终却被靖王所败,率领残部远遁逃入草原腹地。西胡八部无意恋战,派出使者与大昌讲和,双方罢兵,定下盟约。靖王留下精兵固边,率大军还都,西胡王子阿力卓随行觐见大昌庆安帝。   这一切都与灵泉山、与夭夭无关。九叔的来去就与山中的花开花落一样,虽然曾带来不一样的感触,虽然很留恋很舍不得它们离去,但时间久了终究会释然。   她始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山中孤女,奔跑、吃肉、采药、看云,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因为九叔临走时留了银子,她吃到了更多的肉。   到了这年秋天,在野果成熟的时候,夭夭意识到师父已经在土里睡了三年。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白家的小胖子了,上一次他在灵泉山时师父还活着。   夭夭以前的生活里只有师父,后来来了小胖子,她的生活里就有了师父和小胖子两个人。再后来小胖子回家了,师父睡着了,她的生活就再也没别的人了。   夭夭很想念小胖子,她记得自己问过小胖子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她,小胖子说让她等着,她等了他好久好久,他都没有来。小胖子是不是把她忘了?那个从小就爱欺负她的小胖子一定是把她忘了,他说过京都城的贵女都比她好看、比她有意思的。   不行,小胖子不来找她,她就去找小胖子。   对,就这样。   夭夭决定了,她要去小胖子住的京都城找他。   夭夭从房顶的梁上找到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袱。那是几年前小胖子临走时送她的衣物,鞋子已经穿不上了,幸好当时衣服太大,如今穿上正好,像桃花一样的颜色,夭夭觉得很好看。   她跑到屋后,对着师父的坟宣布道:“师父,我要去京都了,你不用想我,我会想你的,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又抱了抱懒洋洋卧在坟旁的一只野猫,摸摸它的皮毛叮嘱着:“小猫,你帮我给师父守坟,我以后回来帮你抓老鼠,要听话,知道吗?”   野猫只回了她一声“喵”,嗖得跑远了。   “我知道,你答应了。”夭夭对着野猫的背影说,最后跟师父交代了句“师父,我走了”,就蹦蹦跳跳下山去了。    ☆、寻人京都城   “文有安国公,武有九皇叔”。对于大昌的百姓来说,无论后党还是帝党,只要有了安国公白家、九皇叔靖王,这大昌就能国泰民安。不管这两家合不合,只要能够内稳朝堂,外驱胡虏,这天下就是太平的。   “白悠,走了,有什么好看的。”说话的正是开国郡公杨家的长孙杨勃。他正唤着安国公白家的公子白悠,跟着他们的还有一干贵戚官家的少年郎。   今日靖王奉旨在曲水湖上大宴百官,以贺大昌大败胡族之喜。皇室贵族、达官显贵无不出席,笙歌画船、轻歌曼舞好不高调。   他们一众人的家族多趋附后党一派,故而特意避开这曲水宴,索性出城狩猎去。孰料满城都在议论,偏偏还看得到那般热闹非凡的湖上景象。   “走!”白悠一御马,率先跑到了前头。众人追着而出。   不怪今日这几人心情不好,他们家族作为靖王朝堂的对立派,实在是看不得靖王及那干上了战场得了封的人如此太猖狂。一介武夫,就知道打打杀杀,得了陛下的旨意,堂而皇之地占了整片曲水湖大摆庆贺宴,这分明是在炫耀,让他们脸上难堪。   “有什么好显摆的,那乐伽不过是靖王府的家奴,自小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人家父子后面,任人胡来呵去的,净捡着人家吃剩的,如今靠着靖王,捞了个校尉就以为扬眉吐气了。”有一公子酸道。   “这乐家的孤儿寡母也算是不容易,靠着靖王这棵大树,想攀高枝呢。这乐伽可是想当靖王府的乘龙快婿呢!”又一公子挤眉弄眼道。   “真的?快说说!”几人凑近了,窃窃私语起来,间或发出几声嬉笑。   杨勃策马靠近了白悠,两人并肩而行,耳听着身后几人的话,杨勃说道:“如今靖王风头大盛,令尊大人可有什么打算?”   白悠浑不在意地说:“不过是风水轮流转,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若论治国,陛下还当倚仗文臣,靖王手握兵权就是把柄,走着瞧就是了!”   “也是,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杨勃胸有成竹的笑了。以安国公为首的文官一派,自有太后撑腰,且人脉遍布朝堂地方,牵连的无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靖王虽是皇族出身,但久掌兵权、长居京都就是陛下的心病。      安国公府外,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靠近了府门。张口就问:“这里是白府吗?”   门房驱赶着:“走走走,哪里来的乞丐不长眼。”   小乞丐揉了揉鼻子,看了看满身脏污的自己,嘟起了嘴:“你才是乞丐,我找死胖子。”   “什么死胖子活胖子,哪来的滚哪去,别弄脏了我们国公府。”门房不耐烦。   “我找死胖子,死胖子,我来找你了,快出来。”小乞丐对着门内叫喊起来。   这门房一听就急了,国公马上就要回府了,要是看到这么个乞丐堵门,一定会重罚他。赶紧叫来几个门丁排排堵在门口,那门丁大汉一把拎起小乞丐丢出了巷子口。   小乞丐被扔出了好远,就地滚了几圈,擦伤了几处外皮。爬起来,看着门丁凶恶的安国公府,不敢再靠近,想着难道是自己找错了。   这小乞丐正是从灵泉山一路寻找而来的夭夭。涉世不深的她一心想着来看小胖子,不知道准备盘缠、食粮,莽莽撞撞地下了山。   没有吃的,就抓只野味跟人换饭吃;没有野味可抓,就眼巴巴站在包子铺前不走;连卖吃的铺子都没有,就只好学人蹲在路边,一身衣服脏到看不出颜色,身材瘦小可怜巴巴的,偶尔也会有人给口吃的。   就这样,夭夭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京都城。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小胖子了,谁知道京都城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小胖子。她见了人就问,哪知别人见了她都嫌弃的避之不迭,根本不愿搭理她。   幸好她记得,小时候小胖子告诉过她,他家是京都最有名的白家。昨天终于有位大娘说最有名的白家就是安国公府呢。   可是为什么那些人不让她进去呢?夭夭疑惑不解,远远地看着白府的门。      旁边一位乞丐瞅着这个刚被人扔出来的小乞丐,凑近了问:“喂,小兄弟,白家你也敢惹?想骗吃骗喝的还不去曲水湖,今日贵人多得很,吃的也多。走,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我要等小胖子。”小乞丐眼巴巴地望着安国公府,肚子却咕咕的响个不停。   乞丐摇摇头,一个人走了,还没走远就听身后的小乞丐喊道:“大哥,等一等我!”      两个乞丐一路走到曲水湖边,鼓乐喧闹,人声鼎沸,各家画舫楼船浮于水上,酒香肉香蔓延四散,围观百姓熙攘不绝。小乞丐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啊!”   乞丐颇有经验地指点道:“今日是靖王庆贺宴,用的可都是御赐的酒肉,自然是香的。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吧。”   小乞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是刚来京都。   “看,这个最大最气派的楼船就是靖王的,看到没?上面都是贵人。”乞丐指着划过来的一条楼船。   小乞丐踮起脚张望,远远的楼船慢慢驶过来,船上人影憧憧。阳光刺着眼,小乞丐眯起眼睛想看的更清楚。   彼时,靖王正在楼船的第二层,与客居京都的西胡王子阿力卓凭栏而望。   亭台楼阁,店铺林立,一眼望不尽繁华,曲水湖畔络绎不绝的人群带着帝京盛世的喧嚣。   阿力卓说:“我幼时曾听草原上的商人说,京都繁盛,天下无匹,今日可算是见了。”   靖王听了受用,骄傲地看着风华景色,说:“此处不过是京都繁华一隅,大昌繁盛远超于此。若西胡归附大昌,王子可以自由来去京都。”   阿力卓笑了笑,靖王的话是试探。今岁胡族经过与昌国长达数月的交战,人畜死伤无数,必须要有一个喘息之机了。他的父亲——西胡王为了部族的未来,毅然与东胡决裂,暂时与昌国修好,但这不代表西胡愿意归附。   阿力卓虽由西胡王的大可贺敦所生,名义上是嫡子,但大可贺敦去世多年,西胡王能念着夫妻之情多久?这些年,多亏母舅日逐王的扶持,阿力卓才能在一众庶兄庶弟的环伺中得到父亲的重视。   此次,他了解父亲的心思,也为了给未来做打算,才主动随靖王入京都城,说是客居,其实不过是为质而已。若昌国、西胡相安无事,他就是稳定两国的功臣。一旦再次交战,他就身陷险地。   阿力卓记得临行前,父亲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我的孩子,愿长生天保佑你。你要记住,你的家永远都在草原,阿爸会留着这王位,等你回来。”   有了阿爸的承诺,那就够了。   阿力卓收回目光,对靖王说道:“他日若本王子登位,一定不步东胡后尘。”   “王子此言,本王甚慰。”靖王满意阿力卓的态度,爽朗地笑了。   岸上,夭夭执著地望着楼船不眨眼。她看到谁了……   “别看了,来吃的了!”   楼船靠岸,换上新食材,一桶桶残羹剩饭被丢在了岸边。候着已久的乞丐们一拥而上争抢了起来,一直跟小乞丐说话的乞丐也跑了过去。   九叔,九叔。楼船靠近又离远了,一眼而已,但对于小乞丐来说已经足够了,那楼船上的人分明就是灵泉山上的九叔。    作者有话要说:  靖王与夭夭不是男女私情,是父女之意。 ☆、前缘天注定   “九叔,九叔——”夭夭高兴地欢呼,奋力推开拥挤的人群,沿着湖畔追着楼船跑,跳起来呼喊。   楼船上,靖王与阿力卓离开栏杆,走回船内,跟几位当朝重臣及世子洛世安等人相谈甚欢。隐隐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九叔”,想起了灵泉山上那个野丫头,心里暗笑半年多了,怎又会想起这丫头。抛开杂念,继续跟几位朝臣推杯换盏。   可是那一声声“九叔”却一直微弱但顽强的萦绕在耳边,靖王微微凝眉,侧耳而听,确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   乐伽见此问道:“殿下,怎么了?”   “乐伽,你听到没有?”靖王问乐伽。   “父王,怎么了?”世子洛世安关切地问。   “殿下听到了什么?”乐伽觉得奇怪,殿下在说什么。   阿力卓停杯,没有说话。   “九叔!有人在喊九叔。钱峰!”靖王急忙唤来钱峰。   “属下在!”   “派人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喊九叔?”   钱峰领命去了,靖王起身来到楼船栏杆边,四处张望。   “父王这是怎么了?”洛世安以目光询问乐伽。   乐伽思忖了一会儿,来到靖王身边,问道:“殿下,可是指——”   “是夭夭。我听到夭夭在喊我。乐伽,你快帮本王找找。”靖王焦急地望向远处黑压压的围观百姓。   乐伽听言四处张望起来。既然靖王听得到,那一定离得不远,刚刚经过了哪里?   “殿下,找到了!”钱峰匆忙的跑了过来。   “人在哪里?”靖王着急地问道。   “那里!殿下,看到没有,那个石桥上,有人在挥着条红绫。”钱峰指给靖王看。   “靠近点,让船靠近点。”   船渐渐靠近,靖王终于看清了石桥上的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站在危险的桥栏杆上,唤着熟悉的“九叔”。是夭夭。   “让船靠岸,快靠岸!”靖王疾言吩咐。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靖王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无人敢出言阻拦。   阿力卓将靖王的焦急的神色看在眼里,目光转向那呼喊的小乞丐,此人是何来路竟能得靖王青眼相垂?   石桥上的小乞丐喊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终于看到九叔的船要靠岸了。她跳下桥栏杆,一路奔跑而去,大喊着“九叔”,像一只归巢的小鸟逆着万丈光芒跑向靖王。      楼船靠岸,侍卫清道,靖王步履匆忙地下船,含笑走向那个不顾一切奔跑而来的小丫头,被她结实的一头扑进了怀里,后退一步几乎要站不住,钱峰及时扶了靖王一把。   脏兮兮的小乞丐从靖王的怀里抬起头,望着他,呵呵地傻笑。   “小丫头,你不是不来京都城吗?”靖王完全无视她满身的脏污,用华丽的锦衣袖为她拭去脸上的泥土和汗水。   “我……咳咳!”夭夭咳嗽了起来,嗓子喊了太久,短暂的停歇后开始黯哑起来,喉咙极为不适。   “我……咳,师父……守……守三年……咳咳。”夭夭断断续续地说,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皮沉重的直往下坠。   “小丫头,怎么了?”靖王看她面色潮红,眼神迷离。   “我……我……要睡……”夭夭话未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小丫头,小丫头!钱峰,找大夫!”   惊慌布满面孔,靖王神色紧张,抱起小乞丐离去了,留下了参加庆贺宴的众多宾客以及完全不明所以围观的百姓。   “王子,他怎么走了……”侍从托赤靠近阿力卓。   “有趣。”阿力卓看着靖王离去的身影,笑了。   眼见得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曲水宴,洛世安不解地问乐伽:“那人是谁?”   乐伽默默咽下了一些话,道:“救了殿下一命的人。”      睡着了,真的好舒服啊。那么柔软的床褥,好像睡在云里一样,翻个跟头都轻飘飘的好舒服,真想永远都不醒来。梦里的夭夭好像飞到了九霄仙天外,睡着了九重青云里,喃喃梦呓着,离开灵泉山以后就再也没这么安稳的睡过。   怎料,房内众多看护的婢女们却不得安心,来来去去的问着“女郎醒了吗?殿下着人来问了”、“还没有醒吗?让大夫再来瞧瞧吧?”、“还没醒吗?”   最后,夭夭终于挣扎着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甫一睁眼,就听到了惊喜的声音:“女郎醒了!可算是睡醒了!快去禀报殿下,女郎醒了。”   夭夭看见了头顶上像云一样笼罩的纱帐,床边站着几位长得极美的姐姐,低头看了看身上,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服,滑滑的凉凉的,摸着都觉得好。她傻呆呆地坐起来,脑袋里混沌的一片,不知道要说什么。   “女郎,别动!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婢子们。”几位婢女和善的说。靖王殿下丢下曲水宴不管,急匆匆带了这女郎回来,她们不得不小心伺候着。   “我,我想找九叔。”怯怯的声音,连夭夭自己都吓了一跳。   画屏雕窗,雅致考究,这里的一切在夭夭眼里都只能用“富贵”形容。她陡然生出一声莫名的怕生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在了这样好的房子里。   “女郎可是要找殿下?婢子已着人禀报了。”   夭夭不知道她们说的殿下是谁,只是固执地说:“我要找九叔,我要九叔。”说着就要跳下床来。   几个婢女上前,按住她说:“殿下回曲水宴去了,还没有回来。女郎先等等,晚上自然能见到殿下了。”   几个婢女一围上前,加剧了夭夭的怕生感。眼前的姐姐们长得都这么好看,也都是小心地对着她说话,为什么就感觉这么不自在呢?   几个婢女看夭夭不说话了,相互交换了眼色。她们在靖王府这么多年,可是头一次伺候从头脏到脚的人,偏偏还是一个女郎,折腾了老半天才给这女郎收拾干净的。虽说长得一点不比信阳郡主差,但此女八成就是路边的乞丐,殿下大发善心才带了她回府。   几位婢女面上恭敬但眼神间的不屑,被偷偷打量的夭夭看在了眼里,感受到那姣好面容上的嫌恶,一股夹杂着任性的怒气和不愿被轻视的孤傲,促使她一把掀开锦褥,跳下床就跑。   原本以为夭夭被说服了,哪料到有这一出,那婢女们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回神,夭夭已经跑了出去。   “女郎……”众婢女连忙追着跑。倒不是担心这女郎怎样,而是怕无法向殿下交代。况且府里贵人众多,哪是一个外来的野丫头能冲撞得起的?   跑,跑,赶快跑,找到九叔。这里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人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的进度好慢啊,一共有三卷,这才第一卷,想想也不算慢了 ☆、高门杀机现   夭夭光着脚一路奔跑,边跑边往后看,跑上游廊拐角时,只顾回头的夭夭来不及停下,直直撞到了别人身上。   “哎哟”!伴随着一声夸张的大叫,一双粗厚大手用力地推搡了夭夭一把,夭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妃,您没事吧。快让老身看看。”刚刚替靖王妃挡了一下的仆妇,赶紧邀功似的地问。   风韵犹存的靖王妃敛去了受惊吓的神色,淡淡道:“本王妃没事。”凤眼犀利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夭夭。   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在扫过夭夭的眉眼时,突然间顿住了,仔仔细细扫视了一番,靖王妃的脸色有些变了。   先前那仆妇见了王妃的目光所在,向夭夭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胆敢冲撞王妃,还不跪下求饶,留你一个全尸!”   夭夭坐在地上,举头看着面前这一群人,尤其是几个面相不善的老女人。   靖王妃对视着夭夭,眼睛里起了一抹带着狠意的笑。   仆妇讨好地说:“王妃,这不知哪来的野丫头冲撞您的贵体,老身代您去教训教训她?”   靖王妃高贵地抬起了下巴,脸上透出一股寒意,艳红的唇齿间狠狠吐出一个字:“打!”   “老身领命!”那仆妇狞笑着走向夭夭,伸出粗手,正想一把揪起夭夭,结结实实的打个几巴掌。哪知夭夭就地一滚躲过去了,一骨碌站起身来。   “咦,你个小贱人,还敢躲!”   在靖王妃的跟前被落下了面子,那仆妇添了羞恼。   “你们长得真丑!比山里的猪都丑。”夭夭才不怕她们呢,眼见得仆妇涨红了脸,哼了一声,就开始跑。   “小贱人,你给我停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仆妇真的恼了,追着夭夭就跑。   眼神锋利的靖王妃一直看着,见仆妇笨得连个野丫头都收拾不了,蹙了眉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去,拿下那丫头。”   一众婢女、仆妇领了命,满府里叫嚷着要抓人。      夭夭不辨方向、没头没脑的跑,若论跑,一般人追不上她,奈何王府里走廊、亭台、花池、房屋到处都是,阻拦她发挥自己的本事。后面有丑女人追着,左边迎面是醒来见到的婢女姐姐们跑来了,前面又来一群拿着棍棒的丑男人,夭夭一闪身向右边跑去。   “小贱人往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跑那里正好,看怎么收拾这野丫头!”   “叫侍卫来,带上弓箭!”……   整个靖王府里闹哄哄,众人都不知道为的何事,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就已经跑的跑喊的喊,为了拿下一个小丫头闹得沸沸嚷嚷了。   正在房里的信阳郡主听到了这股吵嚷声,问了婢女,听得跟靖王妃有关,匆匆走了出来。正好在园门外遇到了领着侍从的靖王妃,信阳郡主问道:“母亲,听说府里进了女刺客,可有伤到母亲?”   “一个贱坯子而已。你先回房去吧。”靖王妃不愿多说。   “母亲,女儿随您一起去吧。”   靖王妃点点头,领着信阳郡主一起进了园内。      此时,夭夭已跑到了怪石嶙峋的假山上,正站在上面往下看,看着下面男男女女这么多人严阵以待地等着她,就觉得好玩。她不是不知道危险就要来临,却不知为何心里根本就不觉得害怕。   假山下,除了王府的男女仆从们,还有执了弓箭而来的侍卫。之所以没有立即将此女就地正法,不过是在等靖王妃过来。   信阳郡主随靖王妃来到假山下,看了一眼上面粗鲁无状的夭夭,倍觉刺眼,不由开口问道:“此女从何而来?如此粗鄙不堪。”   旁边有伺候过夭夭的婢女小声地回道:“回郡主,是靖王殿下今日带回府的。”   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女郎就闹得满府鸡犬不宁,她们心里真是急啊,万一人出了事,怎么向靖王殿下交代?可是看看靖王妃的脸色,这才是王府里一手遮天的人啊,谁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   “胡说!父王怎会认识这等下贱之民。”信阳郡主斥道。   见神似靖王妃的信阳郡主不悦了,婢女瑟瑟不敢再言。   靖王妃噙着一丝冷笑,听得是靖王带回府的,面上现出了几分果决,说道:“众侍卫听令,此女欲行刺本王妃,命尔等立刻拿下此女,生死不论!”   侍卫们一声“遵王妃命”,眼见得拉弓引箭,就要数箭齐发。假山上的夭夭好奇地看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了。   靖王妃目光决然,侍卫们脸庞坚毅,只待一个“射”字出口,一切就可倏忽解决了。   在此危急之时,一个威严的大喝响起:“住手!”      甫听到声音,靖王妃脸色突变,不甘心的恨恨咬牙怒视夭夭,要是再晚点,再晚点她就可以得手了……   众人齐齐行礼:“见过殿下。”   靖王领着洛世安、阿力卓、乐伽、钱峰等一干人大步走过来。他惦念昏睡的夭夭,提早离开了曲水宴。没成想,一进府就听到了什么女刺客的事,心里就觉不妙。看到了眼前这景象,更觉气愤。   “没有本王之命,尔等敢在王府乱动兵戈!”靖王一怒斥,在场的人都不敢言了,目光看向了靖王妃。   靖王妃端身保持行礼的姿势。靖王瞅了她一眼,不满之意浮在脸上,但碍于有阿力卓在场,暂时没有发作。   “九叔,九叔,我在这里!”此刻,敢大声叫喊的只有假山上的夭夭了。   靖王缓和了神色,看向假山上的夭夭:“小丫头,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   “他们都坏,一直追我,我就跑上来了。九叔,我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夭夭孩子气地说。   “九叔有事耽搁了,让夭夭等得久了。来,慢慢下来,到九叔这里来。”靖王颇有耐心。   靖王妃与信阳郡主见靖王转瞬间态度如此变化,眉眼里都多了不忿,为何殿下(父王)对一个野丫头这般好,对她们却疾声厉色?那小贱人(野丫头)竟然还敢口呼“九叔”,除了皇家人,天下谁有资格敢如此称呼大昌靖王?   阿力卓本就是好奇,故才找了借口跟来靖王府。没想到这脏兮兮的小乞丐竟是如此一个貌美有趣的丫头,还能得靖王如此宠爱。   在场的下人们见靖王和颜悦色对待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意外之余更多了庆幸:幸好刚刚自己没动手。唯有靖王妃身边的仆妇吴氏忿忿不平。   “哦。”夭夭听话的就要下来,身子一动,脚下就有小石子滚落,这才龇牙咧嘴的感到脚痛。   靖王一见她大意的动作连连叮嘱着:“别慌,慢慢下来,脚踩稳一点。   夭夭并没有小心翼翼地踩稳,而是像只兔子一样麻利的一溜一溜的就要下来。   靖王站在假山下看得心急,这丫头真是淘气,摔着了怎么办。在夭夭最后一步要跳下来的时候,靖王上前,伸出双臂接住她。   夭夭呵呵地跳进了靖王的怀中,顺势抱住他的脖子,边说话边笑:“九叔,我好想你的。”   靖王抱着她但笑不语。视线移到了她的脚上,光脚上布满了灰尘,好像还有地方破皮了。   夭夭不好意思地蜷起脚尖,挠了下头说:“他们都追我,我没来得及穿鞋。”   她记得九叔跟她说过女儿家要爱干净的,师父也说过女儿家要好好穿鞋子,不能光着脚。   靖王收回视线,目光里隐隐藏了一丝疼惜:“疼吗?”   不说还好,一说夭夭弓起了脚心,嘶了一下,跑了这么久,脚真的很疼。   靖王见了,叹了一口气,抱了夭夭就要走。   靖王妃身边的仆妇吴氏,是最先开始追打夭夭的人,看了靖王妃愤恨的目光,此时又看这小贱人眼瞅着要没事人一样走了,想着这王府里除了殿下,谁还能大过她家王妃去。于是,带着一心想要讨好自家主人的想法,开口了。   “殿下,”仆妇吴氏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她是个刺客,她要行刺王妃,殿下小心啊。”    ☆、怨念结   吴氏话一出口,靖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夭夭是完全不名所以的样子。   信阳郡主暗道一声“糟了”,这吴氏一向机灵,今日怎会这般拎不清地要给母亲惹麻烦?   靖王妃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她现在还搞不清靖王是不是知道什么。因而不开口看向靖王,看他会怎么行事。   眼前之事,靖王原本是想稍后处理的,但既然吴氏当众闹成这样,岂不是显得他靖王不明事理吗?   “你说她是刺客,有何凭证?”靖王眼里是彻彻底底的蔑视。   “回殿下,今日老身陪王妃散步,就是这贱……女刺客突然冲出来,若非是老身挺身为王妃挡了一下,早就被她得逞了。”吴氏眼神闪烁却又言之凿凿。   “若她是刺客,本王此刻能安然无恙?若她是刺客,就算你替王妃挡了一道,为何你又毫发无损?你说她是刺客,她是本王带回来的,莫非连本王都成了刺客同伙!”   “老,老身不敢。”靖王明显的袒护让吴氏后背、额头冒汗。   “不敢?本王看你胆子大的很哪!”靖王懒得再理吴氏,问着怀里的夭夭,“夭夭,跟九叔说说今日出了何事?”   “哦。我醒了,跑出来找九叔,但是她们都追我,”夭夭指着那边的几个婢女说,“她们追我,我就跑,就遇到了他们,”夭夭又指指靖王妃几个人。   “那个人要这个老女人打我,我怕了,就跑到这里来了。”夭夭一番这个那个的说,但靖王却是听懂了,口气不善:“不知到底是何事,惹得王妃命令下人动手?”   靖王妃听出了靖王的讽刺,心知靖王是要护着这贱人了。   “回殿下,妾身并没有要下人动手,也不知这丫头为何满府乱跑,妾身也是刚刚到这里,什么都不清楚。”靖王妃索性把自己给撇干净了。   “这些侍卫都是奉了何人之命?”靖王看着执着弓箭的侍卫,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   “回殿下,妾身不知,定是有人假借妾身之命,调了侍卫前来。”靖王妃面不改色。   “殿下,婢子有话要说。”靖王妃身旁的一个婢女大胆地开口了。   “说!”   “殿下,此事真的与王妃无关,是吴氏假借王妃之命追打这女郎,也是她假借王妃之命叫了侍卫前来……”   “你胡说!你这个贱婢,休要诬陷我!”婢女话未说完,吴氏忍不住抢话了。她一向得王妃倚重,平日里对其他人苛刻,没想到今日会被与她有怨的婢女反咬一口。   “王妃,你知道老身一向对你忠心耿耿的。”吴氏哀求着靖王妃,她不信王妃会弃她不顾,她还抱着一线希望。   靖王妃面无波澜,吝于看她一眼,早已铁了心。   眼前这等纠缠,靖王早已失了耐心。他一直抱着夭夭没有松手,这丫头没穿鞋,饶是不重,还是累得他胳膊有些酸麻了。   “本王的恩人,你也敢动手?”靖王威严毕现,高高在上如看蝼蚁一眼。   吴氏大感不妙,连连叩首:“殿下……殿下,老身不知,殿下,饶……饶命啊!”又向靖王妃求救,“王妃,救救老身,救救老身吧……”   靖王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撇开了目光。   “来人,将这恶奴拉下去,砍去双手!逐出府去!”靖王一声令下,侍卫动手,拖着歇斯底里大叫的吴氏下去了。   众人噤若寒蝉,心有余悸。   去了吴氏,靖王对众侍卫道:“尔等身负王府守卫之责,今日却听命一个刁奴行事,罔视王府府规,各去领杖五十,绝无下次!”   众侍卫领罚而去。   靖王对靖王妃道:“往日里,我一直觉得王妃治家甚好,如今看来竟连身边的刁奴恶奴都管治不了!若是王妃无力治家,不如就安心待在后院,治府之事全权交于长史吧。”   靖王妃心下一惊,急急辩道:“殿下误会了,妾身从此后定当用心管理府务,再不会惊扰到殿下。”   “但愿如此!”   靖王移步而去,转头看到了阿力卓,也没有心思再客套,道一句:“今日已晚,王子请回吧。”   西胡王子阿力卓被靖王怀里的夭夭所吸引,但后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靖王,引得他更加目光不移,想一探究竟。耳听靖王下了逐客令,这才克制住心中的探究,行了一礼:“搅扰靖王了,告辞。”带着侍从离开。   靖王毫不停留地抱着夭夭走了。钱峰、乐伽等人跟随。   靖王妃心下起伏,有再大的不甘也只得按捺下。   信阳郡主走到靖王妃身边,扶住她道:“母亲,莫气。”说实在话,她虽是嫡女郡主,但对靖王这个父亲,自小也是敬而远之,生怕触怒他。   世子洛世安劝慰道:“父王一时气愤,母亲不要往心里去。儿子送您回去。”   靖王妃在一儿一女的陪伴下回房,边走边叹了一口气:“你们父亲这坏脾气,母亲早就习惯了。唉!安儿,这丫头是谁?”   “今日在曲水宴上遇到的,听乐伽说曾救过父王一命。”   “哦。”王妃淡淡应了一声,料定乐伽知道这贱人的底细。   洛世安以为母亲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说道:“母亲,一场误会,还是忘了吧。”   听了爱子的话,靖王妃面露柔色说:“不用担心母亲,回头让乐伽有空来见母亲。”   “母亲,有何事?”洛世安疑惑不解。   靖王妃岂会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意图,轻描淡写地说:“母亲有一些小事想差遣他。”   “儿子会告知他的。母亲,我要去见父王了。”洛世安一直都跟着靖王,若非是为了安慰自家母亲,还不至于在这呆了半会儿。   “快去吧,去晚了惹恼了你父亲。”   洛世安告退了。   待爱子走远了,靖王妃收起笑容。殿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她的面子,又如此不顾尊贵与这丫头不避男女之嫌,单凭这两点,她都不能轻饶了那贱人。   不同于洛世安的简单,信阳郡主倒是洞悉了靖王妃的心理,问道:“母亲,那个野丫头可是有何不妥?”   靖王妃神色阴鸷:“很快就会见分晓。”    ☆、宠入心尖诺轻许   靖王一路抱着夭夭,回到了先前安置她的房间里,后面跟着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出,眼勤手快的打来了温水,默默地用湿布巾为夭夭擦净了脚。果然有些地方蹭破了皮,夭夭疼得嗞的一声。   靖王面上未改,眉却皱起,吩咐着:“下手轻点。”   婢女们小声地应了声“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为夭夭上药、缠布。   夭夭乖乖地坐在靖王怀中,疼的小嘴都撅起来了。   “丫头,再撅嘴就更像小鸽子了。”靖王逗笑。   “哪里像了?”   “你以前天天咕咕个没完,不像小鸽子像什么?”   夭夭斜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样子:“像吗?根本就不像!九叔,骗人。”   这样子看得靖王又笑了。   夭夭移目打量四周,问:“九叔,这是哪儿?”   “这是本王的家,本王的家大不大?”   “大。”夭夭点点头,“九叔,你是靖王吗?”   “是啊,本王就是大昌的靖王。”   “那你为什么叫九叔?”   靖王听了哈哈大笑:“因为本王排行第九。丫头,觉得本王威不威风?”   “威风!九叔,是不是别人都怕九叔?”夭夭目含崇拜的样子,让靖王颇有成就感。   “怕不怕,本王不知道,但是谁敢惹本王,本王绝不放过他。”靖王目光坚毅,说出的每个字底气十足。   夭夭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地问:“如果夭夭惹九叔生气,九叔也不会放过夭夭吗?”   “丫头,你能惹我生什么气。本王不会跟你生气的。”靖王笑了,这丫头就是孩子气。   “真的吗?那九叔记住了,永远都不准生夭夭的气。”夭夭向靖王做着确认。   “本王说话算话。小丫头,起来吧,换个衣服本王带你吃肉去。”   一听到吃肉,夭夭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弯弯,又变成了灵泉山的那个小丫头。      夭夭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了衣服、梳了头发,看了看镜中那个额头贴着花钿的自己,突然间有些害羞,扭扭捏捏地不敢出去。几个婢女抿着嘴相互对视着笑了,推着磨磨蹭蹭的夭夭出去了。   到了外室,原本正在说话的几人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夭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靖王,靖王堆满和蔼的笑容。夭夭又偷眼看了乐伽,乐伽同样笑意外露。连旁边站着的洛世安眼里都划过一抹惊艳。   平时不大开口的钱峰赞道:“殿下,这丫头原来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   靖王笑着点了头,算是赞成。向夭夭伸出手:“小丫头,走,吃饭去。”   夭夭听到众人夸她,开心了,抓着靖王的手,踮着脚蹦蹦跳跳地跟着走了,靖王宠溺地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小丫头。   到了饭厅,夭夭偎着靖王坐下,靖王对洛世安道:“一起用膳吧。”   洛世安告了座。   靖王对夭夭道:“丫头,这是九叔的儿子,王府的世子,你可以叫他世子哥哥。”   夭夭笑眯眯,甜甜地喊道:“世子哥哥,我是夭夭。”   洛世安被她无邪的笑容感染:“夭夭真乖。”   夭夭嘿嘿几声,回以一笑。   对于爱子与夭夭的和睦互动,靖王乐见其成。   夭夭见桌上寥寥几道小菜,急切地问:“九叔,肉呢?”   靖王摸摸她的头,要她别着急。   典膳喊道:“进膳。”   于是一众下人擎着加盖的各种餐具鱼贯而入。每开一道菜,夭夭都惊喜地哇一声,高兴地伸出手去抓。到了菜前却又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靖王。   靖王宽容地说:“不碍事,想吃什么就拿。”说着,动手将几样肉食夹到她的碗里,道一声“吃吧”,夭夭就欢天喜地地开吃了,嘴里还嘟囔着:“九叔吃,九叔吃。”   相比夭夭的饕餮吃相,其余人就斯文多了,靖王边慢条斯理、优雅从容地进膳,边关注夭夭狼吞虎咽的吃相,不时地给她添点菜。   洛世安心思不在用膳上,他单纯被夭夭给吸引了。这样一个有趣可人的丫头哪里来的。   一顿饭下来,夭夭是吃得畅快,靖王是看得舒心。   一旁的乐伽暗暗思量着,靖王怎会如此宠溺一人。   夭夭饱得嗝声不断,婢女拿了丝巾为她擦去嘴角和手上的油腻。典膳识相地端上解腻茶,靖王亲手接过,对夭夭道:“来,丫头,喝茶去去腻。”   夭夭就着碗喝了两口,无奈又无辜地撇开了头:“九叔,饱了,喝不下了。”   一句话,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靖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小丫头,太贪吃!还走得动么,九叔陪你消消食。”   夭夭连连点头,脸有些红,生怕再说错什么,乐伽会跟着别人笑她。   靖王握着夭夭的手,开始了饭后散步,夭夭一路打着嗝。   靖王不由嗔怪:“你这丫头啊,以后少吃点,在九叔这里少不了你的肉吃。”   “嗝……天天都……都有吗?”   “天天都有,顿顿都有!”   “哦。”夭夭欢呼声起,连嗝也不打了。可是——“九叔,我是来找小胖子的,我还要去找他呢。”   “小胖子是谁?”   “小胖子是我的好朋友。”   “你有朋友?”靖王表示不信。   “真的,小时候他跟我住在山上的。”夭夭深怕九叔不相信。   “那九叔帮你找吧。”   “不要。”夭夭想起来了,小胖子很久以前说过靖王是他家的死对头。   “那就先住在九叔家吧,慢慢找。”   “好啊,有肉吃。”夭夭开心地笑了。   “傻丫头……”   这一晚,夭夭跟靖王聊了很久,满足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满足的睡了一觉,夭夭睁开眼就要找九叔。   伺候的婢女回道:“殿下一早就上朝去了。”   “哦。上朝是什么?”   “上朝就是处理国家政事。”   夭夭不懂,但大约知道九叔是不在家。一个人用了早饭,等了好久还是不见九叔回来,野惯了的人坐不住了,非要出去走走。   婢女们想着,这个女郎已经得罪了靖王妃,反正、、注定是要倒霉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怕她一个人乱跑再冲撞别人,还不如跟着呢,索性就随着夭夭一起出来了。   夭夭对靖王府根本不熟,在府里转来转去摸不着方向,七拐八拐的来到了府中门客、属将们居住处附近。   “女郎,回去吧,这里不是女眷该来的地方。”婢女劝说。   夭夭茫然四顾,眼尖的看到前方走来一人,正是乐伽。欢喜浮上了脸庞,她指着前方笑嘻嘻地对婢女们说:“乐伽,是乐伽。”   “是乐校尉。”温和待人的乐伽很受婢女们待见,众人私下里议论过乐校尉说不定哪日就成了殿下的乘龙快婿呢。   “乐伽住在九叔家啊。”夭夭对这个误打误撞的发现很意外,一边嘀咕着一边小跑上前去和乐伽打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亲们,多多收藏啊~~~~~偶也是需要鼓励的...... ☆、皇家郡主   乐校尉原是殿下身边的卫率,虽然有了校尉之衔,一直都住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婢女们心里对夭夭的大惊小怪颇为不屑。   “乐伽,你要到哪里去?”夭夭虽笑着打招呼,眼神却羞涩的闪躲,不敢直视他。   乐伽自然早早地看到了她,他正要去找信阳郡主,但深知如今夭夭正得靖王看重,不得不回道:“我无事,随便走走。”   “呵呵,我也随便走走呢。我们……一起……一起走走吧。呵呵。”夭夭紧张地有些结巴,傻呵呵地邀请乐伽。   乐伽面露为难,昨日靖王妃特意问了他有关夭夭的事,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好意,这丫头已经得罪了靖王妃,他不想和夭夭有什么牵扯。   “乐伽,走吧走吧,好不好?等九叔回来了,我们一起玩。”   见他不答应,夭夭恳求着。   也罢。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万一拒绝了她,她去殿下那里告状,反而对己不利。   乐伽点头应许了。   夭夭的眼睛霎时像盛满了春水的琉璃盏,盈光闪闪的动人。   “去哪儿玩?”夭夭纠结地挠挠头,她不认识路,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走。   乐伽缓解她的囧态,提议:“那边有个湖,我陪女郎走走吧。”   “好……好啊!”夭夭看着乐伽一张一合的嘴,几乎忘了要说话。   两人来到湖水边。乐伽神色自如地坐下来。夭夭挂着傻兮兮的笑容跟着坐下来。见乐伽气宇轩昂的坐姿很好看,连忙学着他挺直自己的背,说不出话来,就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乐伽问:“你在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夭夭神经兮兮地连说两遍,她觉得乐伽真好,这么关心她的。   乐伽好似对夭夭的傻笑视而不见,问道:“你今日要做什么?”   “等九叔回来。”夭夭继续嘻嘻地笑。   乐伽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还能与夭夭说什么。   夭夭丝毫不觉得尴尬,跑到湖边,向里探头,兴奋地大呼:“乐伽,快来看,好多鱼啊,好多鱼,鱼很好吃的。”   乐伽自然知道王府的水里养了好多鱼,闲暇的时候,他陪信阳郡主一起喂鱼。   “乐伽,我会丢鱼,你要不要看?”夭夭献宝地说,开始弯腰捡地上的石子。   跟着的婢女们个个撇嘴不屑,这女郎怎么这般不识趣,没看到乐校尉根本不想理她吗?   乐伽面上噙着淡淡的笑,看着夭夭的动作,不阻拦。   夭夭捡起石子,瞄准了一条又大游得又欢的鱼,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甩了几圈胳膊,用力一扔,石子正中鱼身。那鱼儿受惊,迅速的沉了下去,周围的鱼也跑远了。   夭夭拍手叫好,喊道:“乐伽,快看快看,我打中了。”   见乐伽笑盈盈地看他,夭夭跑上去扯着他的衣袖,说:“乐伽,你也来试试,来嘛来嘛。”   乐伽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起身来到水边。   “给,丢呀。”夭夭给了他一粒石子,目含期待地看着他。   乐伽伸出竹节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丝毫不碰触夭夭指尖的取过石子,在夭夭的注视下,轻松地丢中了一条鱼,那倒霉鱼儿还愣了两下,尔后游走了。   夭夭连连拍手,欢呼:“乐伽,你真好,你真棒,你跟我一样呢。”   乐伽微微侧了头,棱角分明的侧脸更让夭夭看得入了迷,傻乎乎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正在这时,却听一个慢悠悠、拉长的声音传来:“原来乐校尉在这里。”   夭夭抬眼,看到一群婢女们簇拥着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姐姐来了。   夭夭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这位姐姐她长得正好看时,就看到了那位姐姐瞥了自己一眼。不过,她像靖王妃一样高昂着头,不屑正眼相看的样子,让夭夭倍感局促。   她是不喜欢我吗?对方的根本不屑掩饰的厌恶击中了夭夭敏感的内心,她嘟起了小嘴有些不明所以。身边的人纷纷向那位姐姐行礼:“见过郡主”。   郡主是什么?夭夭咬着手指不得其解。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靖王府里唯一的嫡郡主、世子的同母妹妹——信阳郡主。   此时,信阳郡主的目光投射在乐伽身上,压制不住的阴云在瞳仁里翻滚,面上却还是相反的淡淡然:“乐校尉,继续!信阳打扰了,告辞!”   话落,带着满身的赌气,毫不留恋地走了。   咦!夭夭盯着信阳郡主的背影。这位姐姐生气了,但是她为什么生气呢。   夭夭没有想明白,但乐伽却是变了脸色、慌了神,不见先前的镇定与冷静,喊着:“信阳,信阳,你听我说。”着急地跟在信阳郡主一行人后面,想要极力解释。   “乐伽,乐伽。”夭夭小声地呼唤远去的乐伽。可惜乐伽吝于给她一个回眸,此刻他只关心信阳郡主。   这位姐姐是真的生气了,看他都不理乐伽了,就像自己生气时不想理小胖子一样。夭夭默默地目送他们远去。   “别叫了,乐校尉去追信阳郡主了。”婢女们深出了一口气,提醒夭夭。   都说信阳郡主颇似靖王妃,这话不假,每次郡主出现时,这“人不语,威已至”的高门气派就和靖王妃如出一辙。   “乐伽还会陪我玩吗?”夭夭不知道婢女们的心里话,傻傻地问。   “乐校尉太忙了,哪里有时间玩。”   乐校尉可是靖王殿下身边的红人,要忙着为殿下效命,忙着陪信阳郡主,哪里会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这些话婢女们有分寸地没有说出口。   “哦。”婢女们的话夭夭明白了,就是乐伽不会陪她玩了。      “信阳,你听我说,听一听行不行?”乐伽一路追着信阳郡主,但信阳郡主脚下丝毫不停顿,摆明了正在生气中,不想听他的解释。   “信阳,你听我说。”乐伽终于忍不住拦在信阳郡主面前。   “给本郡主让开!”信阳郡主怒目。   “让开可以,但你必须要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你跟那野丫头不是玩的正高兴吗?本郡主的话你都忘了吧?”信阳郡主少见的言语拈酸。   她固然知道乐伽不会看上那野丫头,她并不是为这个生气,而是气她等了乐伽这么久,一路寻来,却发现他跟那个野丫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坚定不移地求收藏~~~~求真爱哪~! ☆、痴人失意心易醉   “信阳,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说的话,我从不敢忘,也不曾忘。方才我原是要找你,怎知偏遇到了她,碍于殿下的情面,才不得不敷衍她。原本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本不值一提,你我何必为了她置气呢。”   乐伽言辞恳切,目光灼灼,说得信阳郡主心安了不少。   也是,何必为了个野丫头置气。   信阳郡主收回刚才那派小女儿家别扭的神态,又变回一向高洁不可攀的神圣模样,嘴上仍不肯轻饶:“你这样想就最好。”   乐伽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气恼已消,看着信阳郡主放心地笑了。   信阳郡主想想方才自己的失态,有些羞窘,被乐伽一笑,脸上挂不住的气娇,死硬着嘴一派正经地问:“你笑什么?”   乐伽但笑不语,他笑信阳方才的举动分明是吃醋了,暴露了她是如此的紧张自己。不过,他知道信阳郡主一向稳重得体,这番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乐伽不回,信阳郡主没有再追问,叮嘱着:“以后,你不要再理她,母亲不喜欢她。”   “王妃为何不喜欢她?”   “不必问那么多,听我的就是了。”信阳郡主无意解释,催道,“快走吧,墨菊轩里的茶都冷了,等你等了这许久。”   “让你久等了,郡主,请——”乐伽故意伏小做低。   “乐校尉,请——”信阳郡主深谙这等乐趣,如法炮制。   两个言归于好,彼此彬彬有礼地去墨菊轩赏花去了。      乐伽离去,夭夭怏怏地没了兴致,蹲在湖边低了头,闷闷不乐的想事情。   “咦,夭夭小妹,今日是怎么了?”   洛世安漫步而来,一眼看到情绪低沉的夭夭。   夭夭抬头,看到是昨天和九叔一起陪她吃饭的世子哥哥。乖巧地叫一声:“世子哥哥。”   洛世安见她没精打采的,与昨日判若两人,心下讶然:“是何事让妹妹不高兴了?”   夭夭想起方才的事,小嘴再次努起嘴,她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只能傻傻地眼睛眨啊眨的不说话了。   洛世安不知何事让她不快,直道是她一人独玩无趣,说道:“小妹,要不要跟哥哥喝两杯?喝了酒,就不会不高兴了。”   喝酒?夭夭眼睛眯起,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啊好啊。”   “跟哥哥走吧。”   夭夭情绪大好,像个小孩子一般伸出手,洛世安笑着牵了她的手,领着蹦蹦跳跳的夭夭去了花亭。   两人来到花亭坐下,有下人呈上了果酒,洛世安亲自斟了一杯给夭夭。桂香四溢,幽醇入脾。   夭夭像一只嗅见青草香的小羊,可爱的小鼻头吸啊吸的,注意力完全被杯中酒水给吸引过去了。   洛世安特别爱看夭夭这副小馋狗的模样,笑道:“这是新酿的桂花酒,妹妹尝尝。”   夭夭立即拿起酒杯,凑到鼻前深吸了一口道:“好香。”话一完,仰首饮尽了杯中酒。喝完了,歪着头砸吧着嘴,一副回味的样子。   “妹妹喝的太急了,会醉的。”   “好喝好喝,世子哥哥,我还要。”   夭夭把酒杯伸过去,洛世安又斟了一杯,叮嘱着:“慢慢喝,不要再饮完了。”   “哦。”夭夭嘴上答应着,一仰首又是空杯见底。   洛世安无奈地摇头,手执酒壶不愿再给夭夭斟酒,说道:“已经喝了两杯了,妹妹这样喝法是要醉的。”   “不怕不怕,世子哥哥,再给一杯嘛。”夭夭习惯性的软语里,总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妹妹以前可有饮过酒?”洛世安不放心地问。   “没有。”夭夭很诚实地回答。小时候,她只听小胖子说过酒好喝,说等她来到京都城,小胖子说要请她喝酒呢。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喝到小胖子的酒。   “没有?妹妹只能再喝这一杯了,不然真会醉的。”   “好,好。”夭夭连声应着,又讨了一杯酒。这次没有一口喝完,学着洛世安浅斟慢饮的样子,小口地抿了起来,但很快又空杯了。   夭夭咽完口中的酒,使劲地抿着嘴,又砸吧了一下说:“好喝,甜,香。世子哥哥,我还要。”   “不给了,不给了。”洛世安执着酒壶闪躲,却见夭夭呵呵笑着,一把上前夺了酒壶就跑开,直接对着壶嘴牛饮起来。   “妹妹真是太狡猾了,小心真的醉了。”洛世安真是被这贪杯的丫头给惊住了。   “不怕不怕,我要喝。”夭夭任性起来是不讲什么醉不醉的。   “好吧,喝吧,喝醉了看你还喝不喝。”洛世安只能任由这个淘气的小丫头去。   拿了酒壶的夭夭,是敞开了怀的豪饮,只喝到壶都见了底,一把丢开了。   打了一个酒嗝,夭夭脚下已见不稳,眼里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她晃悠悠地向洛世安走去,边走边嘀咕:“咦,世子哥哥,你干嘛在摇啊。”   指着洛世安呵呵地笑起来:“胖了,胖了,哥哥的脸变胖了。嘻嘻。”   洛世安见她醉了,上前扶住她。   “妹妹,小心。”   “别拉我,我要飞喽飞喽。”夭夭推开洛世安,飘飘荡荡的,伸展双臂,幻想自己成为了一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   “妹妹,莫闹。”洛世安怕她摔着了,紧张地跟在她身侧。   “呵呵,嘻嘻。”转了几个圈,夭夭觉得整个身体都轻起来,脚下飘飘的跑起来,她真的喜欢这种踩在云里的感觉。   “妹妹,别跑。”见她跑起,洛世安担心她摔着了。正欲跟过去,却听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安儿。”   洛世安回身,见到靖王妃领着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看了多久。赶忙行礼。   “母亲。”   “安儿,你父亲回来了,还不快去书房。”靖王妃罕见的严肃说话。   “母亲,我刚才……”   “还不快去!你是靖王府的世子,不要跟个野丫头厮混。”语气里已见严厉。   洛世安只得告退,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飘飘荡荡跑远的夭夭。   “王妃,这小贱人一面勾着殿下,一面又来勾着世子,胆子着实不小啊。”   靖王妃身边的人都是势利眼,看得清风向。   靖王妃不屑地看着发酒疯的夭夭,一个到处投怀送抱的野种,哼,她有的是法子让她消失。   “我要飞喽,飞喽。”   夭夭浑不知四周变化,在酒意的控制下,疯傻傻的一路跑一路喊。跟着的几个婢女已经走累了,远远地在后面埋怨着疯疯癫癫的夭夭,王府的其他下人们对夭夭视若无睹。   夭夭沉浸在脑海里的漫步云端,仿佛靖王府变成了烟雾缭绕、寂静无人的空旷天宫,她像寻找仙人一样,一处一处地跑,表达着内心的轻松愉悦。   跑着跑着,身处缥缈幻想里的夭夭 “哎哟”一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第二面   “王子,可有撞到?”   被人没轻没重的一头撞过来,托赤不明白王子非但不避开,为何还要迎上去。   阿力卓笑笑没有答话,将夭夭的脸从怀里抬起来,打着招呼:“小美人是你啊。”   夭夭脚软站不稳,幸好阿力卓扶住了她的双肩。她歪着脑袋,咧着嘴看了阿力卓一会儿,吸了口嘴角即将留下来的口水,迷迷糊糊的问:“咦,你是谁?你长得真怪,让我摸摸你的小胡子。”   话还没说完,手就先伸出去了。摸上阿力卓毛发茂密的下巴,边摸边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有呢?”   托赤哈哈大笑:“王子,这不就是昨天那个小美人,原来是个小傻子。哈哈。”   阿力卓听着夭夭傻气的话,又被那只小手摸的痒了,出手握住夭夭像鱼儿一样挑逗的小手。哪知夭夭滑出了他的手掌,脚下不稳举着双手扑到了他的胸前。   托赤见此,笑得更大声了。   夭夭趴在阿力卓胸口,觉得哪里不对劲,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胸口,附耳趴上去听一听,使劲按了按,最后顺着他的衣领就摸了进去。   阿力卓好整以暇的笑着,任这个醉酒的小人儿放肆。他想看这人是真的脑袋不好使还是在装疯卖傻,他不信昌国的女子真有这么不谙世事的。   醉酒的夭夭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受世人诟病,即便在她清醒时也不知道男女有别。自小与师父相依为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后来来了白悠,两人却是从小打打闹闹拉拉扯扯惯了,从未有人以世俗的“男女授受不亲”严加管教于她。   因此,她完全没有身为女儿家不能与男子接触的意识,才会任由自己淘气的手在别人的衣服里摸索个不停。   “摸到了,摸到了。”醉音里带着欢喜,手从阿力卓的胸口拿出来,一只黄金掐丝的铃铛手环被她拿在手里。   “王子,这……”托赤见到此物有些紧张。   阿力卓示意无碍,含笑地等着夭夭下一步的动作。   夭夭用力摇了摇,细细碎碎的铃声很是悦耳。   “好听,好听。”对着手环傻笑,并不小的一双杏眼眯成了一条缝,鬼笑兮兮的口水几乎要留下来了。   “这是我家王子的东西。”托赤生怕她拿起就跑了,防备地看着夭夭。   醉意上头的夭夭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两个人,嘴里自顾自说着:“这个好,这个给我玩喽。”转身就要走。   咦,走不动?夭夭后知后觉回过头,原来后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横过身来正抓着她的手腕。   “你们是谁?”夭夭困惑了。   阿力卓从愣神的她手里取回手环:“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不给我?”澄澈的眼睛里透着真实的不解。   “这是我的。”   “哦。”夭夭好像明白了,东西还给人家,“好吧,我不要你的了。”   说不要就不要了?   阿力卓看她又要走,主动问:“哎,你拿什么跟我换这个?”   “我没什么跟你换的。”夭夭醉了,竟还能思考阿力卓的话,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腿,好像都没有什么可换的。   “拿你自己跟我换吧。”阿力卓看她的傻样,有意调笑试探。   “那要怎么换?”似乎是个好主意,夭夭比较想知道。   托赤再次哈哈大笑,阿力卓也笑,管她真傻假傻,寻个开心就好。正要再捉弄两句,身后却有人唤起了夭夭……   “夭夭,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九叔,我好想你。”一听见靖王的声音,夭夭哇呜一声,绕开阿力卓,扑到靖王怀里。   靖王接住她,理理她凌乱的头发。   “靖王。”阿力卓见礼。   “王子,还没走?长史,代本王送王子出府。”靖王下了送客令。   阿力卓看着醉醺醺的夭夭,意味深长的一笑,告辞走人。   夭夭头脑晕乎乎的,这会儿见了靖王更觉得全身酸软,赖在靖王怀里不起来,喃喃着:“九叔,我今天找不到你……”   “傻丫头,跟谁喝这么多酒?”靖王问着夭夭,眼神却逼人地看向几个婢女。   婢女们低了头,回道:“回殿下,是世子……”   “香!九叔,酒,香。”夭夭竖起指头说话,向靖王表达对酒的喜爱。   “傻丫头,就知道香。”靖王宠溺地抱起娇小的夭夭,送她回去。   “九叔,你到哪里去了?”夭夭双臂圈上靖王的脖子,像一个依赖爹爹的孩童。   “你想九叔了?”这样的对话,再自然不过了。   “嗯。九叔陪我玩。”   “九叔忙,不能天天陪你的。”   “哦。”夭夭肢体蜷缩起来。   靖王不忍她失望:“九叔不能陪你玩,九叔找人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我要乐伽陪我玩。呵呵。”失望瞬间消失,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心情转眼好了。   “傻丫头,为什么要乐伽?”靖王可不记得这丫头何时注意到乐伽的。   “乐伽好看。”夭夭傻兮兮地笑着。   “哈哈。”靖王开怀大笑,“你呀,哪里傻了,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好喝的,你都喜欢,你这个小丫头呀……”   “呵呵……”   一老一少的笑声回响在靖王府里。   自此,夭夭就在靖王府住了下来,靖王许多时候都在忙,夭夭会经常看不到她的九叔。   好在靖王守信,会让乐伽和婢女们陪她玩,偶尔洛世安也会来找她,给她推推秋千,陪她捉迷藏,给她带好香又好喝的酒。   对于这个义妹,洛世安是有几分好奇和欣赏的,这样有趣的小丫头跟他所有的妹妹都不一样。尤其是她喝了小酒后,像只小蝴蝶一样飘乎乎的样子特别惹人疼。   不知是不是巧合,靖王妃许多次都出现在夭夭的周围,但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看她的举动,婢女们看到她主动行了礼,她也只是高昂着头冷笑了一声,一字不出的走了。   倒是信阳郡主,夭夭没有在碰到过。尽管脑瓜迟钝,但敏感的夭夭大概知道信阳郡主是不喜欢她的。      虽然靖王府有吃有喝,有九叔也有乐伽,但夭夭并没有乐不思蜀,小胖子这个人一直都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不,不应该再叫小胖子了,白悠好几年前就告知她要叫他“小悠”的,但在夭夭心里,他一直都是灵泉山上那个初见就恶劣十足,以欺负、捉弄她为乐的“小胖子”。   这日,在靖王来给夭夭推秋千的时候,夭夭宣布着:“九叔,我要去找小胖子。”   “噢?让钱峰跟你一起去。”   “不要。”夭夭连连摇头。   “要乐伽跟你一起去?”靖王笑了。   “好啊好啊。”毫不掩饰的兴奋点头,完全忘了其他的事情。   “还真是个傻丫头。记得早点回来,不要乱跑。”   “嗯。”夭夭乐呵呵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下评论,求收藏啦,读者的支持是更新的动力源呀~~~~~~ ☆、至相思,寻白悠   因为有了靖王的命令,乐伽虽不情愿,也只得陪着夭夭出门。   乐伽在襁褓之中,乐父战死沙场,靠寡母一人辛苦养大。多亏靖王念着乐父旧情,将年幼的乐伽接到靖王府抚养,稍大后他就成了靖王属下,后来靠着靖王提拔,有机会上了战场,晋升了校尉。至今还住在靖王府,听命于靖王。   乐伽本来并不讨厌夭夭,好歹她是靖王的救命恩人,可是这丫头却颇没有眼色,屡屡纠缠于自己,他心里已不大高兴,只是强忍着没发作。   如今,信阳郡主又时刻盯着他,更让他急于与这丫头划清界限。下次吧,下次就让这丫头知难而退。   夭夭并不知道乐伽心中所想,她整个人都处在羞涩又兴奋,高兴又忧愁的情绪里。   兴奋、高兴的是她不仅可以去找小胖子了,而且还有这么好看的乐伽陪着;羞涩的是,她总是想偷偷看乐伽,又怕乐伽发现,可是又忍不住不看;忧愁是因为有乐伽跟着,夭夭不敢再去安国公府找小胖子,她可不傻呢,只是要去哪里找呢。   夭夭漫无目的地在坊市里转了好久,乐伽心里不耐但强撑着面色温和地跟着,不明白这傻丫头到底在找什么,转来转去的。他怎么说也是一个校尉,却像个跟班随着这丫头傻走。   两人路经一座酒楼下,但听楼上有人喊道:“哎哟,这不是乐校尉吗,你带了一个小美人来逛酒楼啊?不如一起上来喝两杯。”   说话的是龙武将军齐家的少公子齐臻,他和京都城里的几位贵公子一向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乐伽。又加上各自家族所附势力不同,故而每每见了乐伽都要言语相挑几句,此次更是一眼看到了乐伽身边多了位小美人,怎能不出口。   乐伽不欲理会,只低声对夭夭说“走吧”。走了几步,回头看夭夭根本不动。   夭夭怔怔地抬头,她看到了几年不见的小胖子,虽然他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胖,长得好看多了,也不再是暴虐的模样,但他浓重深邃的眉眼都没有变,夭夭知道楼上那个人就是她的小胖子。   白悠看到了楼下的乐伽和夭夭,他淡漠地看着,好像从不相识。看着看着,一甩袖,他下了楼。   “喂,白悠,你去哪里?”同伴的呼唤,他丝毫不理。   白悠下了楼,不看夭夭一眼,快步离去。   夭夭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着他像陌生人一样走开,想要跟过去。   乐伽神情不耐的拉住她衣袖:“你去哪里?”   楼上又响起一阵讪笑:“哟,乐校尉,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不想做靖王府的乘龙快婿了?小美人,上来一起喝一杯啊。”   乐伽耳听不堪之言,迁怒似的松开夭夭,忍无可忍的愤怒回视楼上,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夭夭不见了。      夭夭一路跟着白悠,尽管他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没有停下一步等等她,更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但她知道小胖子是让她跟着他走。   终于走到一个僻巷之中,他停下,她也停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夭夭却不敢再走近一步。   “喂,傻站着干嘛。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坑里,放蛇陪你睡?”恶声恶语的话,却真的是她的小胖子。   “小胖子——”夭夭笑着扑向了白悠,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了他的身上,像一只蠢乎乎的松鼠,整个人挂在了白悠身上。   “听到了听到了,野丫头,干嘛喊这么大声!还不下来,重得像头猪,到底吃了多少肉。”白悠抱怨着,却没有把她甩下来。   夭夭只顾傻呵呵地笑着,吊在他身上就不下来,小胖子其实对她好多了,以前对她更坏呢。   不过,就算小胖子对她再坏,小胖子也是除了师父外,她孤寂生活里唯一的朋友。   对,唯一。   “你怎么来京都了,你师父让你来京都了?”白悠可记得,小时候让她来,她都不来的。那个族叔说什么都不放夭夭离开的。   “小悠,我师父睡着了,我把他埋在土里三年了。我给他挖了个大大的洞,放了好多好多的花瓣,还种了好多桃树。”夭夭三言两句向白悠描述过去几年发生的事。   白悠抱紧了她,原来这三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他一直以为她过的挺好的呢。   “野丫头,你一个人不难过吗?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要给师父守坟啊,你不是说过人睡着了,要守坟三年的吗?”白悠的话,夭夭从来都记得。   “笨死了,谁像你那么傻,真的守三年。你来京都多久了,怎么不来我家?”白悠责怪。   “我去找过你,可是你家的人好凶,把我扔出来了。”夭夭委屈地告状。   “笨!你不会等我回来啊?”   “我是要等你回来的,后来,后来我肚子饿了嘛。”看着小胖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夭夭小声地说。   果然是只知道吃的蠢猪。乐伽给了夭夭一个大大的白眼,夭夭心虚地不敢回视。   “你怎么跟乐伽在一起?”   一提到乐伽,夭夭红润的脸上现出不一样的神采:“你认识乐伽?小悠,乐伽跟你一样好看呢!”   “他哪里有我好看!”白悠才不高兴跟乐伽相提并论呢。   “有啊,真的是一样好看呢。”夭夭不假思索地说。   “究竟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快说!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说错了我可不饶你。”白悠作势要把夭夭扔出去,简直是赤裸裸的在威胁,颇有小时候小恶魔的样子。   “呵呵。”见了这个样子的白悠,夭夭觉得好熟悉。   “小悠好看,小悠最好看了。”   “这就对了!记住我是最好看的人,是你最想最想的人!”白悠蛊惑似的叮嘱。   “嗯。”夭夭配合地重重嗯了一声。她当然最想最想小悠了。   “蠢丫头!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住在九叔家。”   “哪里来的九叔?”   “嗯。就是九叔,”夭夭肯定的点头,神秘兮兮地对白悠说,“小悠,我告诉你件事哟,九叔就是靖王,九叔一点都不坏,你以前为什么老说九叔坏呢?九叔可好了,他天天都给我肉吃,还带我玩……”夭夭絮絮叨叨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下评论、收藏此文,亲们随便约一个吧。 ☆、心失落,君不知   白悠敏感的捕捉到了一点:“你住在靖王府?你怎么认识靖王的?”   “九叔躺在地上,我把他拖回去的。小悠,你带我玩去吧。”夭夭仰头看着白悠。   白悠没了闲聊的心,若有所思地放下她,来回走了几步。   “野丫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不是说过想认靖王当爹爹吗?你认吧,认了他当爹爹,以后我就不欺负你了。”白悠抓住她的两臂用力摇晃。   “为什么要认?你现在也没有欺负我啊?”夭夭满目疑惑。   “不要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做,认靖王当爹,听到没有?”白悠没有闲心跟她解释,不耐烦的语气,吓了夭夭一跳。   “笨丫头,你不要问那么多,只管去做,知道吗?”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白悠稍微缓了了些,却依然不容她拒绝。   夭夭的脑袋混沌了,刚才还是许久不见的重逢气氛,为何这一会儿小悠怎么变了呢。   白悠用力摇着夭夭,直到她傻傻地点了头,才放缓了神色:“笨丫头,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走,我送你回去。”   “小悠,我不想回九叔家。”夭夭后退着,避开他。小悠为什么这么奇怪,她是来找他的,她想和小悠在一起。   “不行,你要回去,回靖王府知道吗?”白悠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   “我是来找你的,我不想回去,他们不喜欢我的。”夭夭小声抗议着。   “你先住在靖王府,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到我,你不是说乐伽好看吗?你不想见他了?” 白悠诱哄着   “是哦。”夭夭想了想,好像小悠说的很对,可是——“你以前说我来了京都会请我喝酒的……”   “下次带你去!”白悠想也不想地回道。   “真的吗?”夭夭有些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一定!快走。”白悠不由分说拉着夭夭就走。   夭夭任由白悠牵着她走,她的脑袋开始处在混乱中。她偷眼看着前面的白悠,不明白小胖子跟小时候比,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虽然现在没有欺负她,为什么她却觉得小悠不像小时候那样跟她亲近了。   他说过等她来了京都城,会带她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肉的,会和她住在一起,盖一个被子的。但是他现在为什么让自己回九叔家?   夭夭傻傻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刚才为什么要答应小悠认九叔当爹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又太笨,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总觉得有许多话压在心里说不出口。   就这样被白悠拉着上了马车,她坐在马车里,明明想告诉小悠,她有多么多么想他,想问问小悠想不想她,可是两个人却彼此沉默着,一路都没有说话。   夭夭的脑袋一片空白,好像小时候每次被小悠欺负了,她一哭脑袋就疼得厉害。那时候有师父,师父会给她喝药,拍着她让她睡一觉,醒来了会看到小悠,小悠就会说蠢丫头,你脑袋有病哟。然后她就记不清之前发生的事了……   此时,夭夭就是在脑袋里雾蒙蒙的状态里,当她再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靖王府前,门正跑出来领了她进去。   她回头找小胖子,却怎么都找不到。稀里糊涂地记得九叔来看她了,还有乐伽,他们张着嘴说了好多话,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看着她,夭夭突然很生气,小悠都不跟我说话,你为什么都要跟我说话?我不想跟你们说话了,我想睡觉。   “我想睡觉,我想睡觉!”夭夭歇斯底里地大喊,丝毫不顾忌别人眼中的她貌似失心疯。   听到夭夭大喊,靖王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丫头没傻。   当乐伽回来说夭夭丢了的时候,他就怕这丫头出事。等到她回来了,傻愣愣、直梆梆的眼神,看得人发憷,好像丢了魂一样。现在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总算放下心来。   “九叔知道了,夭夭累了是吧,那就睡一觉,睡醒了,九叔带你吃肉。”靖王声音温柔,示意婢女服侍夭夭去睡觉。   此时的夭夭听不到靖王说话,一个人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莫名地排斥外界的一切,听不到、看不到其他的一切。   她爬上了床,感觉到婢女们为她脱去鞋袜,实在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里,夭夭又回到了灵泉山,那时候师父还在,她和小胖子还没有长大。她记得第一次见小胖子,是好多人把他送上山来,他们说他生病了。   年幼的夭夭躲在门后面偷偷地看白悠,胖乎乎的白悠凶神恶煞,手持一个粗壮的木棒,指着门后面的她,“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后来他就住下来了,师父交给她一个任务,除了自己要好好吃药,还要她看着小胖子喝药。可是小胖子每次都偷偷地把药倒掉,还恶狠狠地威胁她“敢乱说,我打死你”。   她吓得跑得老远,不敢多言。但小胖子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言语、在行动上欺负她。有几次,她忍不住了,就和小胖子打起来,结果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   不过,她发现小胖子有个弱点,就是太胖了跑不动。所以只要他想动手,她就赶快跑,把他甩得影儿都看不见。   但小胖子实在太聪明了,她还是一直被他欺负。有一次,他把她倒吊在树上,弄得她鼻血直流,躺了好几天头都是晕的;还有一次把她推进深坑里,在坑里放上蛇,又用荆棘堵住坑口,让她吓破了胆子,很久都不敢一个人睡;更可恶的是在她爱吃的肉里放上老鼠屎……   睡梦里的夭夭愤愤不平,小胖子实在太可恶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愿望。   小胖子说:“靖王可有权有势了。”   小夭夭问:“比你家还有权有势吗?”   “跟我家差不多吧。”   “哦,我以后一定要认靖王当爹爹,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小胖子看着小夭夭,眼睛闪了闪:“喂,野丫头,你想不想知道你亲爹是谁?”   “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更,求评论求收藏的来喽! ☆、第三遇(1)   睡梦里的夭夭是被窗外的鸟儿叫醒的,原本她梦到自己正在啃肉,突然听见了啾啾啾的叫声,一只鸟儿飞过来,她刚想伸手吓走它,自己就醒过来了。   醒来的夭夭,迷迷糊糊听见窗外真的有几只鸟儿正在叫个不停。   “臭鸟,不喜欢你了。”夭夭不高兴地翻个身,还想睡。   “哈哈。”旁边有人笑了。   这一笑,夭夭醒了,转头看到是九叔。   “丫头醒了吗?”   “嗯。”   “小丫头,真能睡,九叔都下朝回来了,你才睡醒。”   听靖王一说,夭夭嘻嘻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捂上脸,好像是挺能睡的,以前小悠就骂她又爱吃又能睡,像猪一样。   想到白悠,夭夭的笑意又不见了。这点细微的变化逃不过靖王的眼睛。   “怎么又不高兴了?刚起床可不能这样,高高兴兴的才是讨人喜欢的小丫头。”靖王走近,坐在她的床边。   夭夭偎近靖王,轻轻地把头靠在靖王的膝盖上。   靖王见她如此小猫般粘人,内心里倍觉柔软,抚着她的头发,问:“小丫头,是有心事了?”   “九叔,有爹爹和没爹爹会不一样吗?”夭夭闷闷地说。   “丫头为何这般问?”   “不知道。”夭夭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问。她需要认九叔做爹爹吗?还是不要了吧。可是,小悠会生气吗?   “丫头是想要爹爹了?这有何难,九叔给你一个爹爹。”靖王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   夭夭并未领会靖王话中的含义,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丫头,昨日跑到哪里去了?”靖王想起了她昨日的失踪。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可有找到你那朋友?”   “嗯。九叔,小胖子都不想我,他都不让我去他家里住。”夭夭想不明白。   “这样啊,所以夭夭就难过了是不是?昨日真是吓了九叔一跳,还以为你这丫头病了呢。丫头,人人都要过生活的,说不定那小胖子有自己的难处呢。夭夭住在九叔这里不就好了。”   “哦。九叔,头痛。”夭夭闭上眼睛,依偎进他怀里,感觉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了。   “头痛就不要想了,反正你这丫头也想不明白。”   靖王贴心地为夭夭安抚头部的穴位,按了一会儿说道:“快起来吧,用了膳,九叔要出去了,你在府里自己玩。”   夭夭在婢女的服侍下梳洗起床,靖王陪她用了膳,就离开了。   吃了饭以后,顿觉力气又回来了,夭夭带着几个婢女又出来走走了。   前方廊下走来一群人,正是乐伽陪着靖王妃、信阳郡主进香回来了。   夭夭见了乐伽虽然欢喜,但感觉到对方一群人的对自己的不喜,远远地站着看,没有上前。乐伽自然看见了她,眼神立刻闪躲了。   靖王妃神情高傲地领着众人从夭夭面前走过去,夭夭不得不侧身避开为他们让路。信阳郡主似笑非笑含着一丝轻蔑,瞥了夭夭一眼;乐伽收拾好内心,神情自若地向夭夭点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靖王妃边走边向长史说道:“明日王府宴客,一应可都准备好?”   “回王妃,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相干的人就赶得远远的,莫丢了王府的脸面。”眼神飘向了夭夭。   “遵命。”长史心领神会。   夭夭再傻,周围人的态度也能看得到、听得到,更加不开心。她深知不应该一直住在九叔家的,下次再见到小胖子,就跟他告别,她要回山上去了。      这一日,靖王府宴请西胡来使。九叔、乐伽没有出现,婢女们被王府的管事属官叫走了,只在吃饭时匆匆为夭夭送来了喜欢的肉。整个府里都很匆忙,临近晚上,远远地还能听见歌舞声,只有夭夭这里静悄悄的。   夭夭突然恐惧这样被所有人冷落的安静了,她一个人挨了一天,最后决定还是去找九。   夭夭出了门一路走过去,怎料王府太大,她又不记得路,拐拐转转的来到了小湖假山旁。索性坐下,想想这几年没有师父的日子,想想小胖子对自己的冷落,想想在这王府里住的一点都不开心,这山下的日子一点都不好玩,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还不如回去山上呢。   越想越伤心,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被内心里说不定道不明,似烟如雾的情愫折磨着,这一刻的夭夭心思格外脆弱,在静悄悄的小湖边嘤嘤抽噎起来。   “呜呜,师父,小胖子,九叔,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都去哪儿了,都不要我了,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兀自哭得伤心,却听有人不应景的“哈哈”大笑了几声,连说几声“有趣”。   夭夭泪痕新添,双目婆娑的抬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毛发、衣着古怪的男子出现在眼前,胸前还挂了好几串好看的石头,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夭夭抽噎地问:“你……你是谁?”   “小疯子,是你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来人看清了夭夭,恍然大悟:除了这丫头,还有哪个大晚上的在这里哭。他正好要找她呢,第一次见她不就是在这假山下。   “没有人要我了。”夭夭委屈地倾诉。   那男子噙着笑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哭得涕泪直流,打趣道:“别人都不要你了,你跟本王子走好了。”   “我才不要跟你走!”夭夭抓起对方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   “喂,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擦?”男子连忙抽回袖子,话音里带着嫌恶,心里却憋着笑。   “哼!”夭夭撅起了小嘴,她心情不好, “她们都跟我说,住在王府里要讲干净,不能用袖子擦鼻涕。”   “你的不能擦,难道我的就能擦吗!”男子一甩手,佯怒起来,转过脸去不理夭夭了。   咦!是哦。好像是自己错了,看男子生气得背过身去了,夭夭觉得好像是自己错了。   “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我分你点肉吃好不好。”夭夭表情真诚地央求道,这可是她最大的诚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不是事儿,评论和收藏咋不见涨呢?楼楼今天又伤心了~~~~~~ ☆、第三遇(2)   “难道本王子还缺肉吃!”男子不屑一顾。   “那,那你要怎样?”夭夭有些不知所措了。   “让我亲亲你。”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怎么亲?”夭夭脑袋凑上前,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男子。   “闭上眼睛。”男子命令道。   “哦。”夭夭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看她老实的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动,小嘴儿红红的乖巧翘着。   面上收起戏谑,取而代之的是恼怒,恼怒自己的多疑试探,这分明是一个傻丫头,怎么先前会怀疑她是在装疯卖傻呢!   伸出手去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你真傻啊,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知羞吗!”   夭夭睁开眼睛,疑惑地问:“亲亲完了吗?”   男子眉峰拧的更高,出手捏了她脸颊,问道:“你怎么这么傻?没人教你吗?记住了,不能随便让人亲亲!”   “为什么不可以?”夭夭瞪大了眼睛。   “唉!”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直接向后躺倒在地上,感叹一声:“原来你是真傻啊。”   “唉!”夭夭也学他唉了一声,躺倒在地上。   这一下,又把男子逗乐了,歪过头看着她。夭夭也扭过脸来看他。   男子自言自语道:“都说大昌女子多矜持,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女子。说,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夭夭。”夭夭听到他问,连忙答道。   “你怎么住在王府里?”   “九叔让我住的。”   “你为什么叫靖王九叔?”   “九叔就是九叔。”一提到靖王,夭夭忽然间“啊”的一声一拍脑袋,对了,她是出来找九叔的。   夭夭骨碌地爬起来就走。   “喂,你去哪儿?”男子敏捷的抓住夭夭手腕。   “我要找九叔去。”   “别去!本王子还没说完呢,再陪本王子说说话。”这小傻子说走就走,不把他放在眼里嘛。   “别拉我,我要去找九叔。”夭夭烦了,这人干嘛要拉她。   “不去!”   连个小傻子都拿不下,那不是笑话吗。阿力卓心想。   哪知夭夭真的急了,踩住他的脚,手掌反向握住他的手腕,一挣就像条小鱼一样从他手掌里溜走了。这是钱峰教夭夭的。   男子没想到她会这样,后悔先前抓得不够紧。追着夭夭跑了几步,死皮赖脸地说:“别走啊,再说说话。”   不追还好,一追,夭夭立即加速像一阵风嗖嗖跑起来。   男子瞬间来了兴趣,脚下加速非追着跑起来。   两人你跑我追的,跑出小湖,跑过游廊,穿过庭院,来到了今日宴客之地。   夭夭远远地从一堆人里面看见了靖王。大叫一声“九叔”!穿过所有阻隔,引起一路骚乱,扑向了靖王。   所有人霎时静了下来,看着夭夭像一颗飞奔的石头一样撞进了靖王的怀里,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对于夭夭的横空出现,靖王颇感意外,瞥见随后而来的西胡王子,按捺下心中猜测,镇定着向在座人介绍:“诸位,此乃本王新收的义女。来,夭夭,见过诸位贵客。”   “夭夭有礼了。”夭夭有模有样的行了礼,毕竟婢女们教过她的,聪慧的夭夭一下就记住了,今日正好用上了。   “靖王殿下好福气,令爱聪颖可爱。”   “是啊,是啊,殿下好福气。”   众人一致庆贺,恭喜靖王。   靖王拉着夭夭坐下,下人们添了坐具和碗筷,夭夭就偎在靖王身边静悄悄地吃起来。   靖王看着夭夭乖巧地用筷子吃饭,心知这丫头还是聪明的,教她什么就会记住。   归座的阿力卓手攥一杯酒,目光一直在低头用膳的夭夭身上打转,止不住流泻的笑意让他看上去邪魅狷狂。   “靖王,”阿力卓起身,“小郡主天真可爱,本王子有一件礼物相送,不知道小郡主是否喜欢。”   说话间,阿力卓走向靖王。手掌上是一件黄金手环,手环上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鹰,鹰身用各种宝石镶嵌,流光溢彩,鹰翼上环绕一圈铃铛,细碎的铃铃作响声,煞是好听。   夭夭上次醉酒时从阿力卓怀里摸出来的就是此物。   夭夭见了此物,眼睛里亮起了光芒,好像在哪里见过。   靖王默然看着手环,低声问夭夭:“丫头,你喜欢?”   “好听。”   靖王心下了然,丫头喜欢的只是铃铛的声音。回绝阿力卓:“王子心意,本王心领了,小女顽劣拙笨,受不起此等重要信物。”   “也罢。”阿力卓不加勉强,收起了手环,本就是一试探,来日方长。   原来这手环乃西胡可贺敦的信物。当年阿力卓的母亲去世,留下这信物,阿力卓一直随身携带以悼念亡母。不料上次,竟被醉酒的夭夭从怀里掏了出来,令阿力卓动了心思。   当晚,夜宴结束回到驿馆。使者之一的咄禄见到阿力卓,问起手环之事。   “王子难道有意与靖王结亲?”   “本王子只是试探一下,让靖王知道本王子有交好之心,日后也好行个方便。”阿力卓不以为意地说。   “王子这般说,咄禄就放心了。”   “咄禄,没事的,王子才不会看上那丫头呢,她这儿有点傻,呵呵。”托赤指指脑袋,呵呵笑起来,他们家王子不过是逗那丫头玩而已。   “咄禄,父王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王要王子小心。谷瑞王最近又在怂恿王和东胡联手,几位王子都很赞成。”   “这个谷瑞王,老是惹麻烦,等王子回去了看怎么收拾他。”托赤很不忿,明明知道王子在京都,竟然还想跟东胡联手,这是根本不把王子的性命放在眼里。   “舅舅怎么说?”阿力卓问。   “日逐王说,王多半不会和东胡联手的,但王身体越来越不好,要你两年之内尽力返回草原。”   既然舅舅都这样说了,那看样子父王的身体是不太好了。阿力卓神情严肃起来。   “王子也不用太担心,日逐王说大王子一直站在王子这边,只要他愿意拥戴王子,日后就好办的多。”   阿力卓放下心来,有阿爸的承诺,有舅舅的帮衬,又有长兄的支持,日后他登上王位不会太困难。    ☆、离离原   宴会之后的某日,洛世安正欲外出,看到了在庭院里玩耍的夭夭。   “妹妹。”洛世安唤了一声。   “嗯。”夭夭回过头来,看见了洛世安,笑眯了眼甜甜喊着:“世子哥哥。”   “妹妹在这里看什么呢?”洛世安很好奇这丫头盯着天空傻看什么呢。   “天上,有鸟。”夭夭指着天空。   洛世安只看到一行模糊的黑点,大概是南归的大雁吧。   “妹妹看这干什么,哥哥带你出去玩。”   “好啊。”一听说要出去,夭夭就很高兴。   “哥哥,要去哪里?”夭夭甩着洛世安的衣袖,像个顽皮的小孩子。   “带你去离离原,喝酒吃肉,去不去?”   “好啊好啊,哥哥快走。”夭夭推着洛世安要他快走。      离离原,京都城外的一片草原,每到秋冬之季,京都城的儿郎们总是结伴来此地纵马高歌、欢饮畅谈。   洛世安驱马在侧,夭夭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看见天低草长的离离原,高兴地直欢呼:“哥哥,这里好看。”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里。”   洛世安乐于看到夭夭无忧无虑的样子,靖王府终究是束缚了这丫头。无论是他的亲妹妹信阳郡主,还是其他的京都城贵女,都没有一个像夭夭这样带给他自在有趣的相处,让他从内心里想陪着这个妹妹好好的玩一玩。   远远地看到草原上已扎起了遮阳挡风的帐篷,有交好的世家子喊着洛世安:“安兄,就差你了。怎么才来?”   洛世安到达帐篷前下马,打开车门,亲自伸手扶夭夭下车。   夭夭就着洛世安的手,直接跳下了马车。   众人眼前一闪,就看到了面前站着一个双眸灵气动人、举止无邪可爱的小美人。   “哇”了一声,纷纷问道:“安兄,这是哪家的贵女啊?”   洛世安落落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家小妹,今日带她一起出来玩玩,有劳诸位多多关照。”   “安兄何时多了个妹妹,我等都不知道。”   “这么美的妹妹,我家正好需要一个呢。”   洛世安不理众人的揶揄,回身对夭夭说:“妹妹来。”   领着夭夭来到了帐篷下,夭夭一眼看到了案上烤好的肉,馋心大起,不顾仪态。   “哥哥,是肉,好多好多的肉,真香。”   洛世安就知道她是这种反应,说道:“妹妹想吃就吃。”   有侍从为她递上银箸,夭夭毫不客气地坐下,大开吃界。   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众人大跌眼球,一个世家子喃喃道:“是我看错了吗?美人原来爱吃肉,不应该是怯怯有礼吗?”   “不是你看错了,是我们都看错了。”   “安兄,你家妹妹为何这般令人……惊艳……啊?”总算有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是的,非常惊艳!   众人一致将目光投向洛世安,后者正含笑看着夭夭的吃相。   “罢了,看来安兄是习以为常了。我等还是先来赛一场吧。”有人提议着,众人总算将目光收了回来,齐齐同意。   洛世安可没有忘记今日是来离离原赛马高歌的,回头对夭夭叮嘱着:“妹妹在此,不要乱走,哥哥去去就来。”   夭夭吃的满嘴是油,脸庞鼓囊囊的直点头。   洛世安又叮嘱了侍从两句,就与众人携酒带肉,策马扬鞭,嗖的一声,数马齐发,向远方飞奔而去,啸歌一片。   洛世安走后不久,另一队人马开始呼啸着向夭夭不远处的帐篷驶来。他们是来了多时,早已奔了个来回的白悠、杨勃、齐臻、王昊等人。   白悠锦衣怒马、意气风发,一马当先领着一群京都儿郎哒哒奔来。   夭夭看到了策马而来的白悠,吃肉的动作迟疑了,她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小悠”。   白悠自然也看到了夭夭,只是瞥了一眼,立刻不相识似的撇开眼去,一行人下马进了对面的帐篷。他的冷漠疏离让原本翘首娇笑的夭夭灰了面容。   龙武将军齐家的少公子齐臻看到了夭夭,嬉笑着问:“那边的小美人是哪个?”   “兴许是哪家来游原的贵女吧。”杨勃看了一眼,发现夭夭也正向他们这边张望。   “不对吧,我好像见过她。”齐臻慢慢思索着,突然咦了一声,想起来了,格外激动的说:“就上次,上次在酒楼里,不就是跟着乐伽的那个小美人吗?你们记不记得,一眨眼就不见了的小美人……”   齐臻挤眉弄眼的,说的正是乐伽陪夭夭出府找小胖子的那一次,在酒楼下被齐臻等人言语相讥。   当时齐臻故意找乐伽的茬,就是看中了他身边的小美人,但没想到他刚跟乐伽说了两句话,那小美人就不见了,让他惦念了很久。   大都督家的公子王昊看了齐臻面色潮红,知道他动了心思,语带提醒地说:“那是靖王府的车马,人应该是洛世安他们带来的吧?”   听齐臻和王昊这么一说,众人好奇心更盛,纷纷打量起夭夭来。唯有白悠默默地饮了一杯酒,不做声不探究。   “白悠,靖王府的事你不是最了解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小美人是谁?”齐臻笑嘻嘻地说。   “不知道。”白悠头也不抬。   “要不要去看看?”美人一举一动都好看,齐臻看得心痒痒。   开国郡公杨家的长孙杨勃看白悠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使了一个颜色,齐臻得了指示般,向夭夭走去。    ☆、心思怎堪破   夭夭的目光像一朵向阳花,难离白悠。白悠却迟迟吝于回视一眼。   万般委屈涌上心间,夭夭小孩子心性,赌气嘴一撅,把头一扭,恨恨的继续吃肉。   死胖子,坏胖子,把你统统吃了。   正吃得津津有味,耳边响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喂,小美人,你是哪家的人?”   夭夭抬眼看到一个笑得特别丑的男人,不理他。   旁边几个侍从围过来,小心地戒备着来人。   “喂,小美人,问你呢?听到没有?”齐臻见她不理自己,大喇喇嚷起来。   “你是狗吗?叫什么叫!”夭夭板起小面孔眼一瞪,她正在生气呢,偏偏还有人莱惹她。   “你!”齐臻噎了一下,这小美人说话真是……凶悍哪!这一瞪眼的模样真是……够味哪!   齐臻咧开了嘴,笑得贱兮兮贼溜溜的:“喂,小美人,你怎么这么凶?真让我心欢喜!跟我去那边玩,走!”   齐臻指着那边的帐篷,正是白悠在的地方。   夭夭嘟着嘴斜眼看过去,见白悠还是没有看她,更生气了:“不去!”   “去吧去吧。”齐臻涎着脸,上前一步就要摸上夭夭小巧的手。   靖王府的几个侍从眼疾手快,一把打掉齐臻放肆的爪子,齐齐挡在夭夭面前。   “郎君请自重!”   “给本郎君让开,本郎君看上这小美人了。”齐臻叫嚣着,他的几个侍从也跟过来,双方剑拔弩张对峙着,颇有想大干一场的趋势。   这个丑男人真是吵死了。夭夭扬手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正正打到齐臻的脸上。   正在叫嚷的齐臻冷不丁被打中了,捂着鼻子气焰嚣张的大叫:“谁!谁敢打本郎君!站出来!”   一眼看到目含厌烦,正瞪视着他的小美人,气焰矮了些:“美人,你打我作甚?”   夭夭嫌弃地别过脸去,看到远处两匹马驶过来。   来人正是阿力卓和托赤。   “驭!”   阿力卓勒马停在帐前,看到眼前的情形,心里大致明白了。   “夭夭,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跟世子哥哥来的。”   相比于讨厌的齐臻,吃饱了喝足了的夭夭倒是愿意跟阿力卓说说话,毕竟是见过一面的。   夭夭只记得上次他们见过面,她不知道那晚假山谈话其实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在那之前阿力卓已经见过她两面了。   齐臻认识面前这位西胡王子,虽知他一向和靖王走得很近,但想想,也没有必要得罪于他。看到他跟小美人说话,似乎熟识,于是问道:“王子,你认识这位美人?”   阿力卓并未正眼相看他,目光只注视着夭夭,语气傲慢地回复齐臻:“这位是靖王的义女,郎君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果然是靖王府的人。印证了心中所想,齐臻狠吞了口口水,真是舍不得这小美人哪!   回头望向同伴,白悠、杨勃等人正看着他。他内心犹豫着要怎么下台。   恰好杨勃喊道:“齐臻,回来。”   齐臻顺势依依不舍地再看了夭夭几眼,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回到了帐篷里,也顾不得其余几人的调笑,连忙向杨勃、白悠道:“那小美人实在是有趣的很,跟京都的女人都不一样。白悠,你当去看看的。只可惜是靖王的义女,要不然本郎君还可以要了来。”   “义女?倒是没听过。”杨勃思索道,想起前些日子听说过曲水宴上的事,难道这就是那个让靖王失态离宴的女子?那日他们为避靖王风头,正好出城了,都没有亲眼看到。   “白悠,你怎么看?”   杨勃问了一声,却见白悠正直了眼神望着对面。顺眼看去,先前那小美人和西胡王子正有说有笑呢。   白悠心里起了一丝气恼,这野丫头,真是不长一点心眼,上次是乐伽,这次是西胡王子,见了男儿都这般痴迷样,早晚得吃亏。   白悠压下心里的不快,状似不屑道:“一个小丫头罢了”。      “夭夭,其他的人呢,怎么留你一人在此?”赶走了齐臻,阿力卓主动下马与夭夭闲话。   “世子哥哥骑马去了,我在这里吃肉。”夭夭乖乖地答道。经过刚才,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奇怪了,但还是一个好人的。   阿力卓每次听她说话,都忍不住发笑,奶声奶气、直来直去的招人喜欢。   “你这么喜欢吃肉,不如跟我去草原吧,草原上天天可以吃肉。”   “真的?天天都吃?”   阿力卓的话成功地点燃了夭夭的热情,她几乎跳起来,抓着阿力卓的衣袖殷殷问询。天天吃肉,那岂不是太幸福了!   “不仅天天吃,顿顿都吃,不吃都不行。”托赤替自家王子回答,这丫头真傻,吃肉有什么好高兴的。   夭夭听了更欢喜,好像已经看到一盆一盆的肉摆在自己面前了,她吃饱了困倦了就揽着一堆堆香喷喷的肉睡着了。   去草原,去草原。草原有肉吃。   夭夭嘻嘻的笑得欢,忽然眉头一锁,皱着小鼻子指着阿力卓控诉:“你骗人!”   她哀怨的眼神让阿力卓一愣。   “本王子怎会骗你?”   “有肉吃,你为什么不在草原?你骗我!”夭夭觉得自己真聪明,幸好没被这个人骗了。哼,跟小悠一样爱骗人,爱欺负她。不理他了。   夭夭松开他的衣袖坐回去。   傻子傻子,真是个傻子。托赤脸上写满了鄙视。要不是王子在,他真想大手一提,摇醒这个傻女人。   阿力卓见夭夭气呼呼的样子,甚是好看。缓声解释道:“真没有骗你,本王子从来不骗人。我们草原上遍地都是牛羊,不像昌国吃粮食,我们都是喝奶吃肉的。我们草原比昌国好玩多了,将来你来草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带你骑马打野兔。”   “真的吗?”听他说的认真,夭夭又有几分信了。   “真的。”阿力卓目光诚挚。   “好啊。”夭夭爽快的答应了。笑弯了眉眼,吐了下舌头,好像在舔汁水四溢的酥肉一般。想想都让人高兴呢。   “傻女人。”阿力卓忍不住伸出手揉揉她圆圆的脑袋。看她这般容易满足、容易高兴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像被春风吹开了花一样。   两人气氛融洽起来,又说了些别的话。   阿力卓一直眼含笑意地看着夭夭手舞足蹈的样子,他开始明白为什么纵横大昌的靖王会喜欢这个一个小丫头了,这样可爱的小丫头,有谁不喜欢呢?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评论、收藏,随便约一个吧。 如果有从第一章追文的亲,不要疑惑一晚上而已,为什么内容都变了?因为,昨晚作者把每一章的内容和字数都做了改动。 ☆、一生辱,不相忘   相比与阿力卓与夭夭相谈甚欢,托赤可是急得像被太阳烤熟了屁股的驴。今日本是陪王子来离离原骑马,以解思念草原之心。哪知王子陪着这小傻子半天了,太阳都当头了,他们今日还没怎么骑马呢。   好在没过多久,远远的草地上驶来一行人,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洛世安和众多少年郎一路呼喝而来,酒囊在不同的人手上抛来抛去,接到的人仰首痛饮一番,再抛出去,下一个接住的人如法痛饮。众人不拘礼节,兴起时引吭高歌,呼朋唤友肆意纵驰。   “世子哥哥回来了。”夭夭笑意盈盈告诉阿力卓。   一行人在帐篷前下了马,纷纷跟阿力卓拱手见礼,便各自讨论方才的驭马之乐去了。   洛世安向阿力卓打招呼:“王子也来纵马?”   “本王子听说离离原秋高之时最是有趣,故而前来看看。”   “那王子可来对地方了,前方风景更好,王子何不前去?”洛世安建议。   阿力卓起身,不忘向夭夭道别:“小丫头,改日再聊。”与托赤一起纵马走了。   “妹妹呆了许久,可觉烦闷?”洛世安体贴地问夭夭。   夭夭摇摇头。倒是侍从附耳说了些话,洛世安的眼神落到不远处白悠所在的帐篷,正好与对面众人的目光齐齐撞上。   “洛世安看什么呢?不会是见了悠兄不敢过来了吧。”齐臻故意嚣张的高声言语,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这群人自然知道白悠与洛世安小时候的过节。那还是先皇在世之时,一个是皇后内侄,侯府公子,一个是皇家血亲,靖王嫡子。论尊贵,洛世安自是略高了一筹。   正是孩童骄纵攀比的年纪,有一年白悠、洛世安一言不合在皇宫内苑里大打出手。文弱的洛世安自然不是悍壮的白悠的对手,结结实实挨了对方一顿打,失足落下了水。   这一下掀起了轩然大波,靖王御前兴师问罪,皇后哀泣跪请宽恕。最终是安国公白家负荆请罪,当众杖责白悠,此事才算了了。   但白悠与洛世安却自此结下了梁子。   多年过去,安国公与靖王分别成了太后、圣上的臂膀,白悠与洛世安也各自长成京都才俊,但年少时的事,彼此却从未忘记过,尤其对于白悠来说,那简直是一生的耻辱。   侯府嫡子自小无法无天、骄傲无比,有一天却因为和最看不起的洛世安打了一架而闯下了弥天大祸,不仅家门、父亲、姑姑都保不住他,而且遭受了当众杖责的奇耻大辱。他至今记得当时靖王高傲如看蝼蚁的鄙视目光,在他年幼的心灵烙下了刻骨的仇恨。   靖王,洛世安……   白悠强忍住对往事的愤恨之心,抬头看到洛世安气势汹汹驭马过来。   他面色悠然地看着这个一无是处的靖王世子,一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蔑视神情。   众人们闲闲地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太后内侄对上天子堂弟,会有多精彩呢?齐臻带头吹起了口哨。   “白悠,有胆跟我来赛一场!”洛世安听侍从说了先前齐臻调戏夭夭之事,顿觉定是白悠搞的鬼,看到他一副想挑事的样子,想到他多年来视己为仇雠,又值这么多人在场,此事难以揭过,故而前来挑战。   “白某以为是哪个呢,原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声音这般弱,还不如小猫叫春呢。”   白悠话一出,身边的人助威似的大笑起来。   “哈哈,病秧子,小猫叫春……悠兄,你太会说了。”齐臻夸张的火上浇油。有白悠和杨勃在,他才不怕得罪洛世安。   “白悠,你休要张狂!像个女人一样絮絮叨叨,还不如跟本世子比一场。”洛世安有些被白悠激怒了。   “洛世安,既然你送上门来自取其辱,白某奉陪!就怕你到时候哭爹喊娘的跑回家告状!”   白悠早就憋了一口气,既然洛世安送上门来,何不成全他?跨上自己的爱马,意态清闲地来到洛世安面前,双方齐齐站定对视。   齐臻助威的喊:“悠兄,别丢了面子,我等等着看好戏呢。”   洛世安这边也不落场:“世子,我们等你赢了喝酒。”   两边你来我往,都不想输了气势。   白悠眼锋横飘,嘴角一抹冷笑,一扬鞭,几乎与洛世安同时蹿了出去。身后传来一片喝彩声。   夭夭一直坐在帐篷里,今天她心里堵了一口气。以前不会这样的,可是因为是白悠,所以心里才会认真的生气。小悠不理她,小悠不像小时候那样了,虽然很想去跟他说话,很想去找他,但女儿家的面对陌生情愫的天性让她没有过去。   直到洛世安前去找白悠,也不知道他跟小悠说了什么,感觉到白悠很不高兴很不开心。夭夭紧张的张望,只看到二人纵马飞奔而去。   白悠与洛世安进行的是京都城常见的赛马、驭马、拼马的比赛。比速度、比反应、比跟马的默契、比双方直面对决的胆量。   第一场,双方胯下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就速度、反应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异,算是平手。   第二场驭马之赛,各自马上腾挪施展身手,洛世安已见吃力,终究比不上纵马洒脱惯了的白悠,算是输了。   第三场,两人仿佛战场上对立的敌帅,各自要马上拼几个回合。不能势弱,不能逃脱,不能闪躲,就是要勇往直前、快狠准利落。   白悠眼刀锋利,气焰冲天,孤注一掷纵马冲向洛世安,洛世安本就心里没底,在已输一局的情况下,自知不是白悠对手,但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不仅马背上你来我往,胯下战马也各自踢腾护主。   许是受了主人心情影响,洛世安的马已输了气势,又见对方来势汹汹,受了几次踢腾,终于忍痛不住,嘶叫着前蹄腾空,想要躲闪过去。   洛世安在马背上受此一惊,慌乱中闪躲白悠刺过来的剑,身一歪,脑海中飘过一声“糟了”,身体就像一只鞠球被高高抛了出去……   “世子哥哥!”夭夭失声大叫,率先跑向洛世安。   从马背上被高高甩出去的洛世安,在草地上滚了好远,方才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世子哥哥!”夭夭先人一步,扶上洛世安的身体,听到他忍不住的呼痛声。吓得连忙松开了手。   这边众人慌了神,纷纷跑上前查看。骨头大约未折,但最先着地的右肩铁定是伤了。   洛世安依着同伴的搀扶坐起身来,强忍耐着受伤的右肩,看着白悠挂着胜利者微笑高坐在马背之上,带着威逼人的气势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嗤笑一声,白悠居高临下:“洛世安,你从未赢过白某,你,一直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落,白悠满意的看到洛世安满脸的羞愧难当,哈哈一笑,丢下羞怒交加的洛世安,扬声喊了一声:“走喽!”   马蹄扬起,潇洒地转身。同伴们纷纷上马,跟着白悠一哄走了。   “小美人,本郎君走喽。”齐臻离去时,不忘回头对夭夭招呼。   夭夭的眼睛里没有这个讨厌的人,她定定看着远去的白悠。   小悠,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走了。你讨厌世子哥哥吗?   红唇无声,多少心语只能飘散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阿力卓与白悠,哪个是男主。 ☆、非为友   洛世安瘫坐在马车里,额头上的虚汗,显示出他极力忍耐的疼痛。   夭夭小心的捏着袖角,轻手轻脚地为洛世安擦着汗。对于白悠害得洛世安受伤,夭夭负疚在心,她扁着嘴张合几次,想告诉洛世安不要生白悠的气,小悠总是这样爱欺负人,但他其实很好的……   洛世安看着夭夭眼框微红,神色无措,忍着伤痛安慰她:“妹妹,别怕,哥哥没事。”   “哦。”夭夭停住了擦汗的手,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指尖,又抬眼看了洛世安,欲言又止。   “世子哥哥,你为什么要和……要打架?”夭夭别别扭扭地没有说出白悠的名字。   “妹妹是想问这个……”洛世安叹了一口气,“我跟白悠自小就不和,小时候我与他在御苑之中大打出手,他错手将我推进池中,让我几乎送掉了半条命,父王为了我面见先皇,惩罚了白悠,从此我们就结下了梁子。”   回忆起往事,洛世安带着几丝天意弄人的苦笑。   说到底,他和白悠并无大仇怨,不过是年幼时的任性胡闹而已,怎就闹到了如今势不两立的地步呢。若不是儿时的事,说不定他和白悠还能成为朋友呢。   原来是这样啊。只要有关白悠,夭夭就倍加认真。因此洛世安的话她听进了心里:小悠和世子哥哥不是朋友,小悠是不喜欢世子哥哥的。   夭夭不知道,白悠岂止是不喜欢洛世安,简直是恨若眼中钉、肉中刺。当年在灵泉山上养病避风头的白悠,不止一次地立下誓言,一定要让靖王父子付出代价。   “世子哥哥,你打不过他吗?”小悠和世子哥哥,到底哪个更厉害。   洛世安汗颜的摇摇头:“打不过,白悠小时候体胖,且会拳脚,我打不过他。”   听到“白悠小时候体胖”,夭夭眼前立刻现出了白悠小时候肥肥胖胖的样子,就是灵泉山上那个坏脾气的小胖子,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笑什么?”洛世安有些奇怪这丫头又想到了什么,笑成这样。   夭夭眼睛眯成一条线,像个快乐的小狐狸,捂住嘴笑得开心,不说话。   “傻丫头。”洛世安暂时忘记了疼痛,微微笑了起来,夭夭的喜怒是如此的简单透明,简单得让人忘记忧愁。   “不要告诉别人哥哥受伤了。”洛世安不忘叮嘱一句。   “不告诉九叔吗?”夭夭不解,她以前被小悠欺负的痛了,都会告诉师父的。   “不告诉。”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九叔?”夭夭追问。   “父王知道了,会惹出麻烦的。”洛世安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无意再与白悠加深仇恨。   “九叔会找他报仇吗?”夭夭少有的灵机一动,只要有关白悠,她总是多上几分心。   “嗯。”   “哦哦。”夭夭谨慎地点头。她知道了,小悠说过讨厌九叔的,不能让九叔知道,不然九叔会打小悠的。   洛世安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他与白悠各自为京都城的世家才俊,在各自的阵营里独占鳌头,每每想起小时候那件事,洛世安不由得感叹天意弄人,年少时靖王的兴师问罪,彻底断了他和白悠成为朋友的可能,若不是当年父王一时动怒,说不定……   可惜了。      离离原事件后,洛世安带伤回府,许是侍从守口如瓶,靖王府里似乎无人知道此事。   靖王忙于国事,乐伽不甚理会,洛世安闭门养伤,本就无事可做的夭夭,这下子更清闲了,除了偶尔跑到洛世安居住小坐一会,傻兮兮地逗笑一阵,更多时间就是一个人傻愣愣呆着。   靖王府里的人表面上看似没有亏待她,但不约而同地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连伺候夭夭的几个婢女也都刻意保持着距离。   夭夭虽然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傻乐着,但对别人的疏离也不是全无察觉。没有太失落,不是所有人都要对自己好,没什么可难过的。   她很想回灵泉山,可是她好不容易来到京都城,到现在都没有好好跟小悠玩一玩呢。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   就在这里苦恼的矛盾中,夭夭悄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一日,缩头缩脑自以为隐形的夭夭,像只贼溜溜的小老鼠,从靖王府的侧门跑了出来。   甫一跑出王府所在的巷弄,夭夭大大地长呼一口气,在京都城这么多天,她还真的没怎么出来玩过呢。机灵地往身后瞅瞅,没有人跟过来。自我感觉良好地点了下头,表示对自己聪明大大的肯定,夭夭就甩着两只小手,迈着小步,开始了京都城闲逛之旅。   吃的、玩的、叫喊的,人来马车往的,夭夭看什么都好奇,走走停停,摸摸碰碰的,见什么都觉得好玩,只可惜没有钱买。   嘟嘟嘴,恋恋不舍地放下,夭夭记得自己是要出来找小悠的。可是去哪儿找呢,她还没有想好。她不记得路,不知道小悠家要怎么走了。   迷茫的夭夭在人群里张望彷徨,心里嘀咕着要是小悠突然出现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夭夭东窜西窜,四下奔走。终于黄天不负苦心人,某次不经意的扫视,惊喜溢上眼角,瞳孔闪亮亮地放光了。   那边走来一行人,正是白悠、杨波、齐臻、王昊等儿郎。夭夭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胖子,小胖子似心有感应,一抬头就看到傻笑着站在人群里的夭夭。   眉头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嘴唇微动。这丫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也不怕走丢了。   白悠收回目光,当作没有看到,领着众人继续闲步。   齐臻原本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上次教训洛世安的事,把他吓得这几天都不敢出来了。正说到兴起处,突然就从熙攘的人流里看到了上次那个眼神澄澈如小鹿、眉眼灵动如白兔的美人,正目光含情地看着自己。   “喂,小美人,又见面了。”齐臻撇下众人,立即飞魂一般跑到夭夭面前打着招呼。    ☆、再受挫(1)   夭夭根本没注意到眼前的人,她的目光越过齐臻依然落在白悠身上。   “白悠,这不是靖王府的人吗?”杨勃小声提醒着。   “小美人,你一个人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齐臻孟浪地搭讪着,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跟着她。   夭夭的世界里只剩下白悠。她嘴角上扬,眉眼眯起,一副惊喜纯良的笑脸看着白悠。哪怕对方并没有回视她一眼。   她的笑容倒是感染了齐臻,美人一笑,他的心就痒痒。   “小美人,你真好看,跟我回家吧。”齐臻嬉笑着,说话间就要拉上夭夭的手。他家世显赫,自认为见过不少佳人,但可不是个个都能让他心起波澜。总觉得眼前这个小美人,格外迷人,与众不同。   “齐臻!”就在齐臻的手将将要摸上夭夭的时候,白悠意外出声。   齐臻一愣,喊他干什么,有必要这么大声吗?杨勃悄悄地看了眼白悠的面色。   “悠兄,你这般大声作甚?”   “别惹麻烦,还不走!”白悠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意,话是对齐臻说的,眼睛却瞪向了夭夭。   “白悠,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巴不得跟靖王府杠一杠吗?”   齐臻不解,他不过是调戏几句,有必要发火吗?这白悠真是奇了怪了。   “小美人,下次再见,本郎君下次请你喝酒。”齐臻恋恋不舍,还是追白悠去了。   夭夭看着头也不回离去的白悠,又一次无处可诉的委屈漫上心头。   真是的,坏小悠,总是不理她不跟她说话。她本来是很想跟他说话的,可是每每都能感觉到小悠心里是希望她不要开口的。   夭夭挪着步子,远远地跟在白悠一行人后面,像他们第一次在京都城重逢一样,她觉得小悠迟早会理她的。   白悠一行人一路前行,去了常去的酒楼。齐臻一路好奇地问着白悠什么时候这么怕靖王府的人了。   白悠铁青着脸。杨勃回头看了眼一直跟着的夭夭,嘴角泄出了一抹笑意。   几人进了雅间,关了门窗,隔了外界的纷扰和窥探,终于开始谈事了。   杨勃道:“西胡王子最近和靖王来往甚密,我听说是在给东胡和靖王牵线搭桥。”   “有这事?靖王是什么意思?这算是里通外国吗?”齐臻插嘴。   王昊白了他一眼:“若是东胡归顺了,那就是招安,是解除了大昌的心头大患。若是不归顺,陛下也降不了罪。”   “靖王不是一向主战吗?今年才打完仗,我就不信东胡愿意归顺。”齐臻不相信。   “没什么愿不愿意。今年胡族元气大伤,西胡已然与大昌修好,谅他东胡想打,奈何势单力薄,归附大昌不是没有可能。”杨勃分析道。   “归不归附事小,一旦东胡事了了,靖王在陛下面前功劳再加一笔,到时候朝堂上哪还有我等家族立足之地。”王昊总结道。   “白悠,你怎么看?”杨勃见白悠一直魂不守舍,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由得出言发问。   他这一问,众人才想到白悠原来都没有说话呢。   白悠神色淡淡:“没什么看法。”   “一旦靖王平了外患,朝堂上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就是令尊大人。不知令尊可有对策?”杨勃追问。   “事情还未发生,谁也说不准。”白悠心绪不安,不欲多谈。   “白悠,你今日怎么了?要不叫几个舞娘过来?”齐臻不悦,觉得扫兴了。   “我今日累了,改日再聚。”白悠全然不见了往日倜傥洒脱的贵公子形象,神色晦暗地起身。   “喂,白悠……“齐臻皱了眉头,杨勃以眼神制止了他,他看得出,白悠今日心里有事。   白悠抛下一干人,径自出了酒楼,一眼就瞥见了瑟缩在角落里,像只警惕小野猫的夭夭。   他瞳孔微缩,眉毛挑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只得背过身去走开了。   原本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夭夭,正在心里暗自骂着死胖子,突然看到了白悠的出现,一扫刚才低沉的心情,欢喜地跳起来,笑嘻嘻地跟着白悠向前走。   两人进了一个僻巷,白悠刚停下,就被夭夭一下子揪住了。   “死胖子,你太坏了,你怎么都不理我?你说话不算话。”夭夭开口就控诉。   “放手,放手,我的衣服。”野蛮的丫头,白悠刚刚还有些担心这傻丫头是不是伤心了,现在看来还是活蹦乱跳的,精神着呢。   “放就放,你干嘛这么凶。”夭夭气乎乎,她真是忍了好久呢。   “是我凶还是你凶,你看你哪里像个文静的女儿家。”遇上了夭夭,往日高傲不多言的白悠也要斗个嘴。   “你答应过带我玩,我都来找你了,你都不理我,你总是欺负我,一直都欺负我,死胖子,你就爱欺负我!”   夭夭像个孩童一样喊起来。她不明白答应过的话怎么可以不算数,灵泉山上的小胖子虽然爱欺负她,可是并不坏,眼前的小胖子虽然没有欺负她,却让她感到很坏。   看着夭夭泫然欲泣的红红小脸,白悠的脸沉了下来,没有解释什么,问道:“饿不饿?带你去吃肉。”   夭夭倔强着不动,低了头,明明心里是很委屈的,为何到了白悠面前,她却像个犯了错的孩童?回回都是她等着白悠发善心,等着他理自己、跟自己说话。   白悠扯了她一下。   夭夭赌气甩开,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她是极少哭的,好像记忆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都跟白悠有关。   白悠看她生气的样子,知道这是真的气上头了,深吐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本来就丑,再生气就更丑了。这么丑的人,谁愿意给肉吃?别闹了,走,快走。”   白悠握着她的小手,摇了几下,方才悲伤的夭夭不好意思地笑了,别别扭扭跟着白悠走了。   白悠小心地观察了四周,领着夭夭就近进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了些肉食。   酒肉上桌,夭夭的眼睛光彩重现。   “快吃吧,今日请你吃个够,不够再加。我说过的话可是算数的。”白悠可是记恨着夭夭说他说话不算话呢。   夭夭已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小脑袋点啊点的,动手开吃了。    ☆、再受挫(2)   白悠并不动筷,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夭夭的吃相,这么油腻的肉食,实在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从小吃到大都吃不腻。   “小悠,酒。”夭夭边吃还不忘盯着白悠的动作。   “你要喝?”白悠举杯试探。   嗯嗯。夭夭连连点头。就着白悠送到嘴边的杯子,直接喝了。   “野丫头,你竟然喝酒了。”白悠看着空空的杯底,油腻腻的杯沿,有些意外。   “我喝过的,世子哥哥给我喝的。”夭夭炫耀道。世子哥哥真好,哪像小悠明明说了请她喝酒,今日还是第一次呢。   听到“世子哥哥”,白悠的脸色淡了下来。换了杯子,重新给自己斟酒。   “小悠,世子哥哥告诉我了,你不喜欢他是不是?”提到世子哥哥,夭夭可是急于把听到的事跟白悠分享。   哼。白悠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岂止是不喜欢洛世安。   “小悠,你下次不要再欺负世子哥哥了,你小时候欺负他,上次也欺负他,以后不能再欺负了。”   夭夭想到什么说什么,却忘了这些话如同针一般刺进了白悠的心里。   “野丫头,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跟靖王府的人一条心了,既这样,何必来找我?”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酒水洒出来,白悠眼神尖锐地看向夭夭。   正在大快朵颐的夭夭愣住了,一口肉含在嘴里,油光腻腻的嘴巴都忘了闭上,后知后觉地问:“小悠,你怎么了?”   放下手里的肉,她习惯性的要去扯白悠的衣袖。   “别碰我。”白悠浑身戾气起,避开夭夭。   夭夭不明所以地摊着手,她很困惑,刚刚还是好好的,小悠怎么了?   白悠看着她无辜紧张的模样,知她并非有心,按下心中的怒气,勉强说道:“别站着了,吃你的肉吧。”   “哦。”夭夭看他似乎不生气的样子,重新坐下来吃。   “小悠,你带我去玩吧。”想到玩,夭夭的眼睛就笑眯眯地成了一弯月牙。跟着小悠玩,想想都开心呢。   白悠没有被她的快乐感染,面无波澜地说:“吃完,你就回靖王府吧。以后不要随便来找我,我想见你,自会让人告诉你。”   “为什么不可以找你?我就是来找你的呀?”   “不要问那么多。”白悠眉间拧起,“快吃,吃完了就回去。”   夭夭默默地放下手里的肉,小小的伤感笼罩心头:“小悠,你不想见我。”   不是问,而是肯定地说。小悠对她的态度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能感觉得到。   白悠避开她的眼睛,盯着某处问:“靖王待你好吗?你怎么不认他做爹爹?”   “九叔对我好。为什么一定要认他做爹爹?”小悠为什么非要她任九叔做爹爹呢。   “等你认了靖王做爹爹,我就会见你。明白吗?”白悠不会向她解释任何事,这个傻丫头,除了吃,她还能知道什么。   夭夭瞪着盈盈的眼睛,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神神秘秘的样子?   “吃完了吗?我送你回去。”   僵持中,白悠的神色里添了一抹不耐烦。   “不要!我自己回去。”   夭夭真的生气了,小悠跟她见了两面,都不提玩的事情。明明小时候在灵泉山上,小悠一直要她来京都城的,他说京都城很好玩很好玩的。   夭夭哼了一声,扭起小性子走了。她是真的想自己走的,在她有限的思考里,还没有产生过“故意生气让小悠来哄我”的想法,她该高兴时高兴,该生气时生气,全凭心情。   白悠自然也没有追出去的想法,此时他的心里也很乱。小时候说的话他记得,但那毕竟小时候,谁知道长大后会面对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呢。   坐了一会儿,白悠结了账,出了酒楼。      “喂,白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白悠刚出了酒楼门,就听到了齐臻的一声喊。举目一看,杨勃和齐臻二人站在酒楼外,应该是等了一阵子。   白悠挑眉看着二人,并不出声。   齐臻嘿嘿笑了几声:“白悠,你装什么呀,我们都看到了。”   白悠懒得理他,大步走开。   “喂,我话还没说完,别走啊。”   齐臻追上他,靠近了,贼兮兮地说:“没想到啊,还真没看出来,原来是私会小美人。说,你什么时候跟靖王府的人勾搭上的?这个美人可是我先看上的,你倒好意思抢去!”   白悠全然当作没听见的样子,一个字也不辩驳。   齐臻原本只是试探。自先前白悠走后,他与杨勃远远跟着,看见那小美人跟在白悠身后,二人又一路到了此处。先前还自我安慰可能是巧合吧,现在见他没有反驳,这就算是默认了?   当下齐臻收了嬉笑:“白悠,你不会真的想和那个小美人有什么吧。安国公府难道和靖王府和解了?”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那你说你跟那小美人是何关系?”齐臻不依不饶。   “没关系。”白悠根本不承认。   “怎么可能?……”   “好了。齐臻,白悠既然不想说,自有他的原因。不要再问了。”杨勃听过了双方的话,适时出来当和事佬,话题就此打住。      另一边。夭夭从酒楼出来后,一路兜兜转转,虽然人傻,但热情问路,总算是找到了靖王府。还记得不走正门,叫开了偏门跑进去,吓得那看门的一愣,不知道这女郎什么时候就跑了出去。   夭夭回到了靖王府,又是好一顿绕路,才找到了正在石桌旁跟靖王妃说话的靖王。   彼时,靖王正在知会靖王妃他对夭夭的打算,靖王妃面上强自镇定,心里阴云四起。   “九叔。”夭夭见了靖王,响亮地唤了一声,跑过去。   “丫头,过头。”靖王正好也有话要跟她说。   “九叔,你当我爹爹好不好?”未等靖王开口,夭夭兴冲冲地跑过来甩出了一句话。   靖王妃眼锋一扫,一股情绪被掩饰了过去。站起身来道:“妾告退了。”仪态优雅地离去。   耳听到身后传来靖王含笑的话语:“丫头,为什么要我当你爹爹?”   靖王妃心如擂鼓,这个小贱人,当真是留不得。   靖王目光柔和凝视夭夭,还在等她回答。上次夭夭提过想有爹爹,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一直没告诉她。   “我想有个爹爹。”有了爹爹,小悠就会跟我玩了。   “真这么想要爹爹?”   “嗯。”重重点头,夭夭目光诚恳。   “其他人也可以当你爹爹,为什么要九叔呢?”靖王心里有数,还是问了一遍。   “九叔对我好,九叔当爹爹会不一样的。”这是夭夭的心里话。   “你这丫头,还知道谁对你好。”靖王心里快慰。   “知道,九叔好。”夭夭肯定地说。   靖王大笑,难掩欢喜心情。   “九叔,你愿意不?”一丝小心中夹着期盼,一丝期盼中闪烁着等待。   靖王没有正面答应夭夭,而是说道:“丫头,容九叔好好想想,明日再跟你说。”   “好吧。”夭夭也不勉强。走出几步,还是回头看靖王,欲言又止。   “去吧。”靖王轻声叮嘱,目光慈爱。    作者有话要说:  没点击、没评论、没收藏,这是在消磨我的更新动力哇~~~~~ ☆、无邪   “郡主醒了,有何吩咐?”夭夭一觉醒来,刚坐起身来,一直守着的婢女立刻殷勤问道。   “郡主是谁?”带着初醒时的迷糊,夭夭很疑惑。   “郡主就是你啊,殿下那日宴请西胡王子,当众宣布你是殿下的义女,昨日殿下进宫讨封,陛下已经钦封女郎为南平郡主了。女郎还不知晓吧。”婢女笑嘻嘻地说。   说话间,其他婢女也过了来,喊着郡主,说着恭喜话。   “九叔是我爹爹了,对吗?”夭夭眼色迟疑,愣神盯着,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是了,是了,殿下就是郡主的爹爹了,郡主就是殿下的小女儿了。”   “哦。”夭夭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这么快,她就认九叔当爹爹了,小胖子以后是不是真的不再欺负她了?可是她为什么不那么高兴呢?   “郡主不高兴吗?”婢女们小心地问。   夭夭摇摇头,只问:“九叔,在哪里?”   “婢子不知,郡主用了膳可前去书房看看。不过,郡主以后要叫殿下父王了,不能再叫九叔了。”   “为什么不能叫九叔?”   “这——”说话的婢女看了眼其他人,“信阳郡主都唤殿下父王的,郡主也要照规矩来。”   “不要,我要叫九叔。”夭夭不觉得自己一定要跟信阳郡主一样。   “也罢。”婢女们不再多言。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郎,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得封郡主,她自己不知惜福,她们这些做婢女的又怎好多言。于是,只管伺候着夭夭洗漱、用膳。   夭夭吃完了肉,又吃了几个甜瓜,由下人带路,一手一个,举着两个大梨子就去找靖王。   快要到书房的时候,其他下人被管事的执事拦下,只有夭夭一人来到了书房外。   正巧,遇上了刚拜访完靖王的西胡王子。   看到阿力卓,夭夭下意识地,嗖地将两个大梨子抱在胸前,生怕对方会抢走。这一举动逗笑了阿力卓和他的侍从。   “小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嗯。又见面了。”夭夭有模有样的学他打招呼,上次离离原上,夭夭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可有想本王子?”阿力卓看她懵懂红润的笑脸,就忍不住出言调戏。   “才不想你,哼!”夭夭得意的翻了个白眼。坏人。   “呵,你这是跟谁学的?”   “不告诉你。”夭夭骄傲地翘起了红艳艳的小嘴。   “好。”阿力卓道了一声好,优哉游哉的走近,右手抬起状似无意地挠头,成功地吸引了夭夭警惕的目光。那边,左手冷不丁迅速出手,瞬间就从夭夭怀里抢了个梨来,挑衅似的“咔嚓”咬了一大口,嚼的格外香甜。   夭夭扁扁嘴,质问道:“你是小狗吗?干嘛要抢我的梨?”   阿力卓边嚼边回道:“你那次不是用我的袖子擦眼泪吗?我不分你的肉吃了,就要这个梨了。划算吧。”   夭夭想想,也有道理:“那好吧,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不生你的气了。”说着,抱着仅剩的一个梨咚咚地去找靖王了。   阿力卓看着她孩子气的背影笑了。   托赤看看阿力卓又看看夭夭,问:“王子可是喜欢这女子?”   阿力卓笑眯眯地问:“你觉得如何?”   托赤说:“长得是挺好看,就是有点傻,也太小了点。”   阿力卓听了,连笑几声道:“就是傻,本王子才喜欢。”话落,咔嚓,再咬了一口手中的梨,真是格外水嫩呢。      “九叔,九叔,我来了。”夭夭未进门就先喊了起来,不等屋内的人答话就推门进来了。房内,钱峰奇怪地看着她抱了个梨进来。   “九叔,这个梨可好吃了,又甜又脆,特别水,你尝尝。”夭夭举起手中的梨,献宝似的夸赞,也不管屋内的人是什么反应,就向靖王介绍起这梨来了。   几个幕僚见此开始告退了,钱峰忍着笑摇摇头走了。   靖王并不介意着丫头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唤道:“小丫头,过来。”   夭夭放下梨,绕过桌案来到靖王面前,小毛狗一样睁着水润润的眼睛问:“九叔,什么事?”   靖王从案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只缀满小金铃的手环,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夭夭。   “喜欢吗?”   夭夭连连点头,眼睛盯着手环,就像小狗看到了骨头。   夭夭的反应让靖王满意。上次看她喜欢阿力卓的那只手环,就留心了特地命人做了一只来。竹节般的手指灵活地打开锁扣,靖王将这只做工精巧镶嵌精美的金手环戴在了夭夭白嫩细润的皓腕上。   夭夭迫不及待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欢喜地摇起来。铃铃铃,叮叮叮,叮当叮当,一个人玩的高兴。   靖王侧头含笑,看她玩的入神。对于夭夭,他是真的把她当作女儿看了,不然不会为了她进宫请封。他膝下儿女皆全,不知为何独独对这个小丫头心生亲近,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简单傻气吧。   靖王嘱她一边玩,自己削起了梨。小丫头很聪明,就是多少有点傻,可能是在山上生活太久了,以后住在王府,要慢慢教教她懂人事懂礼数,将来多带她进进宫见见场面,以后能寻一门好亲事。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耽搁。靖王不一会儿就将一只梨削好了。自己看了看,虽然削得不太好看,但也不错。于是唤道:“小丫头,过来。”   夭夭笑嘻嘻地跑过来,就着靖王的手,咬了一大口梨,汁水溅到靖王手上了。咬过之后,又将梨往靖王口边推推,边嚼边说:“九叔,你吃。”   靖王不嫌弃的咬了一口,又递向夭夭,夭夭咬了一口,又推给靖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整个梨吃完了,手上、嘴角流得都是汁水。   靖王拿了锦帕擦了擦,又帮夭夭擦了擦手。要她好好地坐下,两人聊起了天。   “小丫头,我听说你昨天跑出去了。”王府毕竟是王府,有些事自然有人告诉靖王。   “嗯嗯。我去找小胖子了。”夭夭随口答道。   “小胖子是何人,怎不带他来见见本王?”   嗯?夭夭一听,急忙扭头看了靖王,连连摇头。小胖子才不会来呢。不能来,不能来的。   靖王也不在意,一个市井小民他也没时间见一见的,不过是闲聊罢了。   “小丫头,你知道我是你爹爹吗?”靖王声音柔软,面带慈意。昨日就想告诉她的,憋到今日才说。    ☆、还卿郡主位   你知道我是你爹爹吗?   夭夭顿住了,脑袋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知道吗?不知道吗?缓缓翘起嘴角,她傻傻地笑了。   “傻丫头,圣上已经封你为南平郡主了,你就是我的义女了,以后就住在王府了。”靖王见她无邪的笑,更添慈爱。   呵呵。夭夭抱住靖王的手臂,像个满足的孩子一样笑了。但是又想起了师父,皱起了小鼻子:“我跟师父说过了,明年春天要回去的。”   “回去了还可以再来啊。这里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对着这傻丫头,靖王总是很有耐心的教导她。   “真的吗?”   “真的。我是你爹爹了,我的王府就是你的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九叔,你真好。”夭夭高兴得跳起双手抱住靖王的脖颈,小脑袋依偎在令人心安的胸膛之上。   有了爹爹,真的不一样呢。   “你这丫头,真是容易满足。”靖王不避嫌地揽住她。   在他眼里,夭夭只是一个稚气纯朴的小丫头,一点点小事就足以让她笑颜绽放。   容易满足的人,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靖王缺少的就是这样单纯的赤子情怀。   这一日,从名分上正式成为了父女的两人,相处起来比以前更觉亲近。   夭夭留在书房里玩耍,靖王一边处理公务,一边不时地看看沉浸在自我欢乐里的夭夭。只是笑笑不说话,只是相互陪伴的一段静默,就让他找到了久违的宁静心和的感觉。   直到晚间,掌膳执事前来回报家宴已准备妥当,请靖王入席。   原来靖王为了庆祝夭夭正式成为王府一员,特命人备了今日的家宴。   晚膳摆在了王府的大膳厅里,靖王妃、世子、信阳郡主以及其他一些姬妾庶子女们早早地到齐了,待靖王带着夭夭到来之后,众人行礼,嫡妃嫡子女们依礼入席了,其余人等侍立一旁。   开膳前,王府管事正式向夭夭介绍了靖王妃、世子、信阳郡主并几个主要姬妾,其余庶出子女都一提带过。   这样郑重其事的场合,让夭夭很不安,频频求助似的看向靖王。   靖王面上自有一派威严,眼睛里却含笑鼓励着夭夭,悄声说:“不用说话。”无措的夭夭这才稍安下来,听着姬妾庶子女们向她问好。   管事介绍完毕后,一众姬妾庶出子女齐齐告退。王府规矩森严,且靖王妃行事剽悍,他们是没有资格入席的,只有嫡妃嫡子女才可与靖王同桌而食,其余人等只能在偏厅里进食。   膳间,王府的乐师、歌姬特地准备了歌舞助兴。典宝执事向靖王禀报给南平郡主的首饰、衣裳及御赐之物都已送到房内。   靖王颔首。向夭夭道:“丫头,从今日起你就是南平郡主了,以后言谈举止要多加收敛。”   夭夭露出不安的神色,忐忑地问:“九叔,我不当南平郡主了,行不行?”   “傻丫头,圣上已经应允了,哪能随便更改。”虽然只是王府义女,虽然未上皇家玉牒,但名分已定,圣旨已下,哪是说改就改的。   “可是,可是……”夭夭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寻常了。她突然对未知的未来起了一丝惶恐之心。   “丫头莫怕,九叔说说而已,和以前一样就好,无须担心。”靖王似乎知晓她心里想法,心想这丫头果然是受不了规矩限制之人。   “嗯。”有了靖王的安慰,夭夭放下心来。   眼见得靖王与夭夭贴耳私语,靖王妃眼皮低垂,紧绷着脸,盯着眼前的杯盏用力抿唇。   她昨日已知晓这件事,自知无法回转靖王之心,原本不想出席这个令她生厌的家宴,若非不能违抗靖王的命令,她怎会给这个贱丫头天大的面子。   信阳郡主随着母亲坐着,同样面若含霜、目不斜视。身为女儿,她不敢公然违抗靖王,但不代表她就必须认同靖王的所为。   母女二人同样的心高气傲,同样的视夭夭不存在,但又无法忽视靖王与夭夭的言笑晏晏。   作为嫡妻嫡女,她们有足够的骄傲对夭夭不假辞色,如若她敢自讨没趣,她们有的是方法让她自取其辱。   幸好,不知夭夭是真不懂礼数,还是听了靖王“不用说话”的安慰,从始至终没有主动跟靖王妃、信阳郡主攀谈过。即便管事在介绍靖王妃与信阳郡主时,夭夭也只是愣愣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相比于母亲、妹妹对夭夭明显的冷落,洛世安倒是颇显熟络。他怕夭夭尴尬,主动跟夭夭说着话:“妹妹,快看哥哥为你准备了何物?”   说话间,洛世安打开一个金光璀璨的的金盅盖子,顿时一股混着鲜嫩肉香和清甜奶香的气味飘散出来,闻之垂涎欲滴。   夭夭两眼放光,直咽口水。   洛世安指着金盅内的食材,笑道:“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乳’鸽呢,自出生起,就日日喂之牛乳,故较之一般乳鸽,此‘乳’鸽不仅有一股沁入骨髓的奶香,其肉也更加细滑爽口,经过文火慢炖,肉酥骨烂,入口即化,绵香不绝。妹妹可一定要尝尝这道菜。”   “嗯嗯。”夭夭连连点头,也顾不得他人,直接下筷了。   靖王见此,对爱子的心意颇为赞许。   靖王妃、信阳郡主更寒了脸,胃口全无。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向靖王请辞。   “殿下,妾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父王,女儿今日无胃口,先告退了。”   靖王早已将妻女的不悦之情看在眼底,也不强求,允了二人告退。   洛世安看了自家母亲告退,有些话想说,转念一想,算了,母亲一向如此。   夭夭才不管在座人的心思,她完全被这道香滑入骨的乳鸽给征服了,呼呼地吹着气,小心地一口一口吃,真香。还不忘感谢洛世安一句:“世子哥哥,你真好。”   “妹妹喜欢就好。”   洛世安同靖王乐于看夭夭沉浸美食的馋猫样。    ☆、费心机   靖王妃与信阳郡主出了膳厅,母女几乎同时齐齐甩袖,长呼心中憋着的一口恶气。   靖王乃堂堂的天家血脉,她们母女可都是上了皇家玉牒之人,今日竟然跟一个来路不明、粗鄙低微的野丫头成了一家人,竟然还要同桌而食!   偏偏靖王对这个野丫头疼宠备至,她们是名正言顺的王妃、郡主,都未曾得到这样细心呵护的宠爱,真是岂有此理!   “母亲,女儿有一事不明白。”饶是信阳一向沉稳,还是忍不住了。   “你想问我为何坐视不管?”靖王妃知道信阳郡主想问什么。   “是。”   哼!靖王妃蔑笑一声,眼角眯起,挥退下人,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孩儿不明白,母亲到底在做何打算?不过是一个野丫头,为何任她在靖王府撒野?”   一个卑贱之人,刚来就闹得满府不安,勾引完乐伽又勾搭上她的父王。这野丫头的存在,着实让她不安心。   信阳郡主原以为母亲早就该将夭夭收拾的渣都不剩了,却不料坐视她一步步得意到了今日。   唉。靖王妃胸中气闷,她何尝不想动手,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殿下对这丫头看重几分,她多有忌惮,若无把握,她怎能贸然动手,万一处理不好,只怕会惹出乱子来。   “母亲,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靖王妃的思绪被信阳郡主打断,看着女儿气急,靖王妃暗自思忖,或许不该瞒着信阳。   “信阳,有些事,或许早该告诉你……”      靖王府家宴后,夭夭成为了圣上亲封的南平郡主。王府中人不再敢像之前那般怠慢,王妃的命令固然重要,但靖王殿下的面子也是要给的。哪怕心里都对这蠢傻的野丫头暗自瞧不起。   对于夭夭来说,名分带来的唯一不同就是,她觉得以后小胖子不敢再欺负她了,九叔已经成了她的爹爹,下次再见小胖子,她可以好好地骄傲一番了。   她已然忘了上次的不欢而散,心心念念的都是再见白悠。   若非记得上次小胖子说想见她就会让人告诉她,夭夭真想跑出去找小胖子。可是等了好多天始终都没有小悠的消息,夭夭等得急切。      终于有一日,夭夭独自一人在园子里的时候,一个相貌粗陋的扫地婢女经过她身边,悄悄塞了一个纸条在她手里,夭夭来不及问话,那婢女已经走远了。   她小心地攥紧那个丸药大小的纸团,好像攥住了一只颤翼的蝴蝶,手心里还有着微微的悸动,深怕一摊开手它就飞走了。   夭夭一路轻快地跑回房里,关上门,因为欣喜而双手微颤,她有预感一定是小悠让人给她的。   展开薄薄的纸团,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明日巳时春香馆见。小心有人跟踪。阅完焚于香炉。悠。   夭夭视若珍宝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恋恋不舍地将纸条放进熏炉里,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心里嘀咕着小悠真聪明,怎么知道这里有香炉的。   她岂知道京都城一般富贵人家皆整日焚香,靖王府更不例外。   但这些都不重要,知道了小悠要见她,夭夭整颗心一直在悬空跳动。她盼望着赶快天黑赶快天亮,她一觉醒来就可以见小悠了。这种心态导致了夭夭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一直处于傻笑的亢奋中。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南平郡主着了什么魔,整日傻里傻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各自按下心里疑惑,直到服侍了夭夭就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明明乖乖睡觉的夭夭突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几个婢女吩咐着:“婢女姐姐,我明天要穿好看的衣服,要很好很好看。嘻嘻。”   说完,不解释不磨蹭,骨碌利落地重新钻回被窝里,喜滋滋地闭上眼。   “啊,好啊,郡主。”婢女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南平郡主要明天穿的好看些?难道是去见乐校尉?乐校尉不是很久都不理她了吗?   第二日,夭夭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新衣,梳了新发式,自己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莫名羞怯地不敢看自己了。   听得婢女们说她好美好美,夭夭心里水汪汪的高兴,坐在床边,想着过会儿让小胖子看看自己今日好不好看。   婢女原以为南平郡主今日这般注重打扮,定会去找乐校尉,哪知她用了早膳后就一个人坐着,婢女们觉得奇怪问了几次,夭夭都含糊其辞。   她们哪知道夭夭是在等,等婢女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好从偏门偷偷跑出去。多亏上次跑出去找小悠,让她有了经验。   婢女们见夭夭坐着不动,也没什么吩咐,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夭夭趁机缩头缩脑、神经兮兮地注意四周,一点点磨蹭到王府侧门,看了看身后真的没人跟着,哧溜地就跑了出去。   夭夭前脚刚出门,就已经有人将消息告知了靖王府长史。长史一面派人悄悄跟着夭夭,一面去亲自见靖王。   “夭夭跑出去了?”靖王听了长史之言,有些诧异。   “是的。侍卫亲眼所见,属下已派人跟着南平郡主了。”   长史被靖王妃暗示过,他原意是想告诉靖王这南平郡主行为可疑。   “这丫头,又贪玩。”靖王无奈地摇头,想到夭夭上次说的小胖子,心知她一定是去找这个朋友了。   “殿下,属下以为南平郡主行踪可疑,恐对王府不利,不如属下……”   长史话未说完,就被靖王打断了:“算了,府里烦闷,让她出去玩玩就是了。以后这种事不用再禀报了,你让人远远跟着,保护好她。记住了,是保护,不是监视。”   靖王知道以长史一向作为,定然会疑神疑鬼,但对于夭夭,他觉得不过是个贪玩的小丫头,不该至此。   长史见靖王明显偏袒南平郡主,只得咽回嘴边的话,领命退下了。靖王不关心,不代表靖王妃也会置之不管。   “殿下,我看长史……”钱峰看到长史面上不甘,知他对靖王的吩咐心有不满。   “他和你跟随本王多年,你也知道他总爱疑神疑鬼的。夭夭不过是个孩子,自小长于乡野,自在惯了,跑出去玩耍,没什么奇怪的。”靖王觉得这长史担心太过了。   “殿下说的是。”    ☆、春香馆(上)   溜出靖王府的夭夭,沉浸在即将见到小胖子的喜悦中,一路笑嘻嘻的傻走着,走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春香馆在哪里。   夭夭原路站定,热情地向他人问路:“大婶,春香馆怎么走?”   那大婶面带惊骇地看了夭夭一眼,匆匆低头走了。   咦,不理她?   夭夭不气馁又向旁边货郎问路:“大哥,春香馆怎么走?”   那货郎见这女郎走来,正想招呼做生意,哪知对方开口就问这个,不耐烦地回道:“去去去,莫说玩笑话,妨碍我做买卖。”   旁边路人听到了夭夭的问话,又见她被驱赶,嗤笑了起来。对着夭夭指指点点。   唉!夭夭叹一声,走远了些,索性在墙角坐下。   已经是冬天了,今日虽然太阳甚好,但风却是凉滋滋的。也不知道小悠会不会等她,小悠是最没耐心的了。早知道让乐伽陪自己来了。   夭夭想着小悠和乐伽都那么好看,若是两个人见面,一定很有趣。嘻嘻。   就在夭夭自我沉思时,阿力卓、托赤一行人也在附近闲逛。   “王子,京都都冷了,咱们草原上早该下了几回大雪吧。”   阿力卓抬头看着天,想着遥远的草原,感叹着:“还是草原的冬天最够劲,京都的冬天软绵绵的,没劲。”   “王子,我们回草原吧。”   “谈何容易?”西胡不彻底归顺大昌,他们就回不去草原。   大昌、西胡罢兵后,他这个西胡王子说是客居京都,其实不过是一个质子。和谈原本就是权宜之计,父王是不会承诺彻底归顺大昌的。   托赤心里明白,叹一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   两人继续走,看见前面一群人围着,好像有什么热闹。   最爱看热闹的托赤急匆匆跑上去,一看,回头冲阿力卓喊道:“王子,快看看这是谁?”   阿力卓心生疑窦,走近了看到一个身着一袭白狐毛镶边的红锦新衣的小女子,正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看着围观的众人。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哪家的女公子,长得这般好看。”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傻啊?”   “傻子能有这黑溜溜的眼睛?”……   阿力卓听得皱眉,这小丫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怕凉吗。   他刚想开口,夭夭正好一眼看见了他,弯弯的笑眼眯起,喊道:“是你啊。”   “小傻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一笑,阿力卓即时心情舒畅了。   夭夭见了救星般起身,高兴的抓住阿力卓的袖子问:“你知不知道春香馆?”   阿力卓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去?”   夭夭猛点头:“是啊是啊,快带我去。”      阿嚏!刚一进入春香馆,浓烈的脂粉香就让夭夭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力卓看着她不适的揉了揉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方丝帕。   夭夭接过来捂住了鼻子,呜呜囔囔地说:“我九叔也有。”   说话间,春香馆的馆主笑面迎了过来:“几位客君,快请进,可有相熟的舞娘?老身替你们安排,包管满意。”   阿力卓不说话,只看着夭夭。   夭夭忍着呛鼻的香味开口:“阿,阿婆,我找人。”   阿婆?馆主很不高兴地抚了下鬓角,斜着眼睛问:“你找谁?”   “小悠。”   “谁?”馆主没听清。   “白悠。”夭夭提高了声音。   馆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情愿地说:“跟我来吧。”   “我去找小悠了。”夭夭对阿力卓交代了一句,跟着馆主上了三楼。   阿力卓目送夭夭上楼,原来她是来找白悠的。   馆主心有耿耿,一副不屑搭理夭夭的样子,自顾自地到了一雅间外,丢给夭夭一句“进去吧”,满脸不高兴地走了。   夭夭站在门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整了整衣角,看了看鞋子,觉得一切都好看。   紧张兮兮的正要进去,忽听房内传来女子的调笑声。再附耳听了听,好像有小悠的声音。   她等不及了,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白悠抱着一个坦胸露乳的舞娘,俯在舞娘的颈间亲个不停,几个舞娘趴在他的肩上起哄叫好。   夭夭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连先前捂鼻子的丝帕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房内的几人被突然出现的夭夭打断,齐刷刷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白悠怀里的舞娘起身,浑不在意地拉起脱落的衣服,打量着夭夭,笑语轻浮地说:“郎君等的人来了,原来是个俊俏的小妹妹。姐妹们,咱们出去吧。”   一群舞娘嬉笑着擦过夭夭走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愣着干嘛,笨丫头还不过来。”白悠保持着懒散的姿态,闲闲地唤着夭夭。   这样醉意朦胧、言行不端的白悠,是夭夭从没见过的样子,直觉里她很不喜欢。   夭夭闷闷地坐到他对面,不像上次那么亲近他。   “让我等了这么久,是不是不想见我?”白悠饮了一杯酒,这个蠢丫头到现在才来。   “哼!凶什么凶,你也不想见我。”夭夭不甘示弱。   “咦,胆子变大了。谁说不想见你,不想见你,我会在这等你半天!”   听到他说等了半天,夭夭总算心情好了一点,扬起小脑袋说:“我认靖王当爹爹了,你不能再欺负我了。”   “蠢丫头,我想欺负你就能欺负你的。”看她那副小模样,白悠就忍不住打击她。   “死胖子,你敢!”夭夭回顶。   “你叫我什么!”白悠瞪圆了眼睛,他可是特别讨厌人叫他死胖子,这个丫头找死啊。   “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夭夭再接再厉连喊几声,她就是要气气白悠,喊完之后,嗖的一声赶紧跑到一边去,免得白悠伸手打她。   “你!”这一连串的死胖子,让白悠气噎。他不过是小时候贪吃,长得胖了些,竟然被这丫头叫“死胖子”叫到今天。   嘿嘿。看到白悠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夭夭终于高兴得笑出声来。。   “蠢丫头,就知道笑。快回来,坐下。”白悠真的是懒得跟她计较了,反正有的是机会跟她算账。   夭夭小心翼翼地走近,快要坐下时,突然想起了今日的新衣服,站着向白悠炫耀:“小悠,你看我今天穿的好不好看?”双臂展开,自我感觉良好地转了几圈。    ☆、春香馆(下)   其实她一进来,白悠就注意到了,乌鬓白肤,红衣佳人。这丫头打扮起来确有几分姿色,不过再怎么装扮,也是个野丫头,没有教养,没有女人味。春香馆里的妖娆舞娘才是他白悠眼里的美人。   “嗯。”白悠没有发表评论。   夭夭以为白悠认同她很好看,完全忘掉了先前的事,凑近白悠,带着几分撒娇,软绵绵地问:“小悠,我都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白悠慢悠悠饮了一杯酒,掩藏坏笑,斜睨着问:“你想知道?”   嗯嗯。夭夭连连点头,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那你先告诉我,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没有。”夭夭断然否认。   “有!刚才分明不高兴,还想抵赖!你不说跟我说是吧,你不说那我也不说。”白悠一副看谁先急的样子,笃定了结果。这丫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哼!死胖子,坏胖子,白悠是个大胖子。”夭夭有些羞恼,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高兴,偏偏小悠还这样捉弄她,所以一生气又喊了起来。   白悠任她喊,反正这丫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夭夭喊了几声就停了下来,看看白悠果真不理她,坐到一边恨恨地盯着他。盯着盯着,忽然就泄了气。   想想这几年的不见,想想这次来京都城找他,他的一再回避。   夭夭情绪低落地说:“小悠,为什么你都不跟我玩了?为什么你都不去灵泉山找我?”   “我们都长大了,哪能天天想着玩。”白悠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发,他们活着的目标不同。   “为什么长大了就不可以玩?”夭夭不放弃地继续问。   白悠沉默了,他能告诉她灵泉山的那个小胖子只是年少不懂事时做的一场梦,而那个梦早已醒了。现在,他只是京都城的白悠,安国公府的嫡公子。   “不说这个了。蠢丫头,靖王对你好吗?”白悠转了话题。   “好啊,九叔对我可好了,婢女姐姐说在王府里九叔最疼的人就是我。你看,”夭夭伸出手腕,摇了摇,“听到没有,这个就是九叔给我的。九叔说我是他的小女儿,以后我就住在王府了。九叔教我画画,还弹琴给我听。小悠,九叔会弹琴哟。九叔说过几天下雪了,就带我出门看雪……”   夭夭如数家珍,将靖王对她的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白悠静静听着,他能感觉到靖王是真心疼爱夭夭的,面对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任他洛烯再多疑,也不能怀疑到哪里去。   “小悠,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夭夭靠近白悠的耳旁,突然喊了一声。   白悠耳朵一震,回过神来,这丫头。   夭夭得逞似的笑嘻嘻地看着他。   “只知道笑的傻丫头。你过得好就行,要好好听靖王的话,让靖王更疼爱你,知道吗?”   “为什么?”   “傻啊,靖王更疼你,你就天天有肉吃,知道吗?”   真是拿这傻丫头没辙。聪明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傻的时候,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是不是真的跟别人的脑袋长得不一样。   “哦。”夭夭听了扑在白悠的腿上,扬起如花般粉嫩圆圆的脸庞,扑闪扑闪着眼睛问,“小悠,你是不是怕我没肉吃?不会的,九叔可疼我了,天天都给我肉吃。”   “那就好!”      阿力卓在春香馆等了好久,才见夭夭满脸笑容地从楼上下来。这丫头蹦蹦跳跳着没有看到他们,径自往外走。   “夭夭!”   “谁叫我?”夭夭回头一看,正是阿力卓几人,笑开了眼,“你们还在啊?”   “我们王子在等你。”托赤生怕自家王子不好意思开口,抢着对这个傻丫头说。   “你为什么等我?”夭夭问阿力卓。   “真傻。”托赤嘀咕了一句。   阿力卓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等着送你回王府。”不然又坐到大街上去了。托赤接过话。   “我知道怎么回王府,我会问路的。”   “我们顺路,一起走吧。”阿力卓淡淡地说。其实他住的驿馆跟王府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好啊。”夭夭傻傻地相信了。   回去的路上,夭夭蹦蹦跳跳的,旁若无人地哼起了山野小曲。   阿力卓看她心情大好,问道:“你今日见了何人?”   呵呵。夭夭傻笑着:“我不告诉你!”   “是白悠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很惊诧的反问。   阿力卓但笑不语,真是傻的可爱。   真笨!托赤在心里说道,你自己说过的都忘了。   “你认识小悠吗?”夭夭问阿力卓。   “算是认识吧。”见过几次的。   “那你觉得是我长得好看还是他长得好看?”   “这个不好比较。”阿力卓想了想,还真不好回答。   “说嘛说嘛,是不是我好看些?”夭夭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嗯,你好看些。”阿力卓说出了她想要的结果。   “好嘞,我好看。哈哈,死胖子,我比你好看。”夭夭的高兴化作得意的大喊,引得路人看过来。   阿力卓看着她孩子一样欢快,笑意更深了。   夭夭向前跑着喊了一阵,又跑回来问:“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乐伽好看?”   阿力卓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刚想说“你”。   哪知,夭夭噗嗤笑了:“是乐伽好看!乐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嘿嘿。”   “王子,她不仅傻,还有些疯癫。”托赤靠近阿力卓说。   白悠、乐伽。阿力卓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紧走了几步,追上夭夭。   “你身上一直在响,是什么东西?”   “是这个。”夭夭伸出手来给阿力卓看,细嫩皓腕上戴着一个金铃手环,又摇了摇,“是九叔给我的。好听吗?”   阿力卓道:“好听。”   “嗯。”夭夭深表赞同,这个怪人还算聪明。   “为什么靖王给你的,你就要;我那日给你的,你不要。”阿力卓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不一样,你不是九叔。”   “哦。”阿力卓明白了,这么傻还知道分亲疏。   “夭夭,你可知道白家跟靖王是朝堂死对头,你为何要跟白悠来往?”   “嘘!”夭夭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悄悄地说,“你要替我保密,不准跟九叔说。”   “那你告诉我原因。”   “小悠是我好朋友,我们以前住在山上,我来京都就是找小悠的。”没想到遇到了九叔。   “哦。”阿力卓明白了,原来是旧识。白悠,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哪。    ☆、不知忧   “白悠,我就说嘛,你果然与那小美人有一腿。”   春香馆里,在夭夭离去之后,杨勃与齐臻自隔壁房间走出来,大喇喇地推开了白悠的房门。   对于他们的到来,白悠丝毫没有意外,他们三人今日是同来的春香馆。   齐臻径自坐下,肆意地吵嚷着:“白悠,我在隔壁可听得清楚,小美人可是喜欢你呢,你若是看不上她,不如把她让给我吧。”   “想都别想。”白悠面露不悦之色,只是没有发作。   “哎,你这就不对了,难道你是看上小美人不成?不是吧,白悠,是不是舞娘玩腻了,想换换口味。”   齐臻夸张地笑起来,挤眉弄眼言语暗示。但眼睛里可是一派清明的认真,难道白悠真的看上那美人。   “齐臻,你最好闭上嘴,白某怎样都轮不到你多嘴。”白悠面色清冷,话说的不客气了。   “呵,你这是心虚了。”只要一谈到夭夭,齐臻白悠二人就话不投机,大有要杠上的意思。   “齐臻,不要多想了。白悠早说了他跟那女子就是旧识,我相信他的话,大家何必为了这件事闹得生分了。”   杨勃永远是找准时机做和事佬。   劝了齐臻一句,不失时机地向白悠道:“白悠,既然她是你的人,如今又成了南平郡主,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啊。这颗棋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还没想好。”白悠面色疏远。   杨勃看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也罢,等你想好也不迟。不过嘛,我听说靖王最近私下里与东胡有书信往来,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要浪费了。”杨勃话虽说的软,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   “女人而已,白悠,可不要让我看不起你。”齐臻顺着杨勃的话,再添一把火。小美人不是他的,也不能是白悠的。      “我到了,你们走吧。”夭夭被阿力卓送回了靖王府门前,连个谢谢都没有,就跑进去了。   “下次见。”阿力卓习惯了这丫头的不留恋,看着她进去了,才转身走。   “这小傻子真是的,我们绕了这么远的路送她回来,也不说声谢谢。”托赤嘴上嘀咕着,眼睛却看着阿力卓。   “王子,干脆你娶了这小傻子吧。”托赤觉得自己看出了一些苗头,等以后回草原,可以跟咄禄说说。   “她是南平郡主了,岂是能说娶就娶的。”阿力卓顺着他的话,好似在认真考虑一般。   “啊,王子,你真这样想啊。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啊。”托赤大感意外,天知道他就是没话找话才说的。   阿力卓回他一个心思莫测的笑。      “九叔,九叔,我回来了。”夭夭回了府,欢快地跑去找靖王,带着一阵叮铃铃细碎碎的响声。   靖王与乐伽、几个幕僚在书房里说话,听到她叮铃铃的跑过来,靖王停下来,侧头细听,暖暖的笑意浮上面容。下一刻就见夭夭推门进来,手上高举着一只兔形糖画。   其他人识相的悄悄退出去。   “九叔,你看。好不好看?那个怪人说跟我长得一样。”   靖王端详了两眼,在夭夭的殷殷期待中说:“好看。”不过你是一只野兔子,一不留神就跑远了。   嘿嘿,夭夭笑了两声,举到靖王嘴边说:“九叔,你尝尝,可甜了。”   “九叔不吃,你吃吧。”   “嗯。”夭夭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   靖王笑眯眯地看着她小猫一样的吃相,问道:“夭夭今日又跑出去了?跟九叔说说都去了哪里?”   “九叔,你怎么知道?”夭夭缩了下脖子,自己偷跑竟然被九叔知道了。   “九叔当然知道了。”靖王理理她蓬乱的发,叮嘱着,“以后想出门,就带着婢女吧,女儿家家的哪有自己上街的,小心走丢了。”   “不要不要,不要人跟着。”夭夭连忙拒绝,有人跟着她就见不到小悠了。   “好,那就不跟。夭夭今日是跟西胡王子一起玩的吗?”   先前有下人来禀报,说西胡王子送南平郡主回来,不知道这个阿力卓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九叔是说那个怪人吗?他很好玩的。”   “以后想出去玩就跟九叔说一声,九叔派人带你玩,不能再跟西胡王子一起出去了,不然都把我的夭夭带坏了。”   当侍卫回报,西胡王子带着夭夭去了春香馆,他心里是有些担心的。   “九叔不喜欢那个怪人吗?他给夭夭买了这个。”夭夭举着手里的小兔子,这个怪人还是不错的。   “夭夭若是喜欢这个,九叔以后让乐伽给你买去。”   “真的?”一听到乐伽的名字,夭夭的眼睛放光了,“九叔,我要乐伽陪我玩,乐伽最好了。”   “好好好,让乐伽陪你玩。”      “乐伽,你来了!”夭夭正坐在秋千上,一看见乐伽就抑制不住兴奋的扑过去。   乐伽微微侧了侧身子,夭夭扑了个空。   “乐伽,你见到我高兴吗?”夭夭爬起来,好似没注意到乐伽的疏离,哈哈笑着问。   “高兴。”乐伽神色平静。   他刚陪信阳郡主赏完画,就被靖王叫去书房,要他用心看着南平郡主,以防西胡王子打什么主意。他心想,殿下真是太小心了,谁会把主意打到傻子身上。   “我也高兴。”夭夭呵呵笑得更大声了。   “郡主,天冷,还是进屋说话吧。”婢女尽心地提醒。   她们也不知道南平郡主为什么一定要坐在外面等,见了乐校尉还尽是傻笑。其实夭夭只是想早点见到乐伽。   “乐伽,走,进屋去。”夭夭扯着乐伽的袖子就要一起进去。   乐伽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袖子,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道:“郡主先请。”   “乐伽真好。”夭夭想着乐伽让她先进屋,真好。   进了房,婢女们呈上暖身茶,往金鼎里又加了些木炭,换了一支熏香,就留下夭夭和乐伽闲话去了。   “乐伽,你有家吗?”夭夭好奇地问。   “当然有。”   “你为什么不回家,天天跟着九叔?”夭夭总是看见他在王府,不是跟着九叔,就是跟着信阳郡主。   乐伽听了默默地饮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为靖王殿下办事。”   “你为什么给九叔办事?”   唉,这么多问题。也罢,说说也无妨。    ☆、无情人   “只有给靖王办事,才能取得功名。家父在世时就是跟着靖王的,在战场上拼杀,好不容易封了将军。可惜我尚在襁褓之时,他就战死沙场了。我自幼跟在靖王身边,王府就像我的第二个家。我希望有一日能完成家母夙愿,重振乐家门楣。”   “哦。”夭夭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乐伽惊奇地问:“你听懂了?”   夭夭摇头,无辜地看着乐伽:“不懂。”   “你怎么还像一个稚子啊!”果然是白费力气,乐伽懒得再说话。   夭夭看到他淡下去的神色,紧张地问:“乐伽,你不高兴啊?”跟小悠生气的样子很像呢。   “没有。”乐伽几乎未曾对人疾言厉色过,自然对夭夭也不会,也犯不着。   连淡淡回答的神色都像呢。夭夭兴起,继续问:“乐伽,你为什么喜欢跟郡主姐姐在一起玩?”   “说了你也不懂的。”虽然不想欺负她是个傻子,但乐伽并不想多废话。   “哦。”跟小悠一样,总是说她不懂,你们都不说我怎么懂呢。   夭夭正想再开口,却见婢女领了人进来。来人向夭夭敷衍地行了一礼,话却朝向乐伽说:“乐校尉,郡主有事找你。”   乐伽立刻起身就走,连告辞都不说一句。   “乐伽,乐伽……”夭夭小声地呼唤,来不及扯住他的衣袖。   乐伽好似没有听到,倒是信阳郡主差来请人的婢女,似笑非笑地看了夭夭一眼,也跟着走了。   “婢女姐姐,你说为什么我一见乐伽就高兴,乐伽不跟我说话我就难过呢?”夭夭说是问着婢女,又像是自言自语。   “婢子不知。”婢女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南平郡主是看上了乐校尉。   “乐伽为什么喜欢跟信阳姐姐一起玩?”夭夭还是想不明白。   “郡主,信阳郡主是嫡郡主。”而你只是个义女。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任何一个儿郎都知道怎么选择。   “是不一样吗?”夭夭想不明白哪里不同。   “不一样的。”婢女只能言尽于此了。   夭夭哦了一声,垂了眼眸,不再说话了。      京都的大雪终于纷纷攘攘地下了。来势凶猛、后续强劲,一连下了几天都不停歇。   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炉火燃得正好,靖王在淡香中孜孜地看着书。忽听门外一阵喧闹,接着夭夭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九叔,快来看,快来看。”   小丫头带着一身寒意推门跑进来,怀抱着两只花瓶,惊喜地喊道:“九叔,花开了,我给你折了两瓶花,好看吗?”   靖王抬头一看,红润的笑脸旁,花瓶里怒放着两簇红梅与黄梅,人面花相映,格外鲜活动人。这丫头长大了些,越发好看了。   小丫头眼睛忽灵灵的,邀功似的看着他。   “嗯,好看。九叔喜欢。”   夭夭笑得比花更灿烂了,将两瓶花放在案上,呵着手说:“九叔,给你,我再去给乐伽折花。”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靖王喊了一声:“慢着,回来。”   夭夭折回来,不明所以。   靖王拍拍她身上的雪,将兜风给她戴好,拉过她的手,将手边的暖手炉塞在她手里,又用自己的手掌捂住她冰凉的小手搓了搓,道:“别只顾着贪玩,小心着了凉。再玩一会儿就回来用膳吧。”   夭夭应了,抱着暖炉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夭夭果然抱了一束红梅从风雪中跑到廊下,直奔乐伽在王府的暂居之处了。   怎料,乐伽不在。周围转了转,还是不见。   身后跟着的婢女劝道:“郡主,别找了。乐校尉去找信阳郡主了。”   “哦。走,我们去找乐伽。”   “郡主,别去。”婢女拉住她。   夭夭一挣跑开了,一路喊着“乐伽,乐伽”,去往信阳郡主的居所了。   此时,信阳郡主正与乐伽烹茶论棋,怎料门外远远地传来喧哗声。   信阳郡主不可见地蹙起了眉心,举棋的手停顿在半空,不知如何落子。   乐伽感觉到了信阳郡主的不悦,含笑宽慰道:“郡主天生尊贵,自有凌云之福,何必为凡尘所扰!”   信阳郡主微一颔首,优容的“啪”一声按下棋子,局面已是赢了。   “乐伽棋艺不精,甘愿认输。”   信阳郡主面浮微笑,任婢女用香巾净了手,捧了暖手炉,而后气定神闲地看着窗外。   “乐伽,乐伽,我来了。”夭夭捧着红梅,丢下与信阳郡主仆从理论的婢女们,出现在了房门口。   她的兜风垂在脑后,头发被风吹得蓬松了,手脸被冻得红通通的,手炉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靴面上的雪已经融化明显现出了湿痕,在提花手织的精美地毯上留下痕迹。   屋内,侍婢们不悦地皱起了眉,看看信阳郡主盯着窗外没有示意,也就忍了。   乐伽觑了信阳郡主一眼,起身道:“见到南平郡主。”   夭夭讨好的举起手里的红梅塞给乐伽:“乐伽,你看,多好看的花。送给你。”   “好看。只是乐伽不爱此花,郡主还是拿回去吧。”乐伽侧身撇清着,没有接花。   “这样啊……”夭夭抱着花,感觉有些不自在,为什么屋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乐伽看她局促无措的样子了,知她虽人傻还是有些难堪的。于是给了一个台阶下。   “既然郡主送了花过来,不妨送给信阳郡主吧。”   夭夭悄悄看了眼信阳郡主,后者根本没什么反应。又看了看乐伽鼓励的眼神,鼓足了勇气走过去,怯怯又期待地递过去:“郡主姐姐,夭夭折了花,送给你。”   信阳郡主没出声,眼睛都没眨一下。   旁边的侍婢代她收下了。   夭夭送了花,甩着空空两手,看看信阳郡主,再看看乐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乐伽说:“既然郡主无事了,还是回去吧。”   “哦,”夭夭乖乖道,“乐伽,我走了。”说完,跑出去了。   夭夭一走,信阳郡主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淡淡道:“本郡主累了。”   乐伽应时地说:“乐伽告退。”   乐伽前脚出了门,侍婢拿着红梅问:“郡主,怎么处置?”   信阳郡主懒得看一眼,面色无波地吩咐:“扔了吧。”   很快,一束刚刚被折下不久还未有人欣赏的红梅,就被抛掷在地上,又被不断飘落的雪覆盖了,好像从不曾存在过。    ☆、最是心暖愈伤心   夭夭怏怏地跑回来,脸色不好的偎着靖王,木木不语了。   靖王奇怪,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拍拍她的脑袋,也不见她像往常那样仰起小脑袋。   “夭夭,怎么了?”   “九叔,是不是夭夭不好,别人都不喜欢夭夭。”   “谁说的?夭夭最好,九叔就喜欢夭夭。”   “为什么我给乐伽折花,他都不要;我给郡主姐姐,她也不理我。”夭夭小声地嘀咕着。   原来是为这事啊。   靖王心里明镜似的,照出了心口的叹息。女儿再傻也要长大的,小女儿家的心思呀。拍拍她的后背,好言哄了一会儿。   钱锋走进来禀报:“殿下,世子捉了一只鹿,请您和小郡主一起过去尝个鲜。”   咦。一听见有肉,方才神色委顿的夭夭立刻来了精神。   靖王笑意再起,这丫头只要有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九叔,走啊,快走啊,有肉吃。”夭夭拉着靖王高兴地往外走,“钱叔,快带我和九叔去。”      这边,世子洛世安早就在避风亭里摆下了酒水果馔,捉来的鹿被收拾干净了,正架在火上炙烤。临时搭起来挡风雪的简棚,挡不住嗞嗞飘散的肉香。   夭夭还未进园就已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待亲眼看到简棚里正在炙烤的鹿肉,馋的几乎要跳起来了。   “父王。”洛世安向靖王见礼。   靖王嗯了一声,领着小狗一样馋得乱转的夭夭坐下来。   洛世安见此,悄声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有下人呈了一盘烤好、切好的鹿肉上来。   靖王示意夭夭吃,夭夭迫不及待地用乌箸夹了一块,呼呼地吹了两口,不怕烫的吃进了嘴里,边嚼边往外伸舌头吹气,可见还是烫的紧。   靖王与洛世安饮了一口酒,齐齐笑看夭夭的吃相。   “妹妹尽管慢些吃,火上还有,小心烫着了。”不同于靖王妃及信阳郡主的疏离,洛世安一直对夭夭有几分哥哥的细心照顾。   “好……好吃,谢谢……谢谢世子……哥哥。”夭夭边吃边不忘感谢。   哈哈。靖王父子相视而笑,任夭夭自己吃去,两人浅饮慢酌起来,闲聊几句,父子间相处颇为融洽。   “好香啊,什么东西?”夭夭正吃着肉,突然闻到一股幽香入鼻的清香。   靖王宠爱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小鼻子真尖,上辈子是小狗。”   原来是洛世安新开了一坛梅花酒。   他对夭夭介绍:“这还是去年冬天,下人们采了新开的梅花和未落地的雪酿的酒,在梅树下埋了一年,刚挖出来的。妹妹要不要来一杯?”   “好啊,我要喝。”夭夭才不管到底是怎么酿的酒,她就是想尝尝。   洛世安斟了一杯递给她,又为靖王斟了一杯。   夭夭一饮而尽,哈出了一口酒香气,喊道:“好喝,我还要。”   洛世安再斟了一杯,夭夭又是一饮而尽。   再要第三杯时,洛世安说:“这是最后一杯了,妹妹不可再喝了。”他可是知道这丫头三杯酒量就到顶了。   “好吧,我喝完了就不喝了。”夭夭乖乖地应道。   果然接了这第三杯酒,小口小口地抿。看到她这么听话,靖王爱宠地摸了下她的小脑袋。   待到三人吃完喝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天色暗暗,冬景苍茫,四下里寂静无声,残余的炭火是这寂静里唯一的鲜活。   下人来报:“殿下,西胡王子求见。”   “请他入书房。“   大雪之时来访,定有要事,靖王吩咐着婢女:“送郡主回房。”又对夭夭说,“丫头,九叔有事处理,你且回去好好睡一觉。”   夭夭应了一声。   靖王带着洛世安等人走了。   夭夭如踩云端,颤颤站起来,醉意已上头。婢女扶住她,道:“郡主,回房吧。”   “不要,我要去找乐伽。”夭夭才不要听她们的话,醉了的人心里的执念越发清晰。   婢女无法,只得半扶着她去找乐校尉。   “乐伽,乐伽,我来了!”永远是人未到,声先至。   屋内乐伽正在研读兵书,听到声音无可奈何地起身。   夭夭东倒西歪的进门,让人阻拦不住的扑向乐伽,攥着他的衣角,醉语喃喃:“乐伽,你长得真好看,人也好,比小胖子好多了,小胖子就爱欺负我……”   乐伽避嫌的后退,只为避开夭夭的抓扯。   “郡主,请自重!”   若不是有婢女们扶着,他这一退,醉得晕乎乎的夭夭就要摔在地上了。   “郡主,咱们回吧。”婢女们有些为难,不知是该怪自家主人太执着,还是乐校尉太无情呢。不过这人人都知道,乐校尉和信阳郡主那才是郎有情妾有意呢。   “不回,我不回,我要和乐伽说说话。”夭夭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郡主请坐吧。”乐伽到底是不敢怠慢的。   婢女扶着夭夭坐下。夭夭整个人瘫趴在案上,脑袋压在乐伽的兵书上。   “乐伽,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你为什么只跟郡主姐姐说话?你跟郡主姐姐都不理我,你们为什么不理我?你不理我,小胖子也不理我,你们都不理我……”夭夭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喃喃呓语。   乐伽听着她醉意浓浓的言语,想想其实她并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若她是王府里任何一个其他郡主,他大概都不会有意回避至此的。奈何事不随人愿,人要避事嫌。   乐伽对婢女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跟南平郡主说。”   婢女们行了礼,退在了门外。   “夭夭。”乐伽轻轻唤道。   “嗯?”夭夭睡音模糊的轻轻回应。   “你听着,有些话我只说一遍,无论你听不听得懂,以后我都不会再说,你也不要再来烦扰我。”乐伽停了停,看看夭夭的反应。   夭夭头趴在书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在等他说完。   “我有我的志向,我有重振乐家门楣的责任,为了乐家的荣耀,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你只是一个出身乡野的野丫头,你不会明白我自出生就背负的使命。就算你是南平郡主,但在王府里,你就是一个没有教养、没有地位的疯丫头。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意,也不喜欢你几次三番打扰我的生活。无论我跟信阳郡主有无未来,都与你无关;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请不要再求靖王殿下让我陪你玩,没有人会整天陪着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我几次三番疏离,原指望你能知难而退,你却疯疯癫癫一再装傻。不要再装了,你不要再变本加厉扰乱我的生活了……”   野丫头、疯丫头、没有教养、心智不全……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原来乐伽和白悠都是这样看她的,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不堪。   不是没有人这样骂过她的,以前她只是笑嘻嘻的当没听到一样,可是今天听来却如此的冰冷刺耳,好像那屋檐下三尺长的冰凌直直扎进了她的心里。   痛!冷!   夭夭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的跳起来,咚的一声,撞得桌案都动了一下。   还在喋喋不休的乐伽,被夭夭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一眼的间隙,夭夭就像一阵旋风跑出去了。   后知后觉的婢女看了看屋内,反应过来南平郡主刚才好像跑出去了。可是跑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心伤何处   “殿下,郡主不见了。”   “郡主跑了!快来人找郡主啊!”……   靖王、洛世安、阿力卓等人正在书房里密谈,突然听到门外吵吵嚷嚷。   “钱峰,怎么了?”   钱峰走进来,回道:“殿下,属下听说南平郡主跑了。”   跑了?什么话!没头没尾的。   靖王来不及细问她为何跑了,身体先做出反应,急匆匆出门看个究竟。他可是在灵泉山见过这丫头能瞬间跑无影的。   “跑到哪里去了?”靖王抓住个下人问。   “殿下,”一个下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有人看到郡主往湖那边跑了。”   众人听了,连忙往湖边去。   王府后园里,一个天然而成的大湖,若在春夏秋日里,沿湖赏花、划船采莲、赏菊烹茶都是不错的。独独在冬天,除了平如明镜的一湖冰外,完全空荡荡静悄悄的没有人。   “哈哈,呵呵,嘻嘻,下雪了,下雪了,老天下雪了……笨鸟落下树,傻猫睡雪地,夭夭捡了一只大肥兔……哈哈,哈哈……”   靖王、洛世安、阿力卓、钱峰及众仆人赶到时,就看到夭夭一个人疯疯癫癫地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又说又笑、又唱又跳,东倒西歪的走。   仰着头看天,脚下磕绊绊的转圈圈,转着转着就摔倒了。摔倒了,索性躺在冰上不起来,仰面对天喊几声,在刺骨的冰面上滚来滚去。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托赤看得着急,这丫头一定是疯了,非得他们草原上神通广大的大萨满才能把她治好。   阿力卓脸色凝重,不明白究竟是何事让一向笑不离面的她变成这样。   靖王紧紧地皱起了眉,这丫头,有什么事不能说,非要憋在心里。相处了这么久,他多少了解些夭夭的,不是她天生不知愁苦为何物,而是有许多事都放在了心里,越是越这样,越是敏感易受伤。   “呵呵。”夭夭喊累了,趴在冰面上低低地笑了起来,久久不停,让人心揪。   “夭夭,有什么事跟九叔说,好不好?”靖王试探着踏上冰面。   “殿下!殿下不要!”众人们慌忙阻拦,生怕出了意外。   “九叔?”夭夭歪着头看他,似乎找回了一丝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九叔,你喜不喜欢夭夭?夭夭不聪明,不是嫡郡主,你喜不喜欢夭夭?”   风雪弥散在眼睛了,心酸融化在唇齿间,越是看似无忧的人内心越脆弱,越是习惯了孤独的人越是渴望被亲近。   “九叔怎会不喜欢夭夭,夭夭到九叔这里好不好?”   靖王生怕惊吓了她,言语间轻柔慢声,想让夭夭先离了那冰湖。   “不好!我就要在这里!”夭夭少有的固执起来。任性地后退着,开始哼哼呀呀地唱起小曲来,脚下迈着迷乱不稳的步伐,手舞足蹈的,腕间仿似有了舞女长长的水袖,柔柔地甩出,踉跄地转身。   “怎么又跳起舞来?”托赤看得一头雾水,这丫头傻成这样,他都替王子着急。   夭夭不知道自己在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是在难过中本能地释放着压抑在心底的记忆。   她记得小时候白家的小胖子总是骂她是野丫头,说京都城的贵女们才是女孩子,她们从小就柳腰纤细,不仅会琴棋书画,还会跳舞呢。夭夭曾经跑下山去,偷偷看别人跳舞,跑回山上,故意跳给小胖子看。可是,小胖子还是骂她丑死了。   小胖子讨厌她,乐伽讨厌她,师父死了以后,就没有人喜欢她了。   漫天飞舞的风雪仿似成了夭夭隔绝与世的屏障,夭夭兀自沉浸在纷乱嘈杂的回忆中。   围观的人看得意外,往日里这般傻里傻气的人,今日还能疯的更厉害,这跳得七扭八歪的,是在干什么呢?再跳下去,这冰该裂了!   走着、跳着、踉跄着,不出所料,夭夭脚下打滑,又一次摔倒了。这一次摔得似乎挺重,能看到一条长长的脚下打滑的擦痕,听到夭夭重重摔在冰上的咚声。   “夭夭!”靖王失声大喊一声。   嘶!阿力卓吸了一口冷气,替她疼。   哎!洛世安早早的叫了一声,似是想提醒夭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去。   众人心惊肉跳,纷纷欲动。   哪知这一摔,夭夭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就地坐在冰上,毫无预兆地安静了下来。   目无焦距,灵光尽失,眼神呆呆的说一声:“咦,我忘了。”   低下头,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靖王看她安静了下来,柔声道:“夭夭,过来,到九叔这里来。”   “哦。”夭夭又变回乖乖的样子,好似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   快到岸边的时候,夭夭颤巍巍地伸出手,靖王一把拉过她,把她抱进怀里,揉着她的头说:“傻丫头,为什么做傻事?”   夭夭睁着眼,瞳孔涣散,灵智出走。   “九叔,你是真的对我好吗?我不是野丫头,不是疯丫头,不是心智不全,对不对?”   “傻丫头,你是九叔的小女儿,是靖王府的南平郡主,是最聪明的小丫头。”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心理,幸好幸好,这丫头不是真疯了。靖王抱着她,万分疼惜。   “九叔,夭夭困了。”夭夭趴在靖王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自眼眶边慢慢溢出。      园门边,靖王妃遥遥地看着园内发生的一切,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信阳郡主如庙堂神佛,好似已预料到往日未来,讳莫如深地问:“母亲,你待如何?”   “且让她得意。”靖王妃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狠辣。   “母亲,一切尽在掌握否?”信阳郡主心下明了,还想再确认一遍。   “母亲何时失手过。”靖王妃的超然尊贵,能让她达成一切想达成的愿望。   “乐伽表现如何?”靖王妃不忘问起乐伽,她虽看不上区区一个校尉,但如今既然有人敢来抢,乐伽自然重要了几分,反正不能便宜了那小贱人。   “尚可。女儿自信他并无他心。”皇家郡主这点自信是一定有的。   “依母亲看,乐家门第太低,殿下是先皇血脉,以我家之尊,完全可以配得上皇家后嗣,你……”虽然靖王和信阳郡主看重乐伽,但在靖王妃的眼中,她靖王府的郡主实在是屈尊纡贵了。   “母亲,女儿自有打算。我家已是皇家之尊,根本不需要高贵门第来衬托了,何不让女儿选一个知根知底的,宁可门第低些,女儿也可活得如意些。”这是信阳郡主的心里话,这番话从她选定乐伽的那天起,就已经想清楚了。   “只愿你将来不后悔。”靖王妃少有的轻愁笼眉。   女儿的心思和婚事始终是做娘心里的一块石头,日日压在心中,免不了操心。儿女自有儿女福,好在有殿下提点,乐伽的前途还是指日可待的。   “女儿不会后悔,量乐家也不敢亏待女儿,日后只要父王多多提点,乐家门楣不至于辱没女儿。”   “那你就看紧他。男人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思就多起来,千万不要像你父王。”万千言语在心头,靖王妃眼中迷蒙,似乎也有说不出的苦楚。   外人看她风光无限,有谁知她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有今日的稳固地位。   “女儿明白的。”    ☆、真相的诱惑   “殿下,您找末将?”   乐伽行礼。南平郡主疯癫的事闹得满府皆知,知道靖王找他,他内心不禁忐忑了一阵。   “坐吧。”安置好夭夭,靖王满脸倦色。   “乐伽,你跟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回殿下,自属下六岁起,便跟在殿下身边。”乐伽摸不清靖王何意。   “哦,都十几年了,你越来越有乃父当年的风采了。”   遥想当年的老部下,靖王有些许感叹,似是随意问了一句:“该成亲了吧。家里可有定亲?”   “回殿下,家母一心希望我重振家门,未能功成名就前,不考虑婚娶。”   “莫紧张,本王只是随便问问。”靖王踱了两步,问,“你觉得夭夭和信阳如何?”   “属下不敢妄论。”   “本王允你说。”   “南平郡主心性纯良,但未脱稚气;信阳郡主天生贵重,女中楷模。”   靖王轻轻闭上眼睛,俄而睁开,似是做了什么决定,面上看不出喜怒。   “本王明白了。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乐伽躬身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后背上已然出了一层汗。   看着乐伽离去的身影,靖王心知有些事是勉强不了的,况且乐伽实在是个人才,有野心但更有忠心,终究是要留在身边的。   至于夭夭,她实在是不适合的。   将来给她选门好亲事就是了。      雪或许是世间最包容万物的存在,无论有多少悲伤,多少期盼,多少失望,多少热情,在纷扰雪花中,一切都将归于祥和平静。伴随着这场绵绵大雪,许多发生的事成为了过去。   对于靖王来说,有些麻烦才刚刚开始。北地大雪,东胡牲畜死伤众多,才安生了不过半年,竟然重新南下抢掠,不仅侵扰大昌,还有意半侵扰半拉拢归顺大昌的西胡。眼看着西胡、东胡有可能重新结盟,北疆不稳,身为大昌靖王,他自然寝食难安。   对于夭夭来说,经此大雪后,有些事已经明了,比如她终究是不属于王府的,她该走了。   雪后初霁的早晨,夭夭再次收到了白悠的纸条,一个人悄悄出了门。目的地依然是春香馆,走之前必须再见小胖子一面。   夭夭一路心情低落,这次依然是馆主带她上楼。没有上次那般忐忑小心,夭夭直接推门进去。   夭夭在靖王府的事情,白悠早已听说了,看到这丫头垂丧着脸进来,他心情倒是大好。   “傻丫头,听说你在靖王府大闹了一场,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发疯。”   夭夭心情黯然,说好了认了靖王做爹爹就不再欺负她的,小悠还这样欺负她,原来说话不算话。   夭夭低下头,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的回复白悠的讽刺。   看来果真是伤的不轻,连他都不理了。这乐伽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傻丫头?   白悠难得的挂起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野丫头,最近有没有想我?”   夭夭看着他雪融一般的笑容,眼神里闪过一道亮光,好似雪霁之后跳跃在洁白之上的那一抹晶亮的阳光,但转瞬间,终究还是黯淡了。   怔怔的目光里现出一丝心灰意冷,夭夭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楚楚的不舍:“小悠,我要走了。”   她来京都是来找小悠的,却一直没有和他待在一起,反而让自己陷入了那么难堪的境地。   夭夭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浑身扎刺般的难堪,无论是乐伽还是白悠,其实都是不欢迎她的。   “你要去哪儿?你不住靖王府了?”白悠大感意外,这丫头说走就想走?   夭夭听不到他任何挽留的意思,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谁叫自己一直不相信呢。   “我想回去了,我想师父了。”   “你真的要回去?”确定她不像是在说笑。   “嗯。”夭夭喃喃地解释,“京都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早知道就不来了。   要走?真的要走了。   白悠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双手地无意识的磨搓着,面上现出细微的挣扎,眼珠漂移不定的来回转了几圈。   他停在夭夭身旁,贴着她的耳朵,诱哄着:“野丫头,反正你都要走了,走之前不如帮我从靖王府拿几样东西。”   “不要!”她不要帮他。她直觉里知道那会对九叔不利的。   “不帮我?你以为你能跟我撇清关系吗?靖王府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吗!”威胁的语气让眼前的白悠看起来如此陌生。   夭夭的眼睛里出现了失望的痛惜:“小悠,你变坏了,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小悠,我为什么要帮你?九叔对我那么好,我不要帮你。”夭夭心累了,她不想争辩,也不想再浪费力气了。   白悠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满脸的嘲弄:对你好?我没听错吧,夭夭,天下就没有你这么傻的人!我猜靖王妃、信阳郡主都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吧,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吧。”   “她不喜欢我,我才不喜欢她呢。”夭夭强自撑着最后的骄傲,不喜欢她的人,她也不会喜欢她。   “她们何止是不喜欢你,是想让你死!傻丫头,你以为靖王是好人吗?你以为他真的对你好?你不是想和乐伽在一起吗,我猜靖王明知道你的心思,但根本不同意吧,乐伽早被内定给了信阳郡主!你在靖王府什么都不是!难过吧,伤心吧,你这么傻的人也知道不好受吧。傻丫头,其实你根本不比信阳郡主差呢……”   白悠几乎带着一种刺伤夭夭也刺伤自己的快意,攻击着夭夭隐藏不及的软肋,他就是要让这丫头知道,除了他白悠,她根本不该对任何人有感情,尤其是靖王府的人。   夭夭真的被刺痛了,瞳孔里弥散着破碎的心伤,小悠永远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欺负她的机会。   “夭夭,有些事,我应该早告诉你的……”白悠噙着笑,面色如晦,“你记得小时候我问过你的,‘你爹爹是谁’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就告诉你……”   夭夭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悠一张一合的嘴,曾经那般好看的唇舌,如今像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美好的黑洞,吐出一团团的浓墨,覆盖了她心中所有的色彩。   那些捂住了耳朵也依然听得见的话语,像一支支利箭毫不犹豫地插满她鲜血淋淋的心房。   原来为了达到目的,小悠是可以用任何方法的,她的喜怒根本不在他的顾忌范围里。她本来以为小悠只是喜欢欺负她。   原来毫不犹豫地伤你至深比欺负更严重。   小悠,其实你可以直说的,如果你真的非要我帮忙不可,我可以答应的。请不要这样欺负我,好吗?      你知道你爹娘是谁吗?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让你跟我来京都?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吗?你喜欢乐伽是吧,其实是他配不上你……   即使坐在飘荡荡的秋千上,白悠的话却依然如魔音穿耳,萦绕在夭夭的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妹妹,发什么愣呢?”   洛世安的手在夭夭眼前挥舞,他已经站在她面前有一会儿了,这丫头不知道魂游到哪里去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竟然对他视而不见。   “世子哥哥?”洛世安的呼唤,让夭夭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她看到了眼前的人。   “今日怎么了?这般傻傻的,可是哪里不舒服?”洛世安有些担心,夭夭的脸色很不好。   夭夭无力地摇摇头,笑容已经藏匿不见踪影了。   “是不是因为乐伽?傻丫头,我都知道了,没什么难过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多日,但夭夭最近的不快乐,洛世安还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也怪不得乐伽,乐伽自小就在王府长大,跟信阳熟,信阳也喜欢乐伽,自小青梅竹马,眼睛自然看不到别人。”   无论是信阳郡主还是夭夭,都是他的妹妹,只是感情还是要讲究个缘分的,更何况还有先来后到。   洛世安的话,夭夭明白的,就像她跟小悠一样。只是乐伽到现在还喜欢跟信阳玩,但小悠为什么不像在山上那样,一起陪她玩了?   深深的不解映在了夭夭的脸上,她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她总是想着小悠又想着乐伽呢?   “唉,怎么又发呆了,小小年纪皱着眉头可是要成小老头了。来,笑一笑嘛。”洛世安真的见不得夭夭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变着法子的哄她。   “哥哥,是不是夭夭不好,所以……”   夭夭在自我怀疑中变得自卑,洛世安打断她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哪里的话,哥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比京都城里的女儿家都好,这么好的小丫头,你看上谁就是谁的福气。谁要是错过了你,就是瞎了眼……”   夭夭无动于衷地听着,偏偏她心里藏着的人从来都没有正视过她。   “世子,王妃宣你过去。”   洛世安的话还没说完,婢女已经来传话了。   “别发傻了,哥哥先走了,改天带你出去玩,京都城里好儿郎多得是呢。”洛世安摸摸夭夭的小脑袋以示安慰,随婢女一起走了。    ☆、风雨前夕   “夭夭?你怎么在这儿?”靖王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就看到夭夭一个人坐在里面。跟在他身后的阿力卓也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夭夭。   “是在等九叔吗?”靖王怜惜地摸了摸她不足一掌的脸庞,“最近都瘦了,等九叔不忙了,就陪你玩。先出去吧,九叔有事情要谈。”   夭夭乖乖地嗯了一声,出去了。   阿力卓看着夭夭的背影,觉得这丫头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他最近为胡族的事情不断往靖王府跑,西胡现在夹在东胡与大昌之间,父王既不想与东胡联盟,成为大昌的仇敌;也不想彻底归顺大昌,成为大昌抵挡东胡侵扰的挡箭牌。   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西胡保持中立,以获得休养生息的时机,一方面能从大昌得到粮食供给,一方面也能抵挡东胡的侵扰。   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实在是棘手,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大昌靖王。   而且,他客居京都,听说父王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那些庶兄庶弟们都在蠢蠢欲动,他再不回西胡,只怕生变。只是,怎样能得到大昌的允诺和靖王的支持呢?      阿力卓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门外的托赤不见了。这倒奇怪了,他能上哪去。   一个婢女走过来,回禀道:“王子,可是在找您的随从,他跟我们郡主说话呢。”   阿力卓在婢女的带路下,果然见托赤正在跟夭夭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   “王子,”托赤褐色的脸庞笑得无比傻气,“这小丫头挺有意思,她长这么大还没有打过猎,她说她都是跑着抓兔子,兔子跑不过她。你说有意思不?”   阿力卓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看夭夭瞪着两只神采黯淡的眼睛看他,问道:“为何这样看我,我今日特别英俊吗?”   他的话没有逗笑夭夭,依然是清淡失神的话语:“你要跟我玩吗?我就要走了,你以后见不到我了。”   “你能去哪里?我来靖王府不是能见到你了?”这丫头今日当真是怪呢,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你带我出去玩吧。”夭夭抓着阿力卓的衣角恳求,扬起殷殷期盼的小脸看着他。   她的眼神清澈中藏着瑟缩,像清晨薄雾中,在湖边饮水却被惊扰的小鹿,微微的慌张中流露着纯净的无措。   阿力卓内心的某处,奇异地塌陷了。   “郡主,你不能出去。”旁边的婢女提醒。   “你可去回禀靖王,本王子带南平郡主出去玩一会儿,会送她回来的。”   婢女听了,诺诺应是。   阿力卓伸出手臂:“走吧,小丫头。”   夭夭乖乖地挽着他出去了。   上了马车,阿力卓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小悠。”   “那就去安国公府吧。”阿力卓似乎并不意外,向托赤吩咐了去处。   看着默默低头、消失了笑容的夭夭,阿力卓发自内心地劝告她:“小丫头,你这样跟白悠来往,迟早会被发现的,会出事的。”   “哦。”夭夭好像根本不在意阿力卓话中的意思。   见她没有谈话的心思,阿力卓只好闭口。一路上内心里几番波澜暗涌,一直悄悄地打量夭夭的神色,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有老僧坐定般的枯槁。   看样子乐伽的事对她打击很大,竟让这么一个爱笑的人与笑容成仇了。      马车很快到了安国公府,夭夭刚想下车,阿力卓制止了她,吩咐托赤前去叫门。   两人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就见白悠出来了,他直接来到了马车旁。夭夭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阿力卓透过车窗看到夭夭似乎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书信样的东西交给白悠,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这小丫头不会做什么傻事吧,以靖王的手段,她会很危险的,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白悠满意地握着手中的几封书信,谨慎地放进了怀里。心情甚好的他,注意到夭夭似乎瘦了不少。   “傻丫头,最近是不是没吃肉啊。”   对于他难得的玩笑话,夭夭没有心情享受。   她眼神缥缈,神情幽幽地问了一句:“如果被九叔发现了,夭夭该怎么办?”   “野丫头,你不会跑啊,你不是跑的最快吗。要不今天别回去了,住我家吧,走,跟我进来吧。”白悠大方地邀请着。   一句试探,又让夭夭看清了他几分。   “不去了,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白悠意外,这丫头竟然敢拒绝。   “回靖王府。”   “你疯了!你要是回去会被抓的,别回去了,出了事靖王不会放过你的。”白悠总算还记挂着夭夭的安危。   “不!我要回去。”夭夭甩开了白悠伸过来的手。她做的事情,从来都是要自己承担的,不能逃避的。   “你怎么这么倔,非要送上门去是不是?好,我不拦着你,你回去吧,看你到时候有多惨。”白悠生气了,这丫头非得吃点苦头不可。   夭夭转身向马车走去,白悠见她果然要走了,想要开口挽留。   夭夭回身:“小悠,你不担心我吗?”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野丫头,皮粗肉厚的,从小都被我欺负惯了,也没见你怎么样。”嘴上绝不泄露一丝柔软。   是呀,野丫头,被欺负惯了的野丫头。夭夭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堆满了苦涩。   “不是要走吗,怎么还不走?”白悠偏偏说着反话。   夭夭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回头,看不到身后白悠弄巧成拙的懊恼,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里,阿力卓快慰着情绪低落的夭夭:“人都见到了,该高兴才是,怎么可以板着脸呢。这样可要变丑了。”   夭夭没有心情理会,为什么她不可以该笑的时候笑,不该笑的时候就不笑呢。   又是一路默默无言的尴尬。到了靖王府,夭夭默默地下了车。阿力卓一同跳下车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拉住始终低着头的夭夭。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夭夭问:“你怎么知道?”是呀,被小悠给欺负了。   “你这么傻,当然要被欺负了。”   原来还是愿意理他的,只是心情不好。得到这个答案,阿力卓心里照进了一缕阳光。   “我真的傻吗?”夭夭的脸上一片茫然。   “就是傻啊,傻丫头一个,回去好好休息吧。”阿力卓完全不知道夭夭此时心里的悲凉。   “你带我去喝酒吧。”突然很想喝酒,她心里压得慌,或许喝了酒就会好受些。   她的疲倦无处可藏,阿力卓知道她心里有事,婉拒了。   “下次来再带你去,今日你累了,回去吧。”   “哦。”一声哦里隐藏了阿力卓听不懂的黯然。   回去的路上,阿力卓一直在回忆着夭夭最后苍白的脸庞,一股心慌慌的感觉涌出来。   托赤说:“王子,这小丫头挺好玩,带她回草原吧。”   “你不觉得她傻了?”   “傻得好玩,咱草原上就是缺这样又傻又好玩的女人。”   阿力卓笑笑,托赤的提议很不错,下次再来问问这丫头愿不愿意跟他回草原。   但阿力卓没有料到,第二天大昌的朝堂上就闹翻了天。    ☆、靖王受困   大昌庆安帝年幼时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原本在皇上大婚之后该归政于圣上,孰知庆安帝一向体弱多病,精力难以为继,且国无皇嗣,权柄落于太后白氏之手,太后自然倚仗娘家安国公府,因此朝堂形成了扶持太后与扶持陛下的两股对峙势力。   靖王乃先皇同母之弟,当年受先皇托孤,一心辅佐庆安帝,与安国公势力打了个平手。随着近年来,庆安帝圣体大好,帝党一派势力渐渐呈现压倒后党之势。   然而这日在朝堂上,后党一派诸文官合力参奏靖王有不轨之心,掀起哗然之势,武将强力斥责,两派拉开唇舌之战。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安国公、当朝宰相白启亮挺身而出。   “陛下,为了大昌社稷,请恕老臣今日直言进谏,自陛下登基以来,大昌连年征战胡族,百万雄兵却为何迟迟不能踏平胡族?臣一直疑惑不解。直到近日臣偶得一些书信,方才参破这其中玄机。这分明是有人勾结胡族,故意借征战之名独揽兵权,欲借此架空陛下大权。如今,这人自以为大权在握,私自招抚胡族归顺,肆意允诺割让土地,臣怀疑一旦胡族事了,下一步他将会威逼朝廷,谋逆篡位!”   “爱卿口中之人是谁?”庆安帝已经隐隐明白了白启亮的意思。   “陛下,此人就在这朝堂之上,他就是……”   白启亮豁然转身,迎上靖王炯炯怒视的目光,高声宣布着:“他就是我大昌靖王殿下。”   “血口喷人,一派胡言。”靖王冷冷地吐出八字。   白启亮并不与他纠缠,转身向庆安帝道:“臣以为今春胡族南下,就是靖王有意勾结所致,他原想借战乱之机图谋大昌宝座。怎知我大昌朝堂稳定,便临时改变策略,甚至放弃了多年执著的主战立场,反而带头对胡族主和招抚,其实却是欲勾结胡族,对我社稷不利。”   白启亮话一毕,满朝议论声起。   从一开始就保持不屑的靖王,终于冷笑了一声。原来今日这后党是非要给他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不可了。嘴角毫不隐藏的嘲讽,让靖王看上去是如此蔑视这帮跳梁的文臣。   “爱卿可有证据?若是口说无凭,岂不是在冤枉皇叔。”即便靖王不加辩解,但庆安帝却不得不为他开脱。   “有!陛下,老臣这里有来自靖王府的私密书信为证,皆可证明靖王叛国与胡族暗通之事。请圣上、太后过目。”白亮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书信。   “呈上来。”   内侍听令,取了书信呈到圣前。庆安帝亲手拆开,入目一阅,心胸起伏,靖王的字迹与印鉴,他并不陌生,手上的书信做不得假。信中靖王一再强调大昌朝堂即将有变动,希望东胡从此罢兵归附,他愿做主划北方十州为胡族生息之地。   难道皇叔真的有不臣之心?庆安帝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敢往下想。   “陛下,可否让哀家一阅?”   珠帘后的太后将庆安帝的迟疑看在眼里,主动要看书信。   内侍将书信呈过去,一双保养得宜、白皙软滑的手自珠帘后伸出。   见太后搅了进来,后党顿觉底气大增。一个言官大胆出言:“靖王里通胡族,证据确凿。请陛下定夺,以正视听。“   “陛下,臣请陛下三思,靖王一心为国,请勿听信他人,恶意诬陷靖王殿下。”武官皆心向靖王。   “陛下,臣等相信靖王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请陛下务必还靖王清白,勿听信谗言。”   “胡说!陛下、太后已亲阅靖王谋逆书信,尔等为何执迷不悟为靖王求情,莫非是一同勾结!”   “你住嘴。我等为了大昌四方安定,随靖王一起出生入死,才有了你们今日的坐享安宁。你们不仅不敢念殿下的功劳,反而血口喷人,是何居心!”武官争吵,自有一番威慑气势。   “陛下,事情已然清晰,靖王有不臣之心,此番里通胡族,卖国割土,实乃胆大包天,欲对陛下不利,请陛下一定要为国除患!”   “陛下,不可,靖王之忠心,日月可鉴!”……   就这样你来我往,文官们言之凿凿、危言耸听,个个皆言靖王权大,有谋逆之意;武官义愤填膺,针锋相对,力保靖王绝无二心。争争吵吵,朝堂之上,终究还是早有准备的后党更占上锋。   “陛下,哀家看完了。”白太后高贵清冷的声音自珠帘后传出,朝堂安静了下来。   “母后有何见解?”庆安帝情感上是站在靖王一边的,但理智上却遭受着冲击。尽管知道白太后的立场,他还是想听一听她的看法。   “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请勿姑息。”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   若是在往日,仅凭几封与胡族往来的书信,就算断章取义、歪曲添加也不至于此。但偏偏在东胡南下侵扰之际,一向主战的靖王主动放低姿态交好,并且能代天子允诺割地之事,的确话柄大矣。   更何况还有文官咄咄逼人,安国公推波助澜,太后有意偏袒,庆安帝一时动摇,不足为怪了。   太后之言瓦解了庆安帝最后一丝想为靖王开脱之心,他迟疑又斟酌地说:“朕知皇叔一向忠心,但此事还需细细查明,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皇叔暂时交出兵权,且闭门思过吧。”   任文官百般泼脏,靖王并未在意。唯有皇上的寥寥数语,才让他大感心痛。   这昭示了天子的不信任!   他为何以亲王之尊与小小东胡首领打交道,不过是希望这两年边疆稳定,他才能协助陛下早日内清朝堂,驱逐后党。   “陛下,你宁信他人谗言,不信我的忠心吗?”靖王只要一个回答,如果天子信任,哪怕热血涂地,他也甘愿。   “朕信皇叔,但朕要给百官一个交代。”哪怕是身为天子也要不得不顾忌的事情。今日事起仓促,庆安帝当然明白其中有蹊跷,但眼下之际,必须要做出个评判来。   “靖王,你犯下如此大罪,陛下没有立即将你下狱查办,褫夺王位,已是法外开恩了。”有御史多言。   “哈哈,本王一心为国,数十年来从未有异心。如今尔等这样污蔑于我,既如此,本王告辞!”   靖王傲然离开朝堂,又给朝臣留下了“藐视君王”的话柄。   靖王一路气愤地走出来,固然是因为朝臣们的攻讦,更因为那些信是真的!   到底是谁能从他书房里偷出信交与安国公?是什么时候偷走的呢?他们是何时盯上了他与东胡的往来。靖王不敢细想,这意味着他身边有后党的奸细,会是谁呢?   钱峰在宫门外候着,远远看着靖王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上前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回府!”   马车一路疾驰回府,到了正门,靖王快步下车,喊道:“夭夭在哪里?”   他想了一路,在王府能自由出入他书房且不加防范的只有夭夭。想起夭夭这几日的怪异,莫非真的是她?    ☆、暴风花零落,不如归去   夭夭呆呆地坐在园子里。   “夭夭!”靖王势如风火,大步而来。   “九叔。”夭夭面无血色地站起来,她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九叔问你一件事,你好好跟九叔说,”靖王用力握住她的肩头,“你有没有从书房拿走九叔的信?”   九叔知道了。   夭夭的眼睛里闪出内疚的神色,往后缩去。   靖王一看她就知道了,这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夭夭,你何这么做?九叔对你不好吗?”靖王心中大恸,用力摇晃着质问她。   “为什么?”一声冷笑传来,靖王妃像是算好了时间般出现,身后带领着一大帮人而来,高声宣布着,“殿下,她是白家的奸细!从她一进府就做尽了坏事。”   她一听到靖王怒气冲冲的回府找夭夭,就知道她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你说什么?”靖王不敢置信,回头瞪视靖王妃。   “带进来!”靖王妃一声令下,就有侍卫推搡着几个人进来了。   靖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阵仗。   “你来说!”王妃向一个乞丐命令道。   “靖王殿下,小的是城里的乞丐,经常守在白府外面要饭。今年秋天的时候,小的见过这位贵人,”乞丐指着夭夭说道,“就是她,她从白府出来,她跟着小的一起到了曲水湖,说要……要混进靖王府。小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后来见她果然被殿下带走了……”   靖王大惊,怒斥乞丐:“胡说!”   夭夭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殿下饶命啊!”乞丐连连磕头。   “殿下,你若不信他,可以问问府中的婢女。”靖王妃瞅着时机,指着一个满脸淤青、衣衫被打烂,血污肮脏的婢女,“你来说,你是怎么替白府的人送信的?”   那婢女抬起血迹骇人的脸庞,浮肿青紫的眼睛露出微微的一条缝,无神地看了夭夭一眼。夭夭并不认得这个人,但显然这个婢女认得她。   “是……是婢子收了……收了别人的银两,替白府的人给……她送信。”那婢女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夭夭。   她实在是撑不住靖王妃严酷的拷问了,破烂衣衫下,皮开肉绽。   “夭夭,他们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你跟九叔说,九叔相信你。”   即便两个人证当前,靖王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等着夭夭亲口跟自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殿下,你不要再被她欺骗了,她就是白家派过来的奸细!你,你来说!”王妃一下令,又一个人被侍卫拖了出来。这人,夭夭认识,是春香馆的馆主。   “殿下,这人是春香馆的馆主。自从臣妾知道这个贱人是奸细后,就日夜派人盯着她。见她几次三番地出府,原来是去了春香馆与白家接头!你说!”王妃厉声命令。   “是……是,就是她,她来我春香馆就是为了见白家公子白悠的。老妇几次偷听,原来他们在密谋怎样将靖王殿下置于死地,还要将靖王府赶尽杀绝!……”   “你所言句句属实?”靖王失声惊呼,如遭雷击。   “老妇对天发誓,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让我……让我……不得好死。”馆主磕磕巴巴地发完誓,汗水都滴下来了。   靖王瞳孔收缩,仿佛被利刃捅入心房,慢慢地扭转脖子,痛、怒、惊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夭夭。   夭夭出府,他是知道的。当初还怪长史多疑,不愿让人监视她,后来听说是跟阿力卓去了春香馆,心里还几番担心,生怕阿力卓着带坏了她。   没想到,她哪里是好奇心重贪玩,根本就是利用他的信任和宠爱却在谋划着怎样置他于死地!   没想到,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竟然包藏着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祸心,竟然瞒天过海博取他的欢心这么久……   愤怒、失望、心痛,完全占据了靖王的心房。他最后一次问:“夭夭,是不是真的?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她想说不是,可是好像又是。   她看着靖王痛心的脸,忽然间心也痛了。她是做错了吗?   夭夭垂下眼睛,低了头。   这算是默认了?她默认了?默认了!   靖王狠狠握住拳,他想压制住心中的熊熊怒火,可是,怎能忍住!   “是本王亏待你了吗!”啪的一声,他狠狠甩出一巴掌,正中夭夭娇小柔弱的脸庞,夭夭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尚未站稳身,又是一掌来至。   “是本王愚昧可欺吗!”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奸细,奸细,好一个奸细!”啪啪啪,连着三巴掌。   夭夭倒在地上,嘴角撕裂,满脑发昏,胸中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她虚软地喘息着,看到了靖王妃刺眼的笑。   靖王盛怒,无人敢拦。下人们冷眼看着,心道活该,终究是养不熟的野丫头。   信阳郡主与王妃相视一笑。   乐伽不忍地闭了下眼睛,你何不好好待在山上,为何来此京都?   洛世安握了握拳头又松开,看看靖王,又看看夭夭,唯有叹息。   狠狠几巴掌之后,靖王气,更痛。他看着柔弱不堪倒在地上的夭夭,目眦欲裂,眼球充血。   想起春天时灵泉山之遇,仰天深吸一口气,道:“你是白家的奸细对不对?从灵泉山开始就是你们设下的套,对不对?”   他见夭夭不答话,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悲怆地大笑:“哈哈,本王虚活四十余载,今日竟栽在了你个小丫头手上。本王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任你们欺骗到如今!好一出为奸计啊,本王真是眼拙,小看了你。”   哈哈的自嘲声中泄露了靖王多少的不甘和受伤,他转过身,背对夭夭。   “你走!不要再让本王看到你!下一次,本王绝不手软!”   靖王悲愤地离开,王妃噙着满意的笑带着信阳郡主走了,洛世安顿了下脚无奈地也走了。主人们离开,下人们也四散了,几个平日里看不惯这野丫头的下人狠狠地上来踢了几脚。踢完后,见到乐伽还在,讪笑了声溜走。   人去声静,乐伽走上前去,蹲下身扶起夭夭。她颤巍巍哆嗦着好像站不稳,看样子靖王下手真是重了。   夭夭睁着无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咳了两声,抹了下嘴角的血,默默地迈开步子。   “你要去哪儿?”乐伽拉住她,这样子的夭夭就像一棵小草,风一大就折断了。   夭夭不理他,继续向前走。脚下却踉跄了一下。   乐伽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我送你出府吧。”   夭夭没有再挣扎,在被所有人唾弃之时,有一个人伸出温暖的手掌扶住了她,让她虚软的身体不至于再次跌落到冰冷坚硬的地上,她真的真的感到鼻子发酸,真的真的很留恋这样的温暖。   只是,乐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乐伽扶着夭夭一路送到了府门外,停住了,向夭夭道别:“我不便再相送了,你自己小心,以后不要再来京都了。”   他抽回手,带走了那短暂但令人眷恋的温暖。   夭夭突然间很想哭,她很想抓住乐伽的手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他们一起回灵泉山,她忘掉小胖子,他忘掉王府荣华,只要他陪着她,她愿意做任何事。   但这终究只是夭夭的幻想,她没有问出口,乐伽自然也不会答应的,从白悠和乐伽身上,她渐渐学会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夭夭背离乐伽,单薄的身躯慢慢向前移动。   乐伽看着她孤单的背影,一种不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夭夭,对不住了。”   对不住,上次那样说你,让你疯癫。对不住,其实你很好的。   乐伽转身进府,靖王府的大门轰然关上了。   他的话,夭夭听到了,但没有回头的必要了。对不起又能怎样?况且谁对不起谁,又怎能说的清呢。      “喂,蠢丫头,我在这。”   白悠躲在暗处看了很久,父亲今日在朝堂出手,他就知道这丫头要在劫难逃了。早就让她赶快走,她非要留在靖王府受这个罪。   夭夭没有抬起红肿耷拉的眼皮看一眼白悠,她像一只蜷缩在自己世界的蜗牛一样,害怕面对任何尖锐疼痛的接触,只想逃离眼前这番境地。   “蠢丫头,别怄气,你累死都走不回去的,我送你回去。”   白悠拉住她,候着已久的马车驶过来。   夭夭默默地看自己的脚尖,抽出自己的手臂,费力地爬进了马车,坐在车里一角怕冷似的抱住自己缩成了一团。渐渐地身体困倦的摇晃起来,上下眼皮打起架来。   她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她累了,想睡会儿了。   “蠢丫头,困了?来,靠着我睡。”白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夭夭。   虽然他自小欺负惯了夭夭,但看到她这番被虐打过的惨样,还是忍不住心疼的。他的傻丫头只能他来欺负。靖王,我白悠与你的仇又添了一笔。   夭夭没有再拒绝白悠,她实在是累了没有力气了,需要一个温暖的支撑。她趴在白悠厚重的胸膛上,感觉是如此地踏实有力,胸膛内咚咚的心跳听得她的心也跟着加速跳起来了。   “小悠,以后不要再欺负我了。”这是夭夭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带着一番酸楚的鼻音,终于能说出来了。   “不欺负了,以后都不欺负你了。蠢丫头,早就要你走,非要遭这番打。”白悠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表情,那一刻分明是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疼惜。   “我以为有了爹爹真的会不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轻轻自语着。   “什么,你说什么?”白悠没有听清。   夭夭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过去就当做了一场梦吧,回到灵泉山,梦就该醒了。    ☆、各自归位   没有了夭夭的靖王府才是真正的靖王府,没有了夭夭的京都城,也还是京都城,但对于阿力卓来说,却变得有一丝恍然若失。   阿力卓怅然地走在街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梭巡,某一刻他想象着或许能在某个拐角,看到一个傻坐在地上的小丫头。   他询问过靖王府的人,无人告诉他夭夭去了哪里。靖王一副恨之入骨再不愿多谈的样子,更让他为那个缺心眼的傻丫头担心。   “王子,你看前面。”   迎面走来一群人,白悠就在其中。知道阿力卓心思的托赤,尽责地提醒。   阿力卓停下脚步,他目视着意气风发的白悠,与众多世家子谈笑风生走过来。   对面一群人自然认得阿力卓,但向来无有深交,不过是场面上的点头之交。有人向阿力卓点头寒暄了一声。   杨勃小声地说:“白悠,他是不是在看你?”   对于阿力卓咄咄逼人的目光,白悠早已有察觉,他心知肚明。   对于白悠的视线逃避,阿力卓心生鄙夷,在两方擦肩而过时,他果断开口了。   “白悠,她去了哪里?”   白悠嘴角微扬,露出和煦如初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笑容。   头微微侧偏,反问:“谁?”   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成功地刺激了阿力卓,他真想打破白悠虚伪的面具。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阿力卓克制住怒气,直视白悠毫无笑意的眼底。   两人目光各不退缩,在无数眼刀中窥探着对方心底。   呵呵。白悠了然在握地笑了,换了一副风流倜傥的面容,玩世不恭地说道:“西胡王子难道对我大昌女子感兴趣?也是,王子孤身一人客居京都,实在是寂寞难耐,我白家美女无数,送王子几个便是了。”   哈哈。人群里讥笑。这白悠敢挤兑西胡王子,是一场好戏呢。   面对白悠的言语挑衅,阿力卓更加确定他其实是心虚了。   “白悠,你一直都在利用她,她在你心中没有一点位置吗?就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你就可以把她推出去。你枉为男儿,没有一丝担当,只会依靠女人。”这是阿力卓最为夭夭鸣不平的地方。   他曾经预感白悠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也曾提醒过夭夭,奈何那丫头根本傻得彻底。   “无论我怎么对她,她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我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只要我。你没有资格管我们的事,还是少管闲事为好。”白悠终于收起了先前的玩世不恭,但慢悠悠吐出来的话却让阿力卓更生气。   “白悠,你当真没有一丝羞耻之心。”   “王子该不会是看上那个野丫头了吧。”   白悠一语戳破了阿力卓的心思,面带讽刺地说出下一句话:“可惜啊,你见不到她了。白某不奉陪了,王子自便吧。”   这场谈话,白悠似乎是占了上锋。但谁知面如静水,其实却暗涌浑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自伤又伤人的威力。是为了阿力卓一心为夭夭出头而生气?还是气自己真的如他所说对夭夭不好?   自他派人送夭夭回了灵泉山后,这丫头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他破天荒地写了好几封信过去,她却一封也不回,难道真生气了?      恒安城的冬天要过去了,暮色笼罩着一片清冷的庭院,靖王入神地看着冰冻的水面。曾经那个任性受伤、在冰上又跳又疯的人不见了。   那个身影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靖王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眉峰紧蹙着甩了下头,企图驱赶走着突来的回忆。   “殿下,怎么了?”乐伽陪靖王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最近,殿下总是时不时地发呆。   靖王这才想起身边的乐伽来。这些日子,他赋闲在家,远离朝堂,听说由安国公牵头,朝廷开始与东胡交涉。是和是战,随他们去吧。大昌总有需要他的那一天。   正好趁这段时间,他可以仔细考虑信阳与乐伽的婚事了,毕竟两个孩子正当婚娶年龄,而且从小一起长大,郎才女貌,彼此又合得来。   “乐伽,令堂觉得信阳如何?”靖王不明说,反而迂回问了一句。   这是要……乐伽瞬间明白了靖王的心意,狂喜占满了胸膛。   他母亲早两年就问过他的心意,奈何毕竟是高攀靖王府,且靖王一直未明示,所以他即便心中有意,也不敢明目张胆表露,与信阳一直是郎有情妾有意,却从未捅破窗户纸。   “回殿下,家母对郡主喜爱之至。”乐伽压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声音平稳地回话。   “那你呢?”靖王摩挲着腰间玉牌,将乐伽的神色尽收眼底。   “殿下,“乐伽抬起头来,这个时候退缩、回避都不是明知之举,索性放手一搏,“郡主在属下心中就如皎皎明月,我虽对郡主仰慕已久,但自知家门蔽陋,不敢有辱靖王府,故而一直将爱慕深藏心底。殿下只要给属下机会,我定当拼尽一切换来功名,只为能配得上郡主。”   乐伽目光灼灼,句句发自肺腑,这不光关切到他的终身大事,更关切未来的富贵功名。   靖王听在耳里,这些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是挑明了而已,他其实一直对乐伽与信阳的婚事乐见其成的。但仍免不了说出一番场面上的话。   “你的心意,本王知道了。信阳毕竟乃皇家郡主,本王虽为人父,也做不了主。此事我会回禀圣上与太后再作考虑。当务之急,你是该博取一番功名才配得起信阳。”   “属下明白,属下一直在等待时机。”乐伽见靖王终于松了口,心知此事基本定下来了,终于不用为此事忧思担心了。他或许该通知母亲,早作准备了。   “时机可遇不可求。今冬大雪,胡人度日艰难,暂时和谈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白启亮那老东西送粮送钱也买不来安定。来年胡族青黄不接,必然来犯,到时候,就是大好时机。”   虽然不入朝堂,但朝堂之势尽在掌握。   靖王此番话也是在给乐伽定心丸,时机会有的,功名会有的,婚事也会有的。两人眼瞅着就要成翁婿了,自然亲疏不同了。   乐伽又是一重惊喜,他就知道靖王自有打算,怎会轻易被安国公压倒。前些时日,镇国将军李源上书圣上,请求归还靖王兵权以驱胡族,被圣上拒绝了,他还为靖王捏了一把汗,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殿下,家宴要开始了,王妃请您过去。”王府长史在这空档来禀报。   “乐伽,随本王一起?”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从此刻起乐伽就是靖王府一员了。   “属下遵命。”乐伽求之不得。从今日起,他在靖王府将再不同于往日了。      回到了灵泉山的夭夭,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京都城的那段生活,就像是迷蒙深夜里的一段梦,只存在于熟睡时的眼皮翻动中,醒来了,就是想不起的空白。   靖王曾经送于她的金铃手环,她托白悠还回去了,这样就再无牵扯了吧。   白悠写了许多信过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师父还活着的时候,他就离开了灵泉山,几年都没有再回来过也没有写过信,现在写了,夭夭却没有那么想看了,也不想回信,更不想深究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自己了。   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夭夭才会拿出信,坐在师父的坟前,一封一封地拆开,念给师父听,末了,反反复复摩挲着信纸,魂魄不知游到何处去了。   “野丫头,你在干嘛,怎么不回信?”   “乐伽跟信阳郡主定亲了,靖王根本没事,可惜白忙活一场,皇上还了他的兵权。”   “谁都奈何不了靖王了,我太后姑母的话皇上都不听了,我会比靖王更有权势吗?”   “傻丫头,你怎么都不说你想我了?你是不是真生我的气了?”……   一字一句,夭夭看过就看过了,没有了那种身置其中的揪心感,反而是无关痛痒的恍若隔世。   放下信纸,她会仔仔细细地为素未蒙面的母亲清理坟上的杂草,一根都不剩,末了,种上许多芬芳的野花。   师父坟前的桃树又开花了,花落,一个个青涩小巧的果实挂上了枝桠,不知道成熟的时候,是不是很水嫩香甜?   采药、吃肉、跟师父说话,跟野鸡赛跑……生活还是有很多乐趣的。夭夭自我安慰着。   一年,两年,时间从庆安六年的冬天到了庆安八年的春末,独居在灵泉山的夭夭,收到了一封请帖:宁远将军与信阳郡主喜结良缘。   宁远将军?她记得小胖子写信告诉过她,朝廷最终归还了靖王的兵权,大昌军队再次出击东胡,乐伽因功封了宁远将军。   谁会记得给她送喜帖呢?不会是小悠,至少他不会希望自己再去恒安城惹麻烦的。那会是谁呢?   夭夭翻来覆去看了看喜帖,想起短暂的靖王府时光,想起那些曾经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人们,她大概知道是谁给她送了喜帖。   人的出身不好,就注定了要一辈子忍气吞声吗?   夭夭放下喜帖,来到师父的坟前坐下。   师父,我想去京都,我想再见见乐伽。如果我的出身好一点,乐伽和小胖子是不是都会对我好一点?   师父,我不做什么,我只是去看一看,好不好?   鸟声不绝,嘲笑着她的痴人说梦。    ☆、自取其辱曲水湖   庆安八年,夏。又是一年曲水庆贺宴,曲水湖上更加热闹非凡,画舫游船停满了整个湖面,两岸围观的百姓熙熙不绝。   人们议论着靖王功劳加身,连着几年大败胡族,连一向不对头的白家都不得不来敬杯酒。还有那一表人才的乐校尉一举封了将军,跟王府的信阳郡主定了亲,不日将迎娶呢!果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夭夭穿着那年离开时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整整洁洁的,连头发都仔细梳过了。她混在人群里看了好久,乐伽长得更好看了,和其他贵家公子在船上对饮。她看着他意气风发,举手投足比从前更潇洒自信。   夭夭不知道怎样接近他,她不想让靖王看到自己。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乐伽的船靠了岸,他似乎想走。   夭夭挤过人群,前面供贵人离去的道路有侍从们立在两边,百姓自觉地挤在外围看热闹,远离有可能触犯达官贵人的地界。而夭夭却不管这些,她只看到乐伽要走了。   “乐伽,乐伽。”她用尽力气呼喊着他的名字,像山中飞蹿的小兔子,一路东突西窜的跑向他。   人群未料到这突然跑出来的人,侍从来不及阻止,那人就已经穿过众人来到了眼前。   乐伽露出了万分惊愕的神情,这个春水桃花香般跑来的女子是夭夭?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她不是回山上去了吗?怎么又来京都城了?   夭夭像一只突然出现的小鸽子,不惧任何阻挠危险,欢快着、跳脱着、没有犹豫的投进乐伽的怀里。   “乐伽,我还是喜欢你,你跟我一起走吧。”满怀无限渴望的抱住他,她忍不住,抱着最后的希望开口了。   乐伽愣愣地听着,夭夭的话字字句句入了他的耳,也入了他的心。他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来京都城。   茫然四顾,他看到了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他知道靖王很快会发现夭夭,他应该立刻推开她,让她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全心只为他来的人,面对着她澄澈的、装满殷殷希冀的目光,他有些不忍心。   “你走吧,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夭夭期盼地看着他:“乐伽,你跟我一起走吧,跟我去灵泉山,山上有野果的,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摘。我会采药,我给你换酒喝。我可以抓兔子、抓野鸡,我把肉分给你吃,好不好?”   好不好?带着一丝哀求的询问,她愿意给他所有,只要眼前这个喜欢的男人跟她走。   好吗?乐伽默默地问自己,遁隐山野,没有光耀门楣的责任,没有攀权富贵的野心,丢弃亡父的遗愿,忘掉母亲的期盼……   “乐伽,本王命你拿下她!”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靖王站在船头,一句威严的命令就足以斩断他所有的犹豫。   “你错了,我从未想跟你一起走。”他一把推开她,夭夭狼狈地跌倒在地。   “末将遵命!”   转眼间,刚才还让他起了恻隐之心的女子,此刻就被他擒在手中。围观的人嚷了一句“好身手”。   夭夭觉得双手要被扭断了,她被压制住,被迫双膝跪地。她想扭头看一眼乐伽,可是几个兵士上来粗鲁的绑了她。她用目光四处搜寻乐伽,他正在她的斜前方,像陌生人一样毫无感情地看着卑微若虫蚋的她。   夭夭看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曾让她内心悸动的人,看着看着她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   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吃进嘴里,酸酸的鼻孔里有不可控的鼻涕要流出来了。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丑陋、多么的不堪,一种心死的自怜将她紧紧攫住。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京都,为什么非要让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熄灭。或许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让自己彻底明白有些距离永远存在,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可以越过那条沟渠。   久视之下,乐伽的眼睛有些闪躲,他不敢直视夭夭。他见识过曾经天真无忧的她,见识过曾被靖王捧在手心里呵宠的她,如今这样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的她,多少有些反差的残忍。   “本王告诉过你,再见一次,本王绝不手软。”   细锦厚底的靴子走过来,夭夭的头被兵士们按在地上,她只能看到他蟒绣的下摆。   “小丫头,你找死?本王成全你!”恶狠狠,咬牙切齿。   夭夭闭上了眼睛。罢了!   “白悠斗胆,请靖王手下留情。”一声高高的呼喊响起,白家公子从船上跑下来。   “靖王殿下,这个小丫头是我族叔的徒弟,自小生在乡野,头脑有些疯癫。她并无冒犯靖王之意,只是一时糊涂错将乐将军认成在下,请靖王殿下海涵,放过这丫头。”   白悠字字高扬,他想靖王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前缘,况且他白悠已经放低姿态亲自求情,总会让这丫头没事的吧。   但是白悠小瞧了如今权势熏天的靖王,他是根本不会给人颜面的。   呵呵。靖王不屑地笑了,白家小子以为本王不敢在此动手吗?   靖王蔑视着白悠,丝毫不打算放过夭夭。   “靖王殿下,不过是一疯癫的小丫头,赶走就是了。今日庆贺宴,还是莫让此等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   西胡王子慢悠悠地走来,今年胡族、大昌之战时,西胡还是选择倒向了大昌,助大昌一起再次大败东胡。靖王多少还是要给阿力卓些许面子的。   “也罢。王子说得对。小丫头,算你走运!”   靖王与众人一起重回船上,不再纠缠。乐伽悄悄地看了一眼夭夭,终还是一起走了。   “散了吧散了吧。”有兵丁驱逐,围观的百姓慢慢散去。   “蠢丫头,你怎么又来京都了?谁让你来的?你这不是找死吗?”白悠为她解去绳索,扶她起来,抱怨着,“你好好待在山上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再来找死!”   夭夭不说话,站起来就走。   “你还要去哪儿?”白悠拦住她,在怄什么气呢!   “不用你管!”夭夭推开他,以疏离的话语掩饰懊恼和失望。   “是要去找乐伽吗?他是宁远将军了,他要娶的是信阳郡主,你只是一个蠢笨的野丫头,他根本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白悠对着她的背影喊。   苦涩的笑浮上面容,夭夭蓦然回头看着白悠:“你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白悠有些许的慌张:“不要乱说,我是担心你,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懂。”   夭夭倔强地抿着嘴,全身都透露出冷冷拒绝的姿态。   白悠知她心结难解,几番犹豫,还是决定告诉她:“傻丫头,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何会一人孤老灵泉山吗?”   师父?夭夭仰头看向白悠。   “跟我来,找个地方慢慢说。”   白悠领着夭夭来到了不远处的茶楼,要了雅间,两人坐定。许久不见,白悠自然十分想念夭夭,但此刻不适合他表心意,他需要先劝说夭夭放弃对乐伽的执念。   在茶香四溢的氛围中,白悠慢慢地回忆起往事。   “你师父出自我白家旁支,按辈分是我的族叔。说来也怪,我白家儿郎无不想混迹官场,扬名立万,唯独他厌倦家族权势,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做个品德高洁之人。”   说到此白悠停了一下,饮了一口茶。夭夭默默地听着,和师父在灵泉山住了那么多年,他从未说过他的事,一直都是不言不语地采药、种药、给人看病。   “如果单单做一个大夫,也没什么不可以。偏偏有一年你师父参加一个将军的宴请,看上了他家的一个舞姬。门不当户不对,白家怎能容得下一个风尘女子玷污家门。无奈之下,族叔背弃了家门与舞姬私奔。家奴私逃,事关颜面,那将军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派了人四处追捕。最后,终于将那舞姬抓了回来,给活活打死了……”   “师父,哭了吗?”尖锐的心疼在夭夭脸上蔓延,她无法想象师父那样温和的人看到心爱之人转眼间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会如何撕心裂肺的哀嚎。   “嗯。”白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曾听家人说过,温润如玉的族叔难以承受痛失所爱的悲痛,声嘶神癫,流着两行血泪抱着惨不忍睹的爱人,跪地恸哭。   “为什么不报仇,应该杀了那个将军。”杀人偿命,夭夭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恨。   夭夭激烈的语气引得白悠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丫头的性子也这么烈。   “族叔就是这样做的。他在将军府外蛰伏了半年,终于等到那将军落单的一次,当即杀了他给舞姬报仇,然后束手待毙一心求死。幸好我白家人及时赶到才保下他。后来,父亲联合御史搜集罪证,证实了那将军贪污受贿、抢占民宅、僭越规制的罪行,你师父才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从此他却不能在京都城待下去了,只能远遁江湖,孤零乡野。多情害人啊,傻丫头,知道了吧。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对方是谁……”    ☆、访乐府   如果夭夭在这一刻抬头,她一定能从白悠眼中看到他深埋心底的挣扎,刻意隐藏的爱恋。   因为在意,有些事才会想很多,才会犹豫不决,不敢触碰。宁可远远地看着,知道她一直都属于自己,也不愿走近她,打破那强自粉饰的平衡。   “不,小悠,我不是师父。”夭夭的固执来源于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彻底认清,甚至死心的答案。所以她才鼓着一股勇气,想要去试探,去应证内心的揣测。   “你不要再想乐伽了,他不会喜欢你的。”白悠收起方才的失神,他隐隐地有些急躁,难道夭夭真的喜欢乐伽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我就是要问清楚。”   “你要问什么?他说的不够清楚吗?伤你伤得不够深吗?”白悠语气急切,“你非要如此纠缠一个根本看不上你的人吗?一次次自取其辱?”   白悠的话刺中了夭夭敏感瑟缩的心,瞪圆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黯然和受伤。   白悠知自己语气重了些,一时也有些懊恼。缓了语气,再开口:“夭夭,你不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喟叹声里,白悠的心思有谁懂?他不确认夭夭是不是真的懂得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懂!”夭夭斩钉截铁地回击,执拗地仰头反驳白悠。   两个人不敢眼神对视,看着彼此的下巴,一时静了下来。   咚咚咚咚!这个时候敲门声起。来人自己推了门进来。   “白悠,小美人,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齐臻一个人进来,顺手关了门。   “你来干什么?”白悠深知齐臻对夭夭有些想法。   齐臻两眼放光地凑近夭夭:“喂,小美人,没想到你是女中豪杰,全京都城也就你敢跑到曲水宴上来抢乐伽,他可是要成为靖王女婿的人。”   这话听着像讽刺,其实真的是夸奖。   齐臻是京都城世家子里有名的好色爱玩,但并不是一般的强抢硬夺的恶霸式人物。若不然,白悠也不会与他关系较近。   对于夭夭,齐臻是几番留意过的,原本是男人对女人色相、肉体的冲动,也因为她对白悠眼眸含情而莫名吃醋、自尊受挫,连带着对白悠都心有成见。   但经过今日,眼看着这女子这番勇敢、不顾一切,抛掉了先前心中的种种情欲龌龊,齐臻开始真正欣赏她,更觉得夭夭与众不同了。   夭夭对齐臻些摸有些印象,但并不喜欢这个人的靠近,身子侧过去,直白地显示孩童似的不满。   齐臻察觉到了她的不满,并未有被嫌弃的生气,主动离远了一些,减少对夭夭近距离的压迫。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喜欢乐伽。那小子最爱假模假样了,他就是看上了靖王府的权势,穷酸人装起高门来,放心吧,你配得上他。我告诉你啊,他最讲孝道,你去找他母亲,他母亲若喜欢你,他不敢不从的。”   齐臻向来快人快语,知道了夭夭不是喜欢白悠,心里更觉舒坦,就算这小美人看不上自己,但日后做了朋友也不错,索性帮一帮她。   夭夭原本是皱着眉听他说话,听完后,心里有了主意,觉得这人也还不错。立刻忘掉先前的印象,对这人有了好感。   “你说的都是真的?”   夭夭一跟他说话,齐臻立马容光焕发:“当然真的……”   “够了,齐臻!”白悠打断齐臻的话,神色严肃看向夭夭,“别再做傻事!走,跟我回去,过几日乐伽就要成亲了,等你亲眼看到了就该死心了。”   说完,拉着夭夭就走。   “喂,白悠,你带人去哪儿?”齐臻追着二人嚷嚷。      有了齐臻的帮助,夭夭自然轻而易举地徘徊在乐府外。在京都城遍地的高门大院里,这确实是一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狭小宅院。   “你不敢啊?我帮你叫门。”   他带夭夭出来找到乐府,如今看夭夭不言不语地站着不敢叫门,热心肠地要帮一把。今日可是趁白悠不在家,才把夭夭给偷偷带出来的,待会还要送她回去呢。   齐臻生性热情,在看似轻浮的外表下却有一种自来熟的简单性情。自从想通了,他自然而然地把夭夭当成了和白悠一样的朋友。这种性情中人的脾气,跟夭夭颇为相似。   砰砰砰!齐臻连扣了几下门环。等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竟然是乐伽!   “乐伽?你在最好,有事找你。”齐臻避开,露出身后的人。   乐伽的眼神沉了下来,他看到了秦臻身后的夭夭。对于她阴魂不散的纠缠,乐伽习惯性地排斥。   “伽儿,是何人哪?”乐母和蔼慈善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乐伽下意识地想关上门,但乐母已经看到了门外的两人。   “好俊俏的女儿家,你找谁?”乐母这话是对夭夭说的。这女郎眼眸清澈,眉宇聪灵,一眼就讨人喜欢。   “我叫夭夭,我找乐伽。”夭夭看着慈祥的乐母,些微有些紧张。   “伽儿,找你的,哪家的女公子?”乐母看向自家儿子,这可是头一回有女儿家上门来。可是伽儿好像不高兴,对着这样一个惹人疼惜的女郎,怎么能生气呢。   “母亲,孩儿自己处理,您先请回吧。”乐伽不愿对慈母多言。   “哦。请人进来坐坐。”乐母再回头看了一眼夭夭,进去了。   看着母亲走远了,始终挡在门前的乐伽彻底板起了一副阴沉脸。   “你不要站在这里,赶快走吧。”   “乐伽,你说话客气点。”齐臻看不过,这小子欺软怕硬。   “你那时候不是这样的。”夭夭走近了,看着乐伽。她似乎很困惑,为什么男子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面目。   “站住!”乐伽如避蛇蝎,警惕地说,“我是要成亲的人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多多自重吧,不要再来纠缠了。”   话落,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生怕下一刻夭夭就要闯进来。   “哦。”看着猝然紧闭的门扉,夭夭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连齐臻都觉得奇怪了,问道:“你不哭闹吗?女儿家被嫌恶了不是该嘤嘤啼哭吗?”   “我为什么要哭?”心里难过也不一定要哭的。   虽然有莫名的酸楚,莫名的失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伤,但夭夭没有用哭来表达。她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什么会对乐伽有如此执念。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应该是“好,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从此再不理睬才对。   “你就这样走了?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乐伽啊?这多好的机会啊,再敲门试试吧,我替你敲,非把乐伽给敲出来……”   齐臻见夭夭就要这样走了,替她着急,这不是白来一趟吗?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呢。   齐臻啰嗦个不停。幸好夭夭心思在别处,否则早就让他闭嘴了。   “小悠将来也会成亲吗?”一直处在魂魄虚游状态里的夭夭,突然站住了,没头没脑地回头问了一句。   吓得正喋喋不休的齐臻猛了咽了一口唾液,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白嫩脸庞,才恍惚记得对方问了什么。   “啊?白悠,你问他啊,他当然会成亲的,他可是要娶京都城最好的贵女呢,毕竟是安国公府的嫡公子,要娶好多好多个世家闺秀呢。”   “为什么要娶好多个?”夭夭不解地拧起眉头。   “要有嫡妻,还要有庶妻,就是妾知道不?男子都这样的啊,他家大势大,到时候不娶也得娶,我都有好几个小妾了。”齐臻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暗暗翻眼吐舌,自己真是大嘴巴,连小妾都说出来了。   “你喜欢她们吗?”夭夭在意的重点出乎齐臻意料。   “讨我欢心,我就喜欢,不讨我欢心,休了她们去。”   “喜欢不是这样的,你不喜欢她们。”夭夭认真地告诉他,“你怎么这么坏!”   “我不坏,”齐臻连忙解释,“我祖母、我母亲让我娶的,不是我想娶的,她们嫁过来是因为我家门第高,那是高攀,我娶妻要门当户对的。”   “门当户对?要这样算啊。”是不是乐伽、白悠想的都是门当户对。   “就是寻常百姓家给儿女说亲,也是要看门第的。如果女儿家没有家世依仗,想要嫁进官宦之家根本不可能的,最多也是做个妾,做不了妻的。”齐臻心直口快地解释清楚,生怕夭夭不明白。   话听进了耳朵里,汇聚成心底的悲凉,一重一重,越积越深。   仿似皓皓白雪转瞬间被浓墨污浊浸染,无可幸免,触目惊心。      乐府里,乐伽逃避似的关了门,恍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思绪却飘得很远。   “伽儿,她是谁?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家。”乐母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看着出神的儿子,出言相问。   乐伽如梦初醒,低低央求:“母亲,您不要问了,我是要娶郡主的人了,让靖王府知道了会误会的。”   “罢了,母亲不该多事的。”乐母怎看不出儿子的反常,不过是试探一下。   “母亲,孩儿一时情急,言语不孝,望母亲原谅孩儿。”乐伽惦记着寡母心情,生怕她生气,连忙请罪。   “我儿一向温和,是母亲说错了话。不提了。”乐母宽慰儿子。   “孩儿最近事忙,一时心烦,不是母亲的缘故。”   乐母以为儿子挂心几日后的婚礼,遂说道:“我儿不用担心婚事,为娘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总不会委屈了郡主。为娘不会辜负靖王殿下对我乐家的厚望,成婚之后,为娘会交出掌家之权……”   “母亲不用如此委屈。”乐家虽小,但乐父在世时也曾风光过,眼见寡母精心打点掌家多年,如今竟为了自己的婚事这般委屈,乐伽心里过意不去。   “应该的,皇家郡主下嫁到我家,是我乐家的福分。”乐母对信阳郡主的到来抱有期待,说不定乐家兴盛从此而起。   “日后,孩儿定会和信阳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颐养天年。”   “母亲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乐母老心甚慰,有了儿子的这句话,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嫁娶   六月十六,吉日,易嫁娶。经过司天台的吉日测定,宁远将军与信阳郡主的大喜之日就定在了这一天。   即便意外的大雨磅礴,也挡不住人们的恭贺之心,京都城够得上身份的人都前去道贺了。不是乐将军人缘好,而是靖王的颜面实在大。而寻常百姓家看看热闹,捡捡喜钱也就散了。这样的雨天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下雨了,下雨了,老天下雨了……夭夭要回家了,回不了家,师父要来接我了……快看哪,夭夭捡了一只大肥兔……哈哈,哈哈……”   是不是当不敢面对某些事,当悲伤压抑在胸口难以排遣时,人就会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变疯变傻?   街旁的店铺都歇业关门了,只有一个个像老鼠一样仓皇蔽在屋檐下躲雨的乞丐,欣赏她的疯癫,偶尔还吹个口哨,来两句下流的调笑。   “王子,这丫头怎么又疯了?”托赤陪着阿力卓远远地跟在后面,王子可是连喜酒都没喝,就来跟着这疯丫头了。雨下这么大,伞都挡不住,王子身上都湿了。   阿力卓远远地看着夭夭,轻轻地皱着眉,不说话。   夭夭一路踉踉跄跄地行走,边笑边喊,有时候是个天真的小丫头,喊着“师父,师父,小胖子,小胖子”;有时候是个伤心的姑娘,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有时候又变成神经兮兮的老太太,只是“嘻嘻,哈哈,咦,你是谁呀”。   披头散发,仰天喊着,一泼一泼的雨水被她喝进嘴里,她毫不在意。   “这丫头真能走。”托赤他们从东城跟到了西城,还不见她停下来。   跟到最后,夭夭似乎终于觉得累了,靠着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不动了。   “这丫头,是不是睡着了?”托赤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被一袭白衣的男子抢了先。他背起了睡在地上的夭夭,她的脑袋垂在他的肩上,淋了太久的雨,脸色格外惨白。   白悠背着夭夭一步一步走在雨中,他看到了阿力卓,但没有寒暄的意思。   即将擦肩而过时,阿力卓毫不留情地出言:“她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你利用了她,这是阿力卓的认知。   “不用你管。”白悠冷冷地回道。   雨依然下着,白悠背着夭夭,他感觉到脖子上多了几滴温热的触感,不是雨水的冰冷。   “蠢丫头,不哭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就好了。”白悠安慰着。   可是脖子里温热的水却越流越多了。   “蠢丫头,你真的那么喜欢乐伽吗?”白悠的心酸涩涩的。   夭夭知道他看不到,可还是摇了摇头。她更紧地抱住了白悠的脖子,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乐伽,她只是为自己喜欢对方但对方却不喜欢自己而感到伤心绝望。   “傻丫头,还是回灵泉山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嗯嗯。”夭夭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她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了。   雨声阻隔,阿力卓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目送着他们走远。他突然间产生一种错觉,这两人才是彼此生情的。   托赤叹道:“王子,这丫头太傻了。”   白悠利用了她,她还相信他;乐伽不喜欢她,她还不死心。这样的女人,真没用。他们草原上才找不出这样窝囊的女人来。可是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心疼呢?      明明算好了是吉日,偏偏天公不作美。这样潮湿泥泞的阴雨天,真是晦气。   信阳郡主在人生最重要的嫁人时刻赶上阴雨天,又被各种嫁娶排场、繁文缛节折磨得筋疲力尽,婚后第一日实在是身心疲累得不堪早起。   成亲之日,代表着男儿真正的成熟,从此开始负担起一家老小的重担。乐伽一早就悄悄地起身给母亲请安了。他知信阳郡主身娇肉贵,又加之昨日操劳,特意叮嘱婢女稍晚些时候再伺候她起身。   怎知,这一“晚些”就真的是好晚。眼瞅着早膳时辰已过,他陪着母亲干坐了一早上,都等不来信阳前来请安敬茶,尴尬不已却又不好发作。   乐母看出了自家儿子的坐立不安,有意缓解:“女儿家出嫁是头等大事,最是累人。为娘年轻时曾连着好几日都吃睡不好,到了出嫁那日恍恍惚惚地站都站不稳,生怕出了差错惹人笑话。第二日还要早起给你祖母请安,战战兢兢的,实在是苦不堪言。信阳昨日一定累坏了,是该让她多休息休息缓缓神。”   乐伽听了,更觉惭愧。   好在母子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姗姗来迟的信阳郡主终于在众婢女的簇拥下到了前堂来。   她脸色依稀有些倦怠之色,似乎还是没有休息好,精致的妆容勉强的掩盖着脸上的不悦。自婢女手中接过茶盏,信阳郡主微微曲身,脸上的傲慢一闪而过,低了头道:“母亲,喝茶。”   乐母神情和悦,心底激动。苦熬了这些年,今日终能喝上儿媳敬的茶了。她克制住激动从信阳郡主手中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连忙起身搀:“好孩子,快起来。”   茶的滋味怎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此她有了信阳郡主这个满意的儿媳。   乐母拉着信阳郡主的手,让她坐在身边,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家没有那些婆媳规矩拘束着,为娘会把你当亲女儿疼爱,以后若伽儿有什么不好,惹你生气了,尽管跟为娘说。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信阳郡主并不见欢喜:“信阳知道了。”   乐母侧头示意,一个老仆妇呈上了托盘。乐母指着托盘道:“这些是府库钥匙,账簿名册,为娘今日交于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掌家人了,乐府就靠你和伽儿了。”   信阳郡主只扫了一眼,根本与靖王府不能相比,寒酸的很,但没有推辞乐母的好意,陪嫁婢女代她收下了。   “母亲,信阳,该用膳了。”乐伽提醒着婆媳二人。   “好孩子,该饿了吧,快来用膳。”   三人在饭桌前坐下。   粗茶淡饭,简盘陋碟,引起不了信阳郡主一丝一毫的食欲,跟王府的玉盘金碗、精脍细作根本不能比。   “信阳,吃啊。来,尝尝这个,这是府里独有的秘制荔枝鸡。”   乐母注意到信阳郡主并不动筷,怕她没胃口,特意给她夹菜。乐呵呵地叮嘱着:“太瘦了不好,多吃点。”   信阳郡主眉毛挑动,睫毛在眼睛里投下一片阴影,眨了下眼睛,说道:“谢谢母亲。”但始终没有动乐母夹的菜。   草草地用了几口饭,信阳郡主连茶都没喝就回房了。   乐伽全程没有多言,他注意到信阳似乎不悦,但母亲在场,不便相问。信阳一走,更是心不在焉了。   乐母看得出信阳的不适应,自知家室简陋,恐是怠慢了这个自小金山银海里长大的郡主。见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下明了,催着他回房去看看信阳,又吩咐厨房再做几样小菜给信阳送去。   当年自己初嫁为人妇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处处磨合的。慢慢来,不着急。一家人相处久了总会习惯的。乐母乐观地想象着未来的日子。      信阳郡主一路神情恹恹地回了房,雨天闷燥,方才吃下的那几口饭堵塞在心口上,吐又吐不出来,不由得心情烦躁。   不放心女儿饮食,靖王妃一早就差人从王府送来了精细的点心与鲜果。陪嫁的婢女见郡主没有用好膳,赶忙呈了上来。   吃到了靖王府送来的食物,嚼着熟悉的滋味,信阳郡主才觉得心情舒坦了些。   昨日还是金贵的皇家郡主,今日怎就到了这里,自己真的嫁人了吗?   没有初为人妇的喜悦,反而是百般的不自在,好似踩在浮云里一样,恍恍惚惚的总有一种危险的不踏实感。   “郡主,这里也太破了,说是新房,还不如王府里的下人房,怎么住啊?”婢女小声地抱怨着,她们做婢女的都觉得不适应,昨日睡在陋屋破房里,根本没有休息好。   信阳郡主看了几位贴身婢女都是眼睛浮肿,眼下青黑,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更觉得婚前婚后生活差异巨大,这才是第一日呢,未来那么长,要怎么过呢?   另一个婢女一直捧着乐母给的东西,问:“郡主,这些要怎么办?”   什么破东西,这点产业也值得交给她掌管?在王府里见过不知多少金银宝物的信阳郡主,哪里有心思理会乐府这点寒碜的家当。亏得乐母还郑重其事地把掌家大权交给她,简直是可笑至极。   信阳郡主心里不悦,没有好气地说:“收起来吧,别放着碍眼了。”   “郡主,要不要再歇会儿。”婢女见信阳郡主神色倦怠,故而问道。   “嗯。真是累死我了。以后再也不去请安了。”信阳郡主掩嘴打着哈欠。   “本就不该请安的。论身份,殿下是圣上的皇叔,郡主是正经的皇家血脉,荣尊之身。怎能给毫无诰封的平头老妇请安?这不是自降身份吗?”婢女们忿忿不平。   当初在靖王府,她们是何等的高高在上,如今郡主给人请安,那以后她们是不是也就跟乐府的下人们一样了。   “罢了,不要再提了,反正没有下次了,今日就当给乐伽面子了。”信阳郡主虽心有不满,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乐伽妻子的身份,制止了婢女们继续说下去。   窗外雨潺潺,信阳郡主在疲倦中慢慢睡去。   此时窗外,有一人已经站了好久。今日是新婚第一日,信阳怠慢了母亲,乐伽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后来见她不高兴,想着毕竟新为人妇难为她了。本想找她说几句体己话的,却不曾想听到了这些话。   他站在窗边踟蹰良久,内心翻腾不已,听到后来信阳郡主熟睡,终是一语不发,悄悄走了。    ☆、交易   雨过天晴之后,夏日的燥热重新来袭。   对于大昌的掌权者来说,有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传来:西胡王病重了。   自庆安六年,胡族分裂为西胡、东胡以来,西胡一直保持着与大昌交好的姿态,但是东胡一边继续侵扰,一边游说西胡,随时有与西胡再次携手攻打大昌的威胁。   如今西胡王病重,嫡子阿力卓客居京都,众庶子在王庭内蠢蠢欲动。一旦西胡王突然死去,则西胡内乱起矣。   西胡王传书,希望阿力卓立即回去即位。但大昌掌权者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大昌、西胡联盟原本就不稳,阿力卓又年轻气盛,若放阿力卓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一旦他与大昌反目,就是一个强敌。若不放阿力卓回去,西胡定会起内乱,消弱其自身力量固然有利于大昌,可若是有亲东胡派的王子登上王位,结果更糟。故放与不放,都着实让人纠结。   靖王深知阿力卓不是池中物,也再三权衡着到底要不要放阿力卓回去。   这日,阿力卓亲自来王府拜访,开门见山地说:“我父王如今命在旦夕,西胡王位之争一触即发,不知靖王殿下何时放我回胡地?”   “本王也想王子早日回到胡地,奈何时机不到。”靖王感叹。   “我知靖王顾虑,本王子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噢?是何办法?”   “西胡愿与大昌结亲,表两族修好之意,如果本王子顺利即位,承诺十年之内绝不与大昌兵戎相见。不知靖王殿下,以为如何?”   结亲修好,自古以来国与国交好的办法,虽未必见效,但多少有些约束。况且十年之期,说长不长,但对于两国来说,已经够了。十年内各自休养生息,十年后战场上再分胜负。   这个提议表达了阿力卓的诚意,靖王觉得不错,西胡不仅可以作为东胡侵扰大昌的挡箭牌,而且十年之内他不用担心边境安危,十年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铲除后党,还政陛下。到时候,大昌政通人和,何愁不现鼎盛?   但是——   “和亲之盟最是虚妄,本王怎能信你?”   “殿下纵不信我,也该信大昌的国力。我客居京都几年,受大昌繁华盛世熏陶,深知自古以来南北相杀终不是长久之计,草原何不效仿大昌安民养生。且如今西胡势弱,哪里有能力再来侵扰?我此番回去尚不能顺利登位,即便一时侥幸胜了他人,安定族内尚来不及,根本无暇南顾……”   “嗯。”靖王但听不语。   阿力卓知道靖王生性多疑,若要消他的疑虑,还必须以实相告。   “有一件事,我不敢瞒靖王。或许以靖王的英明神通,也早已心中有数。我心恋大昌一位女子,此生发愿要娶她为妻。为了她,我宁愿与大昌永世修好,唯愿靖王能成全。”   “噢?何人?”靖王沉吟思索,眼神微闪。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南平郡主。”阿力卓看着靖王,清晰的吐出了那个他不愿意再听到的名字。   靖王眯起了眼睛:“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掷地有声。   习惯性的摩挲着玉扳指,靖王内心衡量了瞬息,抬头回视紧张等待他回复的阿力卓,露出了“买卖成交”的爽快笑容。   “好!本王答应了!”   “多谢靖王。”阿力卓喜出望外。   “我会上奏陛下,尽快给王子一个答复。”   “本王子恭候殿下佳音。”   阿力卓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真怕靖王拒绝。带夭夭离开京都城,是他认为的一个好选择,只是不知道夭夭心里会怎么想。如今也顾不上她的想法了,他需要带她走,想带她走,靖王已同意,她拒绝不了。   对于靖王来说,夭夭作为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始终让他如鲠在喉,只要下次再遇到,他不确定会不会再放过她。   如今倒好,用她做个顺水人情,既解决了这肉中刺又能笼络住阿力卓,何乐而不为呢?   “本王子先行告退,有劳殿下了。”   “定不会让王子失望。”   两人心有成竹,各自满意。   阿力卓出了靖王府,掩不住心情雀跃。   托赤见他高兴,问:“王子,可是事成了?”   “差不多了。”   “我们终于能回草原了。这下可以跟咄禄好好痛饮一番了。”托赤真的是太想念草原了。   阿力卓的兴奋渴念之情,一点不比托赤少。不过相较于托赤,这兴奋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夭夭。   “王子,咱们回驿馆去收拾行囊吧。”   “不着急,先去安国公府。”离开之前还是去见一见她,下次再见时,他们或许就是不同的身份了。   “哦。我明白了。”安国公府,除了夭夭,王子还能去看哪个?      夭夭走出来,看到掀起车帘的阿力卓,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中大踏步地走过去。   “你找我啊。”她的脸上重现了以前明快的笑容。   阿力卓打量着她,瘦了,脸上还有几分病容。但比从前好看多了,有了几分昌国闺秀的模样。   “外面热,来车里说话吧。”阿力卓伸手去拉夭夭。   夭夭撩起裙摆,伸出手去,阿力卓手上用力,一提一拉就将夭夭带入怀里。   托赤自然看见了这二人的动作,心想王子这是有意的要抱傻丫头。嘿嘿笑两声,赶紧转过头去,识相地不打扰。   怦怦怦,心像跃在水面的鱼,在胸膛里剧烈四蹿,一张嘴就好像要跑出来了。   阿力卓留恋地感受手中软软的手指,好想这样一直握着不松开。   夭夭没有注意到阿力卓的不同,从他怀里起身坐好,问:“你怎么来找我了?”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阿力卓收回外露的感情,相对坐着说话。车里放着冰块,明明刚才还感觉凉爽的阿力卓此时却颇觉燥热。   夭夭似乎为自己生病觉得不好意思,笑着说:“我以前经常生病的,不碍事。”   阿力卓怎能不知她是不愿提那日雨里疯癫的事,分明是淋了雨才生病的。   “你这两年去了哪里?过的好吗?”那年她突然失踪,他遍找京都城,却无人告诉他。今年曲水湖边再见,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她说说话。   “我回山上了。”夭夭简短的回答,让阿力卓有些失望,他是想听她主动说个清楚的。   “白悠对你好吗?”   “小悠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难得他们这些日子相处和睦,小悠也不再欺负她了。   听到她过得好,阿力卓想到了今日来的目的。   “我要走了。”一声道别,想看她是不是对自己不舍。   “去哪里?”   “我要回草原了。”   “还会来吗?”   “不会了,草原才是我的家。”   她是不是有一丝在意,所以才会问他会不会回来?   “哦。”干巴巴的一声哦。之于夭夭就仅仅是代表了她知道了听到了,但觉得没有必要再了解更多了。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草原?”压抑不住情愫暗涌的内心,还是想问一句。   “不要了,我就要回山上去了,回去陪我师父。”灵泉山才是她的家。   “草原上有肉,很多很多的肉,遍地都是牛羊,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真的不去吗?”用她最爱的肉加以诱哄,会有效吗?   “不去了,我自己会采药换肉吃。”   失望涌上心头:“傻丫头,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不会。”真的没有什么舍不得。   “呵呵,你说话永远这么直接。”   阿力卓无奈地笑了,像是提醒自己,更像是笃定着未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会的,一定会的。    ☆、曲水离散   七月十五的晚上,白悠带着大病初愈的夭夭来到了曲水湖畔。   这一日是大昌国一年一度的祭鬼节,夭夭即将要回灵泉山了。在离开之前,白悠特地带她来看京都百姓放花灯。   湖边已有不少人烧起了纸钱、诵起了经文,湖面上飘着朵朵祭奠亡灵的河灯,闪闪烁烁,好似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夭夭找了一块地方,燃起了纸钱,边烧边说话:“师父,我来给你烧纸了,你拿去买酒买肉吃。明天我就回灵泉山了,你又能见到我了,不用太想我的。”   白悠噙着温柔的笑,在一旁听她碎碎念,这样的夭夭才是灵泉山上那个快乐的小丫头,这样的她让白悠的内心异常柔软起来。   明日就要分别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白悠内心压抑着无法用言语明示的不舍。   “好了,我烧完了。”夭夭起身拍拍手。她站在飞舞的火屑旁,带着天真孩童的娇俏声,水灵灵的眼睛在火光中愈发明亮,让人无法克制地想揽她入怀。   “烧完了?这么快。”白悠在极度的克制中神色自若,目光无法从她醉人的笑涡中移开。   “小悠,灯好看。”夭夭指着烛光闪耀的河面。   白悠收起自己灼灼失态的目光,看了河面一眼。果然好看,明明是肃穆的祭奠氛围,可是在垂柳绿树、清风拂水、佳人轻笑中,为什么会如此温馨得让人心动?   夭夭收不住好奇之心,跟着转悠悠的河灯顺着河边走。   这样的夭夭是白悠希望看到的,或许她不会永远无忧无虑,但至少不要愁眉苦脸、疯疯癫癫,像现在这样本着自然而然的好奇喜悦之心生活着就好了。   “蠢丫头,往哪里跑?我去买河灯,你要不要?”   昏暗暧昧的河岸边,白悠素衣玉立,目光如水。有一种撷英萃芳、堂前玉树的吸引力。   心暖如春,眼生惊艳,夭夭回眸,整个人如鲜花绽放,露出一个藏着芬芳花香般的笑容。   “好啊。”   白悠转身走向卖灯的摊贩,夭夭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底生出唯愿永远如此静好的念头。   “蠢丫头,笑什么呢。”白悠轻柔的话语点醒了发呆的夭夭,他一左一右两只手上各托着一只莲花灯,荧荧的烛火映照下,他的笑暖入人心。   “放河灯,放河灯。”   掩饰起自己的内心,夭夭蹦跳着取了一只河灯,弯下身去慢慢放入河里,看着它悠悠地向远处飘去。   “这个给我师父,师父的眼睛不好,给他照路,以后就不怕黑了。”夭夭看着远去的河灯,自言自语。   白悠与她并肩而立,看着她无暇柔和的侧颜,瞳仁中隐藏着不舍的心疼。   “小悠,快看快看,我的灯飘得最远了。是不是?”   夭夭欢快地转头,指着先前的河灯让他看。   “再放一只。这个给我娘亲。娘亲,虽然没见过你,可是夭夭也是想你的,给你放河灯了,你记得收好哟。”   白悠宠爱地听着她说话。无论她说的话是不是没头没尾、颠三倒四,自言自语又或说与旁人,白悠其实都有认真听的。   夭夭在河面上放了第二盏灯,不料仅仅飘了几尺远,河灯就毫无预兆地突然熄灭沉了下去。   夭夭失望的撅起了嘴。   “没事,等着,我再去买灯。”白悠安慰了一句,转身跑去买灯了。   原本失望的夭夭,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幸福又心满意足。   只是,当白悠拿了灯回头的时候,夭夭已不见了踪影。      夭夭是在靖王府醒来的,熟悉的纱帐,熟悉的雕窗和画屏,但曾经无比熟悉的靖王却冷酷无情地看着她。她全身虚软,连蜷缩起自己都做不到。   “醒了?”靖王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夭夭看着不久前才见过的靖王,她微微启唇,却根本发不出声音。灰暗的眼睛里闪着多重情绪。   “你听着,你背叛了本王一次,如今本王拿你做个交易,扯平了!”靖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像对着一只蝼蚁说着“踩死你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一样。   浅浅的恐惧爬进了眼睛里,夭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直视着靖王,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但靖王早已收起了所有表情,只有铜墙铁壁般冰冷无情的面容。   “日后到了胡地,记得给本王安分做人,你若敢怂恿胡人做出对大昌不利的事,本王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靖王说完恩赐般的走了,好似夭夭是一坨脏东西,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   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人无情之时当真不会有一丝怜悯。这就是师父曾教过他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吗?   夭夭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说过的话:   如果夭夭惹九叔生气,九叔也不会放过夭夭吗?   丫头,你能惹我生什么气。本王不会跟你生气的。   真的吗?那九叔记住了,永远都不准生夭夭的气。   本王说话算话。   ……   当时只是一时戏言,未曾想会应验。   言犹在耳,他却不再是她的九叔了,永远不是了,这才是大昌的靖王。   是自己做错了。   夭夭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后会在胡地,她只希望小胖子能来救他,她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这次以后,她真的真的永远都不来京都了,她会一直待在回灵泉山上,再也不要出来了,陪着师父一直到死。      尽管信阳郡主已经出嫁了,当对于靖王妃来说,女儿还跟以前未出阁一样。婚后第三日,信阳郡主就借着回门之机,在靖王府一住半月。后来,还是乐伽亲自来请,才勉强回了乐府。   才回了乐府两日,信阳郡主又回到了靖王府。这让靖王妃颇感安慰,毕竟是亲生女儿,嫁了人还没有忘记自己亲娘。   靖王妃不觉得出嫁的女儿频繁住在娘家有何不妥,反而处处嫌弃乐家亏待了自己的掌上明珠。   “上次回去,她可有给你立规矩?”靖王妃屏退下人,问的是前两日信阳郡主在王府住了半个月,被请回婆家后,乐母有没有刁难她。   “没有。身份在那摆着呢,她不敢怎样。”信阳郡主根本不担心乐母会甩脸色。   “算她知礼,我儿乃堂堂郡主,她无名无分,就算是婆媳,也大不过皇家律法。”靖王妃颇满意乐母的识相。   “母亲,我已免了她的请安。”信阳郡主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母亲知会一声。   “为什么?”靖王妃一惊,“你是郡主,受她请安之礼是应当的。现在不给她下马威,以后定会拿家规欺负到你头上。”   “我跟乐伽已是夫妻,要给他留些颜面。”信阳郡主轻蹙眉头。   新婚第二日,她便不再给乐母请安。毕竟出嫁之时母亲就提点过,在乐府她是身份最高贵的,即便连乐伽都要向她行礼,她根本没有必要去给乐母请安。   那乐母兴许是自己听到下人们的言语了,反倒前来给她请安,说尊贵有别,律法大于家规。   她并不在乎乐母有没有来请安,只是不想自己已经屈尊下嫁了,还要受寒门家规的约束。   谁知道,乐伽听说自己母亲给妻子请安行礼,不问青红皂白,就跑来质问自己。说皇家是不是以孝治天下,为何身为婆母的反倒向儿媳行礼。   信阳郡主倍觉惊诧,夫妻二人当即言语不和,这才有了信阳郡主婚后三日回门一住娘家半月不回的事。   “实在是委屈你了,嫁了个无权无势的将军。”靖王妃是过来人,有心偏帮女儿,但毕竟牵扯到乐伽,二人已经成亲了,生米煮成熟饭,只能无奈地感叹一句。   委屈了吗?这才新婚燕尔,就已经几番不快。信阳郡主不敢肯定以后会是何样的相处。   靖王妃见女儿纠结,遂岔开话题。   “这是母亲当年成亲时,你皇祖母赏下的,昨日才从库房里找出来,都几十年了,还是这般红艳喜人,给你。”靖王妃递给女儿一对黄绸包裹的红玉镯,这是已逝的先太皇太后,靖王的生母生前赐给她的。   “谢谢母亲。”信阳郡主见了红玉镯喜欢,醇红浓稠的颜色,温凉油润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靖王妃难得显露出慈母的一面,亲自给女儿戴上,叹道:“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你祖母甚是喜欢你,若是让她知道你如今嫁了个这么寒碜的人家,不知道该怎么怨怼你父王呢。”   门不当户不对,皇家郡主嫁给府中家奴,这始终是靖王妃的一块心病。   “母亲,女儿知道你为我好,但女儿不喜欢做什么王妃、世子嫔的。别的不说,就说父王已经算是大昌数得着的好夫君了,但母亲您这些年不也是人前富贵风光,人后忍气吞声吗?为了哥哥和女儿,你这些年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稳固。女儿从小看惯了豪门富贵之家的内宅倾轧,不想再步后尘。乐府是寒门低微,但乐伽毕竟身为独子,不会有兄弟妯娌来跟女儿明争暗斗,也万万不敢纳妾留欢,做出对不起女儿的事,唯有一个守寡多年的老母亲,对女儿也是唯唯诺诺。女儿乐得自在,又何苦一脚踏进内宅是非圈里?”    ☆、一线希望   信阳郡主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完全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从小到大,她不知见识过母亲多少惩治内宅的手段,不是自己不如母亲精明,而是实在对这些无谓的争斗感到疲倦。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乐伽,不是正好托付终身么?凭自己郡主的身份,乐府不是一直要对她毕恭毕敬吗,哪里还有人敢给她气受?   “罢了,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是无用。”亲都成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信阳郡主见母亲总算是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舒了一口气。想到了别的事情,压低声音问了句:“父王打算怎么处理那贱人?”   “你怎么知道?”靖王妃诧异,她也是昨夜才知道那小贱人就在府中,信阳是从何处得知的。   “王府是女儿的家,女儿当然知道。”信阳郡主撒娇,“母亲,你说说嘛!”   “你呀!”靖王妃涂着丹蔻的手指,带着亲昵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说,“你先告诉我,当初是不是你把那小贱人引回来的?”   “不是嘛!”信阳郡主否认。   靖王妃斜睨着信阳,根本不相信的样子。她怎会不知道答案,她的女儿毕竟是像她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算了,我说实话吧。”信阳郡主自知瞒不过母亲,索性承认了,“女儿不过是看不过去,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为什么要放她回去,斩草不除根,母亲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为何还要犯第二次?”   “你呀,还是太鲁莽了,你怎么知道我放她回去就是给她生路。当初,那么多人盯着,哪里能贸然动手。不过是想等风声过了,找个机会让她消失得人不知鬼不觉,根本怀疑不到我们身上来。这可倒好,你偏偏把人又引回来,想动手都动不了。”   靖王妃嗔怪着女儿,她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吗。   “女儿也没有做错啊,如今她落在父王手里,有她受的。”   虽然乐伽从未对那贱人正眼相看过,但生性多疑的信阳郡主总是不放心,以防乐伽惦记着,干脆让她死了算了。   “你跟母亲说实话,不单是因为她的身份,你这样忌惮着她,是不是乐伽对那贱人……”   靖王妃话头一开,信阳郡主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杏眼圆瞪,霸气道:“他敢!我谅他也不敢,女儿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这就好。”靖王妃安下心来。   “父王打算如何处置那贱人?”她要确信这贱人不会再逃脱。   “你父王打算把她送去胡地和亲,已经向圣上请旨了,基本定下来了。”   “太便宜她了。”还以为会将她千刀万剐呢。   或许是在听母亲说了真相后,对于夭夭,信阳郡主有一种莫名刻骨的敌意和厌憎。   “这样也好,将她送得远远的。有时候让她生不如死,比一刀杀了她痛快。”靖王妃向女儿传授着人生经验。   “见过世子殿下。”门外婢女的请安声,像是对屋里人的提醒。   母女二人同时收起刚才的话题和神态,静待洛世安走进来。   “信阳,你果然在这儿,怎么又回来了?”洛世安看到了信阳的陪嫁婢女在府里,就知道她大概又回来了,成了亲的女儿家怎么老往娘家跑。   “哥哥这是嫌弃我吗?出了嫁就不能回来了,巴不得永远见不到我吧。”信阳郡主故意板起了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寻常百姓家,出了嫁的女儿若无大事件,是不可以随便回娘家的,除非是被休了。富贵人家虽然不那么讲究,但就怕遭婆家诟病。   “哥哥就是不想见我吧。母亲,你要给女儿做主呀。”   “你们呀,都这么没大没小的。”靖王妃闲看一双儿女笑闹,各不偏帮。   “母亲跟妹妹方才谈什么?”   “母亲在跟我说,看看哪家的女郎合适,要给你娶正妻了。”信阳郡主故意臊他。   以前的她可不敢这样跟洛世安没大没小的开玩笑,毕竟要端着郡主的架子。好像自从夭夭出现后,她渐渐地明白,原来哥哥喜欢轻松自在的相处。   “你,你个女儿家竟说这种话!”一向持礼方重的洛世安红了脸,无法应对信阳郡主的话,只得以一句指责话掩饰自己的通红脸。   “好了,你们兄妹二人说说话,母亲坐了这半日,乏了。”靖王妃起身离去。   “信阳,你跟我说实话,乐伽对你好吗?”洛世安多少听了些闲言,有些担心妹妹妹婿的和睦   “好着呢。哥哥不要多想。”信阳郡主自是不愿意将夫妻之事告知兄长。   洛世安信以为真,叮嘱着:“你俩自小一起长大,如今成了夫妻,应是更加甜蜜才是。乐伽只有一个母亲,妹妹多孝敬些,他自会更加敬重妹妹。”   “知道了。哥哥如今竟这般关心起我来,真是让小妹受宠若惊呢。”信阳郡主心里暖暖的,果然是她的亲哥哥。   “我何时不曾关心你?你与夭夭都是我的妹妹,没有区别的。”   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信阳的笑容僵住了,脸立即沉了下来。   “哥哥还是不要提那个贱人的名字了,她就要嫁到胡族去了。以后不再是大昌的子民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洛世安惊呼出声。夭夭不是应该跟白悠在一起吗。   “父王已经请旨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将那贱人送到胡地去。”洛世安的反应刺激了信阳郡主。   “妹妹如何得知?夭夭难道在府里?”洛世安脑中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劝哥哥还是别多管闲事,免得惹恼了父王。”转眼间,和睦的兄妹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唉,信阳,你啊!”洛世安一顿脚,急匆匆走了。      “把门打开!”   洛世安威严地命令着几个婢女。起初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证实了,夭夭就被关在这里。曾经充满欢乐回忆的院落,如今竟成为囚禁她的牢笼。   “世子,殿下吩咐……”   “我命令你们立即把门打开,有任何后果,本世子来承担。”洛世安少有的神色严峻,面色铁青,把几个畏畏缩缩的婢女吓了一跳。   “是,是。”   门锁打开,洛世安用力推开,快步走进去,果然见到那个被禁锢在床榻上娇小柔弱的身影。   “夭夭,夭夭,醒醒。”洛世安推着昏睡的夭夭。   神思混沌的夭夭默默地睁开了眼,原本有几分迷茫的眼睛,在看清了来人后迸发出一丝希冀之光,转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洛世安看得心疼,她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面容干枯,腮无血色,唇瓣干裂,眉目黯然。这还是曾经那个明快如鸟雀的小丫头吗?   “夭夭,不要怕,哥哥会救你的。”兄妹一场,洛世安真的是无理由地喜欢这个妹妹的。   哥哥。夭夭的唇瓣微不可见地动作着,无声地叫着“哥哥”。失去神采的眼睛,费力地眨了下。   “夭夭,你听着,我听说父王要送你去胡地,我会去求父王放了你。你以后要远远地离开京都城,再也不要出现了好吗?”   夭夭的眼睛又眨了下,算是答应了。   “你等着,我去求父王。还有白悠,我让白悠来接你。”   一听见“白悠”的名字,夭夭的眼睛里有充满了光亮。只要小悠知道她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救他的。小悠,小悠。   夭夭连连眨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快去快去。   洛世安瞬间懂了,丝毫不敢耽搁地冲出去找靖王。      阿力卓已经平安回到了胡族,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即位。如今圣上旨意已下,和亲之事板上钉钉。对于目前的现状,靖王很是满意,这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和平。   过几日就将夭夭送去胡地,到时候两国修好,从此罢兵,大昌解决了一大外患,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肃清朝堂了。   “父王,孩儿有事求见。”门外,洛世安面色急切,仍没忘记礼术。   “进来吧。”   洛世安匆匆走进,钱峰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诧异是什么事让世子面红耳赤了。   “安儿,何事找为父?”靖王合上案上的圣旨,看着失却了往日风度的洛世安。   洛世安一眼瞥见了圣旨,倾身上前急急问道:“父王,你当真要将夭夭送到胡地去?”   “你找为父就是为了此事?”靖王脸色沉下,为了个小丫头连风仪气度都丢掉了。   洛世安心知此事是八九不离十了,明知会惹靖王生气,还是硬着头皮说:“父王,难道你当日对夭夭的疼爱都是假的吗?你真忍心将她送到胡地去和亲?她一个柔弱女子无法在蛮荒之地活下去的!父王,你会断送她的一生幸福的。父王,三思啊!”   靖王根本不为所动,位极人臣至今日,他的心肠早已如钢铁般坚硬。   当初,不过是鬼使神差般莫名地对夭夭有了疼宠之心,如今,回望过去,靖王倍觉滑稽可笑。可笑他当初竟然被一个心机深重的小丫头玩弄于鼓掌之中。   当初有多宠爱,如今就有多厌憎。若不是她可以用来与阿力卓交易,靖王早恨不得将她的心肝挖出来撕成一条条的碎片。   “她当初既然背叛了本王,就该知道要付出代价。本王既往不咎,亲自给她选了门好亲事,她当对本王的仁慈感激涕零才是。”    ☆、安国公府   对于夭夭的背叛,洛世安耿耿于怀,他至今也想不明白靖王府这么善待夭夭,她怎么能忍心做出那样的事。眼下,事关夭夭的一生,洛世安也不想再纠结过往,只想尽力说服靖王,放过夭夭一次。   “父王,夭夭说不定有什么苦衷,既然是和亲,送谁去都可以,为何非要偏偏选夭夭?当初你既然放她离开了靖王府,给了她一条生路,现在为何又出尔反尔?”   “本王给了她一条生路,是她自己不想活!”靖王克制了很久的怒气崩塌了,“她既然离开了京都城,为何还要回来自寻死路!本王几次三番对她手软,她当本王心善可欺!她有苦衷?她有什么苦衷!她分明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利用本王,她从头到尾就是白家的奸细!蠢得无可救药的奸细!她一再挑战本王的权威,让本王成为全京都城的笑柄,还指望本王对她仁慈?……”   靖王冷笑一声:“既然她非要回来,本王就将她送得远远的,胡地荒蛮,我看她如何能只身逃回来。”   靖王脸上满布着嗜血残忍的笑,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的,是她自己不珍惜,一再践踏他的容忍。那好,就让她去胡地好好回忆他大昌靖王曾经对她的好吧。   这样盛怒的靖王,是洛世安很少见到的。意味着夭夭大概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父王,孩儿恳求你,想想曾经夭夭小妹带来的快乐,想想她曾经全心全意依赖着你,父王……”   “不用再说了!”   靖王霸道的挥手打断他,不给他任何机会再说话:“休要多言!此事为父心意已决,陛下圣旨已下,绝无更改可能了。你知道为父的手段,你若要动什么心思,本王决不轻饶。钱峰,给我派人看好她,如果人跑了,拿你是问!”   “属下遵命!”   “无事,就退下吧。”靖王下了令。   洛世安恍恍怔怔地走出去。这样果决的场面,让洛世安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夭夭。他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夭夭被送去胡地?那样娇艳如花的女孩,会被胡地的风霜凋零成什么样呢?   对了,找白悠!   洛世安的眼里重新充满了希望,也许白悠可以,毕竟夭夭都是因为他才落到今日的境地,他不会不管的。   可是,他与白悠自小结怨,白悠愿意相信他吗?   不管了,总要试试的。   洛世安想到就做,立即唤来仆从,上了马直奔安国公府。      “原来是靖王世子,何事光临我安国公府?”白悠步态闲散地走出来,漫不经心。   “白悠,我不是来与你斗嘴的,我是为夭夭而来。”   听到夭夭的名字,白悠脸上虚假的笑停滞了,看来夭夭是落在靖王手里了。   他细微的变化逃不过洛世安的眼睛,心下有了几分希望,白悠是在乎夭夭的。   “父王要将夭夭送到胡地去和亲。”洛世安开门见山说重点。   胡地和亲?靖王竟然要这样惩罚她?他的傻丫头要被送去和亲了。   “夭夭在等你,白悠,你去救她出来吧。再晚就不来及了。”洛世安急切不已。   洛世安的话,白悠已是信了八分,但在洛世安面前怎能表现出自己的失态?他收起方才的情感外露,重新挂上那副面对外人的虚伪神情。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洛世安会有如此好心?呵,说不定是你靖王府故意设下圈套,请我入瓮。就算此事当真,靖王世子不去帮靖王,反而跑来找我破坏靖王的计划,不是太好笑了吗?”   “白悠,你误会我了。我也是刚刚知道父王的这个决定,我怎会帮他呢。”   “呵,父子齐心的事,世子莫非是忘了?那年世子打不过我,不就是去找靖王助威,才让白某低头服输的?”童年的耻辱,始终是白悠的一块心病。   洛世安无言以对,年少时的事双方都有错。长大后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曾故意挑衅,仗势欺人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夭夭在等你。”该说的都已说完,洛世安真挚地看了白悠一眼,连声告辞都没说,转身走了。   洛世安的身影一消失,白悠强自维持的镇定立刻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忧虑和慌乱。   靖王真的是打定主意了?他的傻丫头一定正在受苦,她是不是正在害怕地喊着“小悠,小胖子,快来救我”。   不能想,不堪想,想一丝都是凌迟。他的傻丫头不可以被送走,他不允许!绝不!   白悠忽然拔腿就跑,吓得四周的下人倒吸一口气,郎君是怎么了?   去找父亲,这件事只有找父亲,只要父亲去求情,还能有一线生机。白悠身形如风,一头撞进了安国公白启亮的书房。   “父亲,孩儿求您一件事……”   一见爱子慌慌张张,心急如焚的样子,安国公心如明镜:“是南平郡主对吗?”   “父亲已经知道了?”白悠吃惊,他明明托父亲帮助查找失踪的夭夭,原来他一直有消息,为何不告诉自己。   “陛下已经有旨意了,遣南平郡主适胡族王子阿力卓。”安国公淡淡地给了答案。   “不,孩儿不答应!父亲,求您帮孩儿一次,救一救夭夭。”白悠失声惊呼。   “孩子,她已经是颗弃子了,你要为父如何相帮?”安国公无奈,看来他一直以来的感觉没错,这孩子真的是上心了。   “她不是弃子,她是族叔的徒儿,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是白家的亲故。”白悠慌乱地找着理由。   安国公早已洞穿了他的心理,毫不留情地说着残忍的实情:   “你族叔不过是我白家旁支,早就被白家除名了,跟我国公府扯不上半点关系。就算他还是我白家人,但夭夭是谁,一介孤女,一个乡野泥土里长大的小丫头,与我白家有何亲?有何故?悠儿,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你姑母对你寄予厚望,不要因为一个丫头乱了分寸。让她走吧,走得远远的,省的日后惹来麻烦。”   “父亲,您知道的,您知道她是谁的,她不是孤女,父亲……”似有万千苦楚难以出口,白悠神色痛苦。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不想阻拦。我就是要靖王有一日痛彻心扉,悔恨不已。”   为了看到死敌的痛苦,牺牲棋子的命运,白启亮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父亲!”白悠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孩儿只求您这一次,以后孩儿愿意听您任何吩咐,只求父亲帮帮孩儿吧,您去求求姑母吧。”   面对爱子的痛苦哀求,白启亮垂下方才还精光无限的眼眸,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是爱子心切的。   白悠自小就是他的掌中宝,他疼他、宠他、骄纵他,怎知惯出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来。那年因为靖王世子一事,闹得先皇震怒,当今太后被牵连,家族被孤立,满城风雨欲来。   为了息事宁人,他不得不亲自押了爱子去靖王府杖责赔罪。   后来,事情是了了,却导致了白悠从此与自己的隔阂疏远。不仅性情暴戾,癫狂孤僻,而且体态愈发肥胖,怪病不断。他不得已将他送到族弟隐居的灵泉山上去养病,却让他跟那个丫头认识了……   如果对方不是靖王,为了白悠,他可以勉力一试救下那丫头。可偏偏就是靖王哪……   “孩子,快起来。”   白启亮起身,扶起爱子,语重心长地解释:“不是父亲不帮你,而是帮不了你。靖王连着几年立下战功,正是圣宠正浓的时候,前年我们没有扳倒他,已经被消了气焰,如今圣上完全信任靖王,连太后都不得不敬他三分,我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自己送上门。听父亲一句劝,陛下已经下了旨,人已经在靖王府,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白家现在就站在刀口上,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成为陛下的眼中钉,文臣不比武将哪!”   白启亮苦口婆心,就盼爱子能够明白。   “不!”白悠一把甩开白父的手,他无法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   “好!父亲,你不去,我去!我去求姑母。”白悠孤注一掷,转身就跑。   “回来,孩子,你姑母不会同意的。”白启亮呼喊,根本没有劝住急忙忙跑走的白悠。    ☆、白悠抗争   暮色四起,宫里的钟声不知道是第几遍响起。白悠跪在余温未散的地砖上。   他在等,等着一向疼爱他的姑母心软。   这一刻,白悠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除了一个尊贵的身份,他其实一无所有。当他想去保护一个人时,根本做不了任何事,连一个可以相帮的人都找不到。   尊严是他唯一所剩的筹码,他愿意用这筹码去赌最后一局,只要能救出夭夭,他豁出去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婢走出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殿,又看了看倔强跪着的白悠,摇头叹息了一声。   “郎君,回去吧。太后也有难处,此事她做不了主。宫门要关了,外臣不得逗留宫中。”   姑母这是拒绝他了?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失望。父亲说的对,谁愿意趟这池浑水呢?   白悠面如死灰,挣扎着狼狈站起来,麻木酸痛的双腿似万千虫蚁在噬咬。   他推开想要扶他的宫人,拖着完全不听使唤的腿,迈着无法自控的步伐。膝盖酸麻无力,一个趔趄,他直直扑倒在地上。   “郎君,可有伤着?”年老的宫婢慌忙上前。   没有疼痛的感觉,心已经麻木了。   哈哈,哈哈。白悠肩头抖动,趴在地上疯笑不已。其实他什么都做不了,卑微到连靖王都不敢得罪。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被靖王藐视欺压,让他多少年恶梦连连。   长大了,以为姑母做了太后会不一样,以为有一天他白家可以与靖王抗衡,洗刷多年来渗入骨髓的耻辱,到头来发现根本没有变化,一如多年前无人敢得罪靖王。   大破胡族,靖王已成大昌第一权臣。即便有太后,他们安国公府也根本不能相比。   “郎君,你没事吧?”宫人们小心翼翼地问着。太后就在殿里,若是让她看到郎君这样,他们铁定会受罚的。   哈哈,哈哈!   白悠捶地大笑。骨节装击着地面,可笑,真的是可笑。他白悠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笑话,他连成为靖王敌人的资格都没有。他好恨自己的无能、无用。   如果是孤身一人,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冲进靖王府,哪怕救不了夭夭,也不要如此窝囊。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整个安国公府,他牵连不起那么多人的生命,他不能给靖王抓到打压他们的机会。   夭夭,夭夭,夭夭……   白悠默默地,扯心扯肺地无声呼唤。   每喊一声就是心痛,每叫一次就是心碎。   当初是他做错了,为什么把她牵扯进来?以为用些小聪明小计谋出其不意,根本就是虎口拔牙。他这是自食恶果!   可是,这恶果不应该是他来承担吗?为什么要这般对夭夭?为什么要将他的傻丫头卖去胡地?   不,不可以!   白悠猛然爬起来,他要去找夭夭,找夭夭。   “郎君,你怎么了?”身后的宫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这郎君今日是疯了不成?   白悠一路疯跑,出了宫门,翻身越上爱马,顾不得等候很久的仆从,穿过街巷,撞翻摊位,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他憋足一口气,想着一个念头,一鼓作气来到了靖王府门外。气喘吁吁地大力拍门。   “开门,开门!”   门很快打开了。钱峰带着侍卫一字拦在门口。就知道白悠会来,但没想到他一人单枪匹马的就来了,他们等他很久了。   “白小郎,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来送死的么?”   “我来接夭夭走。你们让开。”白悠根本没把他的威吓听进去。   “想闯靖王府,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上!”钱峰一声令下,准备良久的侍卫纷纷抽刀,冲向手无寸铁的白悠。   白悠从小习武,并不把几个侍卫放在眼里。闪身躲过几人攻击,踹倒近身的侍卫,拳出对方要害,劈手夺过单刀。   转眼间,侍卫倒的倒伤的伤。剩下几个,被他气势所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白悠步步逼向前,一点一点挪近靖王府。侍卫眼睛瞟向钱峰,看他示意。   有两下子。钱峰心里暗叹,再次下令:“你们一起上吧。”自他身后涌出一批侍卫,团团围上白悠,刀剑齐闪,开始一场恶斗。   眼看着白悠势若猛虎,拼力厮杀。钱峰拉弓搭箭,瞄准白悠,几欲待发。   他受靖王之命,如白家有人敢来闹事,必当街教训。   “住手!”   一声苍老的高喝传来。   白悠一刀砍落眼前的箭,回头一看,是自家老父骑马而来。   白启亮不善骑术,甚少骑马,若不是听了下人回报,担心爱子安危,怎会性急之下御马而来。   “停!”钱峰令下,缠斗的侍卫们纷纷撤回。   白启亮颤巍巍地在仆人帮助下下了马,上前拉住犹自不甘心的白悠,恳切而无奈地劝阻:“悠儿,莫要胡闹了,回去吧。”   声音苍老,话透沧桑。   白父的声音让白悠气血翻涌的内心稍稍回落了一下。   “孩子,事情已成定局,回天无力啊。”   一句实话,再次冲击着白悠的耳膜,发热的头脑开始冷却、平静。   无力的回头,无力的撒手,无力的后退。刀声哐啷落地,震得他的心碎成一瓣瓣的。   已成定局,已成定局。   默默地转身,闭上眼睛,掩饰住内心最后的不甘。   “安国公,我家殿下说了,靖王府不是可以乱来的地方。请国公管好自家人,他日,我等不会手下留情。”   远远地,他只听到身后靖王府的猖狂之语。      夭夭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仰躺着,她不知道外面情形怎么样了,洛世安没有再来看过她。   他去找小悠了么,小悠知不知道她在这里,小悠一定会来救她的吧。虽然他总是爱欺负自己,可是夭夭从来没有怀疑过,当她真的需要小悠时,他一定会出现的。   可是,她等啊等,日落日升,没有等到任何人。   当全身被禁锢着,每一时每一刻都以前所未有的漫长煎熬着她无限放大的艰难等待,她睁着眼数过了三个无眠的夜晚。   第四天,虚弱不堪的她被婢女们蛮力的拖起来,手脚粗鲁地为她沐浴,换上了血红血红的衣服和鞋袜,又灌了她一碗黑乎乎的汤水,她的脚终于被允许触及地面了,但全身虚软难以站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得不任由婢女们搀扶摆弄着她的行动。   夭夭明白他们是不放心她的,根本没有喂她真正的解药。   这是靖王的意思,当初在灵泉山上,靖王便知夭夭略懂医术,怎会不多加防备呢。   夭夭听见了门外喜庆的锣鼓声,粗壮的阿婆为她盖上了红盖头,粗糙有力的手掌握得她胳膊生疼,她却叫不出声来,只能在阿婆的挟持下,如提线人偶般被迫迈出每一步。   阿婆们左右挟推着她上了轿,又换了马车,她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她开不了口,也没有人跟她说话。躺在铺着锦褥的马车里,听到一大队人马出发的声音。在车轮碌碌的声音里,她困倦的眼皮直打架。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努力地保持清醒,她听到有人喊“出城”,原来是从靖王府到了城门,可是出了城又要去哪儿?   小悠呢?小悠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她想见一见小悠,她有好多好多的话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呢。   小悠,你再见我一面好不好?我知道你和乐伽一样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们都不想理我,你不想救我没关系,但是你让我走得明白好不好?      白悠站在城门上,看着远去的车马,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蠢丫头了吧。   酸涩涌上鼻头,挣扎过,努力过,他还是抓不住他的蠢丫头。   “白悠,你不舍得她。”轻轻的几个字出自一向言行无状的齐臻之口。今日,他收起往日的浪荡浮夸,专程和白悠一起站在城门上,目送载着夭夭的马车远去。   近在咫尺,却不能擅动分毫;心有不甘,却只能认命低头。白悠的尴尬无奈,他深有感触。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就如在梦中难以自醒。   “早点认识她就好了。怎么就嫁给胡人了?”齐臻失落不已。这样的女子,他只见过这一个,偏偏留不住。   算了,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毕竟没有刻骨铭心。   倒是白悠看着不对,原来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掩饰的真好,把他都给骗了。   “想开点。”齐臻拍拍白悠的肩头,留他一人独自平息。    ☆、烟尘往事天一方   尘烟飘浮,车辙深深。那时芳华正好,情意两缱。   少年情蔻初开,情挚而冲动。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闯劲,心动燃烧得全身火辣辣的,他兴冲冲地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   那一年他要离开灵泉山,特意跑去找族叔说情,他要带夭夭一起回京都城。   鸟声清浅,风自清凉,在浓荫葱翠下,族叔仰天而叹,以过来人的身份一字一句告诉他实情。   “白家不会同意的。如果你执意想要夭夭,就算白家一时妥协,以夭夭的乡野出身,在家族里会一生都见不得光,为你受尽委屈,忍受家族、礼节的苛责,甚至要眼睁睁看着你娶别的女子,与别人生儿育女、亲亲我我,你忍心这样对她吗?”   “我可以不娶别的人,只娶夭夭。”他意识不到真正的未来会有多么残酷,只想凭着一时情动达成所愿。   族叔露出悲悯的笑,仿佛已看到他的未来,似在回忆往昔,又似在给他忠告。   “只要你是白家人,你就必须得听命于你的身份。除非你敢与家门断绝,从此隐居灵泉山,忘记荣华富贵。你做得到吗?”   他做不到。他是京都城最骄傲的安国公府嫡公子,是大昌皇后的内侄,他最远大的理想就是击败曾经给予他耻辱的靖王,让白家成为京都最有权势的家族。他虽喜欢夭夭,但是还做不到放弃这一切。   少年白悠沉默了,他不愿撒谎,只能毫无底气地小声嗫嚅着:“我会说服父亲的,父亲会答应的……”   族叔似是看透了他内心的软弱,那一抹惨然到令人心惊的笑容,深深印刻在白悠的脑海里。   “我已凄苦一生,别无所求。唯有放心不下夭夭,这丫头生来命途多舛,为天地所弃。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离她远一些吧。将来是好是坏,都看她自己造化了。”   “叔父,侄儿……”少年白悠不放弃,想再奋力争取下。但是族叔接下来的话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你不是夭夭的良人!”   他就那样清冷冷、笃定万分地说出他的认知。   “你不是她的良人,你父亲应该跟你说了夭夭的身世吧,只要夭夭下山,有一日她就会成为你们的棋子,到时你还能爱她、护她如今日吗?你会吗?小悠,我知道身为白家人的无奈,我比你更懂人生无常。不要执着了,她不适合京都的生活,不适合活在白家。为了夭夭,我以长辈的身份要你许下诺言,永远不准利用夭夭的身世,不准娶她,你敢答应我吗……”   你敢答应我吗?   曾经与他朝夕共处,一点点治愈他身心疾病的族叔,以殷切的、不容拒绝的、洞悉一切的目光迫视着他,要他答应。   “叔父,侄儿答应你。”   他用少年的骄傲掩盖内心的受伤,用铿锵的话语回避真实的渴望。   “记住你的话。”这是族叔最后的回复,他似乎早已预见了未来。   少年白悠收拾起自己的失魂落魄,揣着坚硬的心肠下山。   “小悠,你要回家了么?还会再来找我吗?”少女夭夭一路奔跑着追他。   他停下来,却不敢面对她,他刚刚答应的话已经将她生生推离了自己。   会吗?他不回答。   “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吧。你要记得,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明快的少女自说自定了,道了别,往回跑着一路大喊着“小悠,记得想我哟”。   少年白悠对着少女的背影,流露出他在灵泉山上最后一个温柔宠溺,毫无名利掺杂的笑容。   回到了京都城,过了几年鲜衣怒马、轻裘执剑的贵公子生活,渐渐成熟的白悠似乎忘记了灵泉山上那段自在清苦的生活,只在朦胧酒醉后想起那个曾让他初心萌动的丫头,整天跳跳闹闹、傻笑又乖巧、任他欺负的傻丫头,耳边会响起她纯净响亮的声音“小悠,小悠”。   每当他忍不住内心的渴望煎熬,白悠就会更加用力抓紧身边妖娆的舞姬,喃喃喊着:“傻丫头,蠢丫头,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来找我啊。”   终于等到她来找他时,他们却已各自改变了,再也不能回到灵泉山上,那段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纯粹到单是静静呆着都觉得满足的两小无猜时光了。   族叔的担心是对的,他违背了他的允诺。   白悠与夭夭终究不是一路人,嫁去胡地也许是她的一个归宿,阿力卓一定不会亏待她的。   靖王,你会后悔的。      到底走了多少天?   夭夭不知道。只记得马车一直走一直走,日夜兼程,期间还坏了几辆马车,夭夭只在换车的时候见到过外面的景色。   尽管她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但身边的阿婆与婢女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紧她,生怕她跑了。他们几乎不给她吃东西,只有少量的一点水和几片干巴巴的菜叶子。   由于体力空虚与迷幻药力的双重折磨,更多时候夭夭都在昏昏欲睡中。偶尔意识清醒着,眼睛却无力睁开。   直到有一天她被一双雄壮有力的臂膀从马车里抱下来,接触到厚实温暖的胸膛,听到耳边沉稳的心跳,莫名心安下来,再次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似乎听到身边有些许熟悉的粗犷嗓门说话,嘈嘈杂杂的,人来了好像又走了。   朦胧中,有人温柔地托起她的头,喂她喝下苦涩的液体。她本能地拒绝,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轻柔地呵哄着她:“乖,喝下去。”   她想到了师父,曾经也是这样哄病中的她喝药。一瞬间的温馨回忆让她咽下了口中的液体。   浮浮沉沉,身体好似在波浪中颠簸。头脑迷蒙,记忆支离破碎得相互推挤着。   她唯一能真切感受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再酸麻无力,有了曾经熟悉的自由掌控。   睡梦中的夭夭,伸出了腿试着踢了一下。这一踢,倒把自己给弄醒了。   初醒的夭夭不敢置信,她好像能动了?眼睛盯着帐顶,自如地转了无数个来回,耳朵敏感的听着周围的声响,似乎没有人。重新获得的自由,让她迫不及待的想摆脱这憋屈了太久的日子。   夭夭大胆的探出头看着屋内的摆设,简洁粗犷,不同于靖王府的精致典雅。她不知道此时已经身在大昌与胡地接壤的北部边城。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些像饥饿的老鼠一样,时刻盯着她的阿婆与婢女不知去向。夭夭下了床,轻轻走了几步,惊喜地发现能行动自如了。试探的轻轻嗯了两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难道是因为睡梦中那一碗苦涩的汤水?   不管了,被控制挟持了这么多天,当务之急就是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彻底远离这险恶之地。   夭夭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院子里静静的看不到人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瞬间拉开房门,嗖地跑出去。   院子的角落里同时响起好几道声音。   “来人呀,她跑了。”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跑跑跑,只要跑出去,就没有人能抓住她。就怕跑不出去,被困在这院子里。   夭夭高估了自己刚刚恢复的体力,眼看着大门就在前面,她就要冲过去打开来。   好多个面目凶恶的大汉却从斜边突然扑上来,毫无悬念地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的一个上前抓住了无处躲闪的她,像抓小鸡仔一样,用百年竹节般有力的手掌握起了她一双细细的手腕。   眼如鹰隼,犀利锋锐。抓住夭夭的这个人叫咄禄,夭夭不认得他,当年他出使昌国却见过夭夭一面。当年正是他提醒阿力卓不要看上夭夭,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是嫁来了西胡。   咄禄回头扫视一眼,有人拿了绳子上前。   夭夭急躁的用力挣脱自己的双腕,奈何那人的手就像千年老树藤一样结实,用力握得她手腕生疼,就是挣不开。   没有意外地,夭夭被他们绑了送回房间,几个大汉齐刷刷地坐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她毛骨悚然。   那些送亲的人都走了吗?这些人难道就是胡人?靖王到底要把她嫁给谁?   夭夭开始考虑这些早就该考虑的事。   傍晚,夭夭就见到了她未来的夫君——西胡吉利王阿力卓。    ☆、伤怀   “夭夭,我们又见面了。”阿力卓满面笑容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托赤。他打发走了送亲的人,从这里开始,夭夭全权由他接手了。   屋内的人见了他,齐齐地喊了声“王”。   夭夭警惕地盯着他,她不确定现在的阿力卓是不是个好人,她用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很不高兴。   阿力卓挥退众人,托赤临走前悄悄地对夭夭笑了一下。他很高兴看到夭夭的出现,因为有了和亲的许诺,王子在汗王病逝前返回了胡地,顺利登上了王位。知道夭夭要来和亲了,王可是丢下了尚未坐热的王位,从王庭跑过来接可贺敦。   对于夭夭小兽一般的警惕,阿力卓并不在意。有一段时间不见了,觉得她更加惹人喜爱了。熟络地抚了下她的脑袋,为她解开绳子。   他的嘴角一直噙着笑,看似心情很好,王权已经在握,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绳子一解开,夭夭立刻跳得远远的,一系列撅嘴皱鼻握拳的行动,警告着阿力卓不要靠近。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逗了了阿力卓。他偏着头,笑得格外满足。   有人捧着各色菜肴进来,摆满了桌案。   “我知道你喜欢吃肉,我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肉,你尽管吃。”阿力卓指着刚刚摆上的美肉佳肴请夭夭入席。   夭夭毫不客气地坐下,抓起一只烤羊腿狼吞虎咽地咬下去。咬了几口,丢下,抓起一块牛肉用牙齿撕下一块,凶猛地吞进肚里。   阿力卓看着她的吃相爽朗地笑了:“你生就是我草原的女人,你这样的脾气、性情只能长在我草原上,给我生儿育女。”   夭夭挑眉,大口地嚼着肉,对他的话很不满,但暂时还能忍耐住。   “你看上的那个人是个软脚羊,他为了荣华富贵娶了别的女人,你以后都不要再想他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记住了,以后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阿力卓还未说完,就见夭夭扔了肉,扑上来。他连退几步,顺势倒在地上。夭夭骑在他身上,毫不手软的撕扯、拍打。   “快住手,再动手我就还手了。”阿力卓嘴上说着,实际上任她胡闹。知道她心里憋了一口气,他是故意让她出出气的。   夭夭不狠狠地捶打,发泄心中的气愤。   阿力卓双手枕在脑后,并不觉得疼痛,颇为享受的样子,一边还不忘火上浇油。   “你这只白眼狼,你知不知道我是在救你么,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杀了。你以为靖王真的会放过你?想都别想!你以为白悠会救你吗?他才不会!没有人会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傻丫头为难自己的……”   他说的话,夭夭句句听在心里。正因为听了,才更难过。   为什么非要再提醒一遍?她将心里的悲凉化作发泄的拳头,用力捶打阿力卓,打得拳头生生发麻。打到自己都觉得没劲儿了,终于停下来。这段日子以来蓄积、忍耐了很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阿力卓一见她的泪水,收起了先前的嬉笑之情,用力环抱住伤心的人儿,贴着她的耳朵劝说:“别哭,傻女人别哭。别人不要你,我要你。跟我走,跟我去草原。在那里,没人敢欺负你,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去草原?回灵泉山?其实没有区别的,无论在哪里,夭夭想要的人都得不到了。   她想要的希望,没有出现。从小时候认识小胖子开始,她就注定了是他眼中的野丫头,永远不会改变的。   夭夭想要的只是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白悠,从来不是夭夭可以奢望的,他成不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更成不了良人。      夭夭的伤心不是梨花带雨的柔弱,不是嚎啕呜咽的悲痛,也不是抽抽噎噎的委屈。   她只是呆呆抿着嘴,目光毫无焦距地飘散,无声无息地默默流泪,不声不响地泪滑脸腮,便令见惯了女人哭泣的阿力卓倍感怜惜。   人是有多失望、多心痛才能这般心伤到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能把所有的气血都化作了泪水。   这样隐痛的夭夭,让阿力卓想起童年曾看到的一只鹰,当被利箭穿身而过,孤绝的鹰宁可发出最后凄绝的悲鸣,自寻死路一头扎进深深的潭水之中,在冰冷的水中冷却所有的生命热情,也不愿折损最后的骄傲落尸于猎人之手。   阿力卓没有劝阻夭夭流泪,而是用宽厚的怀抱承接她肆若无人的泪珠,任她温热的泪水浸润了胸膛。   他紧紧地抱着她坐了一夜。这一夜,无人知道阿力卓想了什么,做了怎样的决定。但从这一天起,阿力卓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黑夜会隐退,黎明会驱赶所有的阴翳。第二日一早,咄禄来敲门,他们要启程离开边城,回王庭去。   阿力卓抱着怀里熟睡的人,忽视了全身的酸麻疼痛,小心翼翼地坐进马车里。全程没有假人之手,他不需要顾忌随从的感受。   真正的汉子,从来不需要隐藏自己的真心,更不需要委屈自己的女人。   马车开始动了,在离开大昌的这最后一天,夭夭用沉睡代替了道别。大昌之于她,仅仅只是灵泉山、师父、小悠。她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情怀、民族大义,她有限的认知就是窄窄的生活。   她时睡时醒着,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颠簸里,梦回儿时灵泉山上的病榻时光。   小时候的她一直在迷迷糊糊的病痛中度过,在煎熬的苦涩汤药中维生,直到白悠来到灵泉山的那一年,她的身体开始好起来,像一只跳脱的野兔在山野里恣意奔跑……   夭夭真的感到累极了,从被禁锢在靖王府开始,她的神经都在极度脆弱的边缘徘徊。   不想去草原,但她没有力气跑了,也根本跑不掉,即便在睡梦里,阿力卓有力的臂膀都像最坚硬的钢铁圈笼住她。      傍晚,在草原上露营的时候,睡了一天的夭夭醒了。睁眼便看到了偎在她颈旁闭目小憩的阿力卓。   夭夭动弹,却感到了束缚,低头一看,原来左手腕与阿力卓的右手被纱布绑在了一起。听见铃铃的声响,夭夭发现能自由活动的右手腕上多了一只黄金手环,正是当初在靖王府时阿力卓要送给她的那只。   她一动,阿力卓就醒了。见她盯着手环出神,笑道:“这是天神赐下的姻缘。这金鹰手环乃我胡族汗王给可贺敦的信物,是我阿妈留下的。当初在靖王府你想要它,我不舍得给;后来给你,你又不要了。天神选中了你,你跑也跑不掉。今日,总算戴在你的手上了。夭夭,你看,你命中注定就是我草原的女人。”   阿力卓很是骄傲地说,自从生出想要夭夭和亲的念头后,他特地让巧匠重新修改了尺寸,收紧了暗扣开关,今日趁她熟睡,迫不及待地亲手给她戴上。   内心充满蜜意的阿力卓,只想用天赐良缘来形容他与夭夭,刻意回避夭夭是他与靖王利益平衡的交换物。   夭夭没有听进阿力卓的话,她看到手环想到的却是靖王曾经送她的那一只,她早就托白悠还回去了。从此这两人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想什么这般入神?”阿力卓见她没有反应,忍不住出手摸上她滑嫩的脸颊。   “我不要!”夭夭耿直地拒绝,右手伸到他面前,意思是要他取下来。   “别闹,给你就戴着。”阿力卓顺手摸上她的臂弯。佳人在侧,马上又要成为夫妻,阿力卓止不住的眼含宠意,举止亲昵。   夭夭并不像寻常女儿家从小被灌注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她自记事起身边就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师父,后来年少时又与白悠亲近惯了,再后来见了靖王,也是从不避讳接触,因此并没有格外在意阿力卓对她的触碰。   “把这个解开。”夭夭举起左手,示意他解开把二人绑在一起的纱布。那么多死结,她才懒得动手。   “这个也不行,一解开你就跑了。我可记得你跑得特别快呢。”阿力卓语气轻松,有点想逗逗夭夭。   “哼!”不解就不解。睡足了觉的夭夭有了精神,哭过之后把伤心埋葬起来,从前的那种小性子有点回来了。   “你哼什么?”   “哼!”夭夭挑衅似的白他一眼,又哼了一声。   马车外,随从们已经架着火烤好了肉,滋滋的肉香毫无遮拦地冲击着嗅觉。夭夭的鼻子没有防备地抽动了几下,眼神里露出巴巴的饥饿感。   “托赤,拿酒肉来。”阿力卓心知肚明,大声唤着托赤。   托赤早就准备好了,一听见吉利王叫他,赶紧拎着酒囊,托着一铁盘切好的肉笑呵呵地过去了。   “王,给你。”托赤掀开车门帘递了东西进去,顺便偷眼观察了马车内情形。   “喂,傻女人,我就说你是要来我们草原的。”托赤大嗓门地跟夭夭说着话。   夭夭怒视一眼,扭头不理他。   “好了,改日再聊。”阿力卓可不愿托赤几句话惹恼夭夭。   “好嘞,王,你需要什么,尽管招呼我。”   托赤放下车帘,粗犷的面孔上是毫不掩饰的笑。    ☆、醉谈   咄禄见托赤回来,问:“王不下来?”   “王可舍不得下来,正陪她玩呢。”这小女人终于被王娶回来了,托赤跟着高兴。   “这个女人配不上王,昌国怎么不派个真公主来和亲?”   咄禄从昨天再见夭夭,就不喜欢她。一个担着郡主虚名的无身份小丫头,怎么能配得上他们草原上尊贵的吉利王。   “王看上了呗。咄禄,这傻女人好玩着呢,以后你就明白了。”托赤也算跟夭夭熟识,加上阿力卓喜欢,自然要帮她说两句话。   咄禄没有接话,心里默默想着事。   马车里,阿力卓托着铁盘,故意凑到夭夭面前,问:“要吃吗?”   “要!”夭夭说的理所当然,斜睨着阿力卓,他要是不给,她就准备抢。   “给你,不用抢。”阿力卓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夭夭拿过铁盘,不客气的就要下手,手指即将要抓起肉来,又顿住了。   阿力卓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停住了,问:“怎么了?”   “我没有净手。”好像犯了错一样的自我检讨,曾经的靖王府生活,还是给她留下了印迹。   “傻!”阿力卓宠然一笑,自怀里掏出块丝帕递给她,“用这个擦擦手。”   “嗯。”夭夭接过来,擦了手,这才大啖烤肉。   阿力卓斜靠在车厢里,抓着酒囊慢慢地一口一口饮酒,眼睛一闪不闪地看着夭夭每一个动作。   夭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肉香俘虏,散发着满足感,让阿力卓止不住笑得放肆而宠溺。   “真有那么好吃吗?”   “嗯,好吃。”只要是肉,都好吃。   “你这只野兔子,不吃素,专吃肉。”阿力卓沉迷地看着她,在他眼里,夭夭就是一只傻乎乎、晕头晕脑的野兔子。   “兔子好吃,香!”夭夭驴头不对马嘴地接话。   阿力卓的眼睛彻底眯成了两条缝,若不是怕惊了夭夭,他真想把这傻丫头揉进怀里。   “要不要来一口?”阿力卓举着手上的酒囊问。   “是酒。”夭夭闻到了。   “对。要不要尝尝草原的马奶酒?我记得你以前爱喝酒的。”阿力卓可是见过醉酒的夭夭,那小模样实在太撩人。   “好啊,我尝尝。”夭夭伸过头去张开嘴,就着阿力卓手中的酒囊饮了一大口。   辛辣、刺喉、冲鼻,还有一股不适应的奶腥味,夭夭勉强咽了,又是摇头又是吐舌,喝不惯。   “不好喝,一点都不好喝。没有……好喝。”她原本想说“没有世子哥哥的酒好喝”,但说到一半含糊其辞过去了。   阿力卓可不赞同她的话:“我们草原的酒才叫酒,京都城的酒都是水,一点酒味都没有。你以后喝多了,就习惯了。”   呜呜……夭夭摇头,她才不信阿力卓的鬼话。   铁盘里的肉吃了一半,夭夭就饱了。或许是前阵子被靖王府里的人控制,饿得多了,如今很容易就感到饱了。   “不多吃点?”阿力卓诧异。   “吃不下了。你吃。”夭夭将盘子推给阿力卓,伸个懒腰,懒散地躺下来消食。   阿力卓丢了盘子出去,拍拍自己的腿,说:“靠过来,这里舒服。”   “嗯。”夭夭不推辞,头枕在阿力卓的腿上,果然比平躺着舒服。   见夭夭柔软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阿力卓满心里开花,饮了一口酒掩饰嘴角的笑,开始找话说。   “我们过两天就到王庭了。你一点都不好奇?”   夭夭是真的不好奇,反正她是打算跑的,去哪里都不用在意的。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在听阿力卓说话,随便问了一句:“王庭是什么?”   “王庭就是王住的地方。”   “是大房子吗?”   “不是,我们草原上都是帐篷,很大很大的帐篷,你以后要和我一起住在帐篷里的。”   “不住不行吗?”   “不行。以后草原就是你的家,你要像草原人一样喝酒吃肉住帐篷。”   “光喝酒吃肉?不用干活?”   夭夭的话让正在饮酒的阿力卓毫无准备的咳了两声,差点呛了酒,畅快的笑出声。   “原来你担心这个。哈哈,不用!你是我的女人,是尊贵的可贺敦,没人会命令你干活的。不过,草原上的女人都会放牧、挤奶、酿酒的。”   “哦。”   “要不要再来一口?”阿力卓不知不觉中抚上她柔软的发,把酒囊凑近她的唇边。   “好啊。”之前的那一口味道刺激,反而让夭夭记忆深刻,有一种欲罢不能休的渴望。于是张嘴又饮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   夭夭砸吧着嘴,好像真的没刚才那么难喝了。说道:“还要!”   “给你。”阿力卓周到地又喂了她一口。   夭夭咕噜一下咽了。感觉一股热气自胸口腾起,弥散到口中、脑中。   大昌的酒味道清浅,上头慢,后劲足;草原的酒恰恰相反,口感霸道,上头快,后劲因人而异,或凌厉或无感,但通常睡一觉就好多了。   “咦,你在笑。”眼前景色开始飘忽,夭夭伸出手指,触摸头顶上方阿力卓月牙儿一般的笑眼。   “是吗?”阿力卓的笑眼里都是她,低了头,配合她手指的动作。   夭夭轻巧的指尖,像一只蹁跹的蝴蝶,轻柔触碰他盛满笑意的眼睛,描摹他的眉眼,喃喃说着:“有星星。”   他的眼睛里流泻着一闪一闪的明光,不是星星是什么。   “不是星星,是你。”阿力卓纠正,他的眼睛只装得下她。   “是星星!”夭夭任性地说。   “好,是星星,你就是星星。”   “嗯。”夭夭迷糊地应了。她的手指游移到阿力卓的下巴,摸上了他男人味十足的胡子。   “轻点,别拽。”   夭夭扯痛了他,阿力卓嘴上说着轻点,却没有制止她的动作。他很享受这个微醺的女人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你,不好看,长得,怪。”夭夭磕磕巴巴地评定着。   “嗯?”阿力卓眉毛陡然翘起,竟然嫌弃他!   “本王是草原上数得着的英武不凡,昌国的男子奶味太重。”   “不。”夭夭头晕沉沉的,但依然不觉得阿力卓长得好看。   模模糊糊又想起乐伽,傻傻地笑了,说道:“乐伽好看。”小悠更好看。   “你还想着那个胆小如鼠的男人!”   阿力卓不是生气,只是感叹到了今日夭夭还惦记着他,趴在她耳边说:“你记住了,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你是要嫁给我的,以后是我的女人,不准再想他了。”   酒意上头的夭夭没有听进他话中的重点,而是迷乱在自己的思维中,想到乐伽娶了信阳郡主,心中酸涩,癔梦一样问:“你有没有娶别的女人?”   这一问,阿力卓眼神有些闪躲,避重就轻地说:“以后我只对你好,我不要别的女人了,你不用管她们,从今以后我只要你,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为什么不要别的女人?”   “我不喜欢她们。”   “不喜欢还要!”   醉了酒的人异常的固执而不讲理,夭夭的问题不依不饶的,让阿力卓几乎招架不住,不知道她是真傻呢还是根本不傻。   他能怎么说,作为王子,身边一大群女人围着,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这话,他偏偏对夭夭说不出口。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只娶你,只喜欢你,到了王庭,咱们立刻成婚。”   “我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夭夭的话锋又跑偏了。   “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不能离开我。”   阿力卓尽量跟着夭夭的话题走,带着浅浅醉意的时候,她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宠意。   “为什么不能离开?”夭夭不干了。   “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妻子。”   她反问时理直气壮的模样,真的太让人心痒了。阿力卓忍不住脸贴着脸,看她迷糊糊的样子。   “那你离开我吧。”夭夭歪着脑袋想了想,对,就是这样。   “不能!”阿力卓笑着拒绝。   “怎么不能!”夭夭霸道地皱了眉头,对阿力卓怒目。   “我不想离开,傻丫头,你真的不明白么?你让乐伽跟你走,是因为你喜欢他,白悠利用你,是他不喜欢你啊。”   阿力卓知道她此时可能听不懂,还是耐心地解释了。   然而,听到白悠的名字,夭夭的眼睛瞬间有些湿润了。   醉了酒的人心思更加敏感,喜怒随时变化,会选择性的记忆某些事情。她听懂了阿力卓的话,原来是这样的啊。   一见夭夭突如其来的泪水,阿力卓慌了神,收起方才的放松,懊恼不该提起乐伽这个名字的,以后应该回避他的。   “别哭了,以后有我。乖,不哭了,有我在。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阿力卓以西胡吉利王的名义向神灵起誓,永远不背叛,不欺骗,不伤害。”   誓言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多加思考的承诺,看似不那么郑重其事,其实恰恰代表了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   哭泣的夭夭完全没有领会到阿力卓的心思,甚至没有去听他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难言的委屈里。   而阿力卓也没有想到,在未来的有限生命里,他用自己的行动履行了此刻的誓言。    ☆、成亲之日   悠长隽永的高歌是天籁梵音,将布满尘埃的心灵从疲惫中解救出来。   呼啸驰马的汉子是自由勇猛的使者,将无所畏惧的快意播撒于天地尘埃。   咩哞的牛羊声是残照里的温暖,传递着人烟葱茏的祥和宁静。   这是夭夭所不熟悉的景色。每一顶白色的帐篷都像被一轮被日光祝福的圆月,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是涵养着圆月的绿色之水,当喷薄着盎然生机的风吹来,每一棵如水的青草都尽情摆动。   夭夭探出头,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奇异的草香,心里隐隐腾升起想策马奔腾的豪迈。   阿力卓高挺着身躯,驱马跟在夭夭的车旁,将夭夭充满兴趣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说过,你会喜欢草原的。”   被猜中了心情,夭夭不否认,也不承认。两手撑着脸,顽皮地偏头看阿力卓,就是不说话。   “乖乖地坐好,等我一会儿抱你下来,我们到王庭了。”阿力卓叮嘱她,现在不是陪她说笑的时候,因为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办。   “王回来了,王回来了……”托赤带着人纵驰在队伍的最前方,豪迈的声音以不可见的声圈一波波荡漾开去,他们随着王一起迎回了和亲的昌国郡主。   草原很快沸腾了,牛马嘶鸣,人声欢呼。聚集在王庭里等待的西胡八王先后走出帐篷,他们看到了吉利王的迎亲队伍远远奔腾而来。   王庭的人们簇拥在一起,等待他们新任王者走到面前。   阿力卓驰马而来,振臂高呼:“本王的可贺敦来了,草原有了女主人。”   唔——   人群爆发出山雷海浪般的呼应声。   阿力卓享受着人们的拥戴和欢呼声,他没有下马,接过托赤递过来的弓箭,在人群的期待和呐喊声中,对着姗姗而来的马车,连发三箭,箭箭皆中马车前楣。   大吉。阿力卓舅父日逐王放下提着的心,颇为满意。   达罕王面色如常地看着,并未流露情绪。他是阿力卓的庶长兄。在阿力卓返回西胡即位之时,是众兄弟中最先公开表示支持阿力卓的,并说服了不少人服从阿力卓,因而阿力卓即位后,对长兄极为尊敬,并封其为仅次于自己的达罕王。   谷瑞王不屑地一哼,他跟随已逝老汗王多年,也算是骁勇善战。他倒更希望达罕王继承汗位,奈何达罕王无心。   其余几王对即将到来的昌国女并无好感,面色些许冷漠。   阿力卓下马,一手接过大萨满呈上的嵌八宝黄金飞鹰冠,此冠是独属于可贺敦的,是地位权利的象征。阿力卓迫不及待走向停下的马车,掀开车帘,正好与夭夭不解的目光相遇。   “夭夭,出来。”阿力卓柔声唤着。   夭夭看着他手里的金冠,似是明白了什么,畏惧的摇了摇头。   “别怕,出来。”阿力卓耐着性子,和声细语。   夭夭不动,眼睛飞快地闪躲了,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阿力卓身后,原本欢呼的人们似乎看出了两人的尴尬,人们开始交换眼色。   达罕王神色放松下来,他根本不想阿力卓娶昌国女人,此时正是好时机:“王,此女不愿做我草原可贺敦,我们草原不欢迎异心人。”   达罕王话音一落,谷瑞王及时插嘴:“老汗王尸骨未寒,王就要娶昌国女人为可贺敦,我看不吉利,必将带来祸患。大巫师,你来说!”   在场之人见此形势,窃窃私语起来。   “这——”大萨满在心里衡量了下吉利王与达罕王的轻重,一时没有接话。   “王娶的女人,无论是谁,从今以后都是我们草原人。与昌国和亲,老汗王在世时就同意了。如今吉利王即位,迎回自己的可贺敦,重诺重义,是对长生天的虔诚敬奉。长生天定会赐福于我族。”   在场的人中,日逐王与谷瑞王算是资格最老的。相对来说,日逐王跟王族关系更近一些,当然要站出来为阿力卓说话。   对于眼前吵嚷的形势,夭夭疑惑不解。她不明白那些人在说什么,她的关注点在眼前,她抵触的不是阿力卓,而是未知的事,可是阿力卓却固执的在等她回应。   尽管背后的各种声音挡都挡不住,但丝毫都不会影响到阿力卓的决定,从他登上汗位开始,就注定了要生活在危机四伏之中。他眼下只希望,夭夭能真的接受这顶冠,能在天地见证、草原为媒、大巫师祷祝、西胡诸王面前正式成为了他唯一的可贺敦。   “夭夭,不要管他们,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戴上这顶王冠?”   阿力卓定定地看着夭夭。他只要一个回答。   夭夭讶异的凝眉,这个人跟她一样都是如此的固执。她不敢直视阿力卓充满期待的眼睛,为难的垂下眼眸,睫毛可怜的颤动了几下。这样的阿力卓让她想到了曲水湖边的自己,那个孤注而掷,带着满怀希冀,一心只盼乐伽能跟自己走的傻丫头。   再抬头,依然是阿力卓不退缩的眼神,她从他墨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一刻,一丝心软占领了她的心房,曾经乐伽、白悠都不曾给予她的心软。   “好!”   轻轻的一个字,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当夭夭意识到时,阿力卓已经狂喜地倾身将王冠戴在了她的头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高高举起。骄傲地向在场所有人宣布着:“她是我吉利王的可贺敦了!”   声音高昂,远远飘散开来,一遍遍冲荡着夭夭的内心。她在日光下眩晕了,紧紧的抓着阿力卓的臂膀,生怕摔下来。   日逐王满意地笑了,达罕王与谷瑞王则黑了脸。   大萨满不失时机地说着:“大善!长生天赐福!”      直到洗去尘埃,换上可贺敦的吉服,被众多婢女环绕着侍弄精致的发辫,夭夭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处在一种精神飘忽的状态里,在朦胧的铜镜里看到一个不熟悉的面容,仔细辨认,才发现是自己。   “我在哪里?我是谁?”夭夭对着镜中脸色苍茫的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可贺敦,你说什么?”伺候她的婢女们发问,不明白这先前傻傻愣愣、一语不发的人,怎么突然说话了。   帐外,人们在纵情歌舞、饮酒的,熊熊篝火燃烧得愈见轰轰烈烈。   阿力卓不给任何人额外生事的机会,在动身去接夭夭之前,就安排了一切。白天刚回到王庭,晚上就举行婚宴,宣告着他与夭夭正式成亲。   他坦然地坐着,接受每一个人的祝贺。   多亏了当初胡族的分裂,那些势力强大到能左右他的叔父们,都去了东胡。如今西胡内部诸王,除了谷瑞王是个棘手的人物,日逐王是他舅父,达罕王是他的长兄,其余诸王或是忠心阿爸多年的人或是其他有实力的人,总得来说形势大好。多亏了阿爸,一直在为他着想。   阿力卓惦念好久没出来的夭夭,起身。   “王,等不及去看可贺敦啦。”托赤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阿力卓心情好,完全不计较托赤的调侃,径自进帐。   夭夭有些紧张、有些不自在,小动作不断,挠挠头,踢踢脚,抓抓脖子,坐立难安。身上的衣服很漂亮,繁重的头饰很好看,可是哪里不对。她想统统脱下来,刚有动作,就被婢女们按手的按手、按肩的按肩拦下了,夭夭苦着脸坐着,直到阿力卓进来。   婢女们见阿力卓进来,行了礼。   “谁惹我的女人生气了?”   阿力卓从未见过这样的夭夭,娇小的身躯被一身红衣遮盖,长长垂坠的头饰衬托着她如月亮般精致的小脸,灵动的眼睛在火光中反射着聪颖的光芒。有些女儿家的娇俏,又有女人的妩媚。   阿力卓看得出来她是有些不安的,她能这么乖乖的坐着,让他很意外。以她不加约束的性子,他还以为会闹翻天呢。   “我不要戴这个,我也不要穿这个。”夭夭大发不满。   “乖,别闹。”夭夭的反应在阿力卓眼里,就是一个别扭的小娇妻在撒娇。   “我不喜欢她们,我不要在这里。”   她本不是一个刁蛮的人,未见她为难别人,反倒是自苦自忍。   “明日就给你换几个新婢女,今日成亲,先忍忍。”阿力卓耐心安抚。   “我不要嫁给你!”   阿力卓的话引起了夭夭强烈的反弹。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要嫁给他了。   “你都答应我了。”   阿力卓故作委屈地看着夭夭,她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   “我没有答应你。”弱弱的声音,底气不足。   “你说了‘好’,就是答应我了。” 阿力卓可不允许她否定。   “我是对自己说的。”她真是傻子,当时为什么要说好,真的只是对自己说的。   “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了,答应了就要说话算话。说话不算话,长生天会惩罚她永远没有肉吃。”阿力卓霸道又狡黠地说。   呃!这个惩罚真的是太大了!   夭夭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有些害怕,看见阿力卓促狭的笑,一甩袖子。   “你耍赖!我不玩了!哼!”    ☆、西胡可贺敦   口拙的夭夭气呼呼地坐下,真是的,这个怪人太能说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笨口拙舌的,她几乎从来没有在跟人争论时占过上锋,一直都是被人堵的死死的。   阿力卓心中得意,见她生气了,知道不能逼得太紧。握上她的手,并不擅长的陪笑:“别生气了,反正你都答应了,今日我们成亲,跟我一起出去见见人。好不好?”   摇摇她的手,示好。   夭夭甩开他,恨恨地揪着衣角,不理他。   “你饿不饿?外面烤好了肉,等你出去吃。让我想想都有什么,牛肉、羊肉、兔肉、鹿肉、麂子肉……”阿力卓边掰着指头数,边觑着夭夭的反应。见她果然两耳朵竖直,不停咽口水,悄悄地笑了,就知道这招管用。   “反正你想吃什么都有,你要不要出去吃?”阿力卓数完了,最后总结似的问了夭夭一句,嘴角的坏笑掩都掩不住。   “我要吃。快走。”   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生气,夭夭这会儿两眼放光,跳起来扯了阿力卓就往外走。   她吸舌头咽口水的馋嘴模样,让阿力卓颇有得逞的成就感。低头看她扯住自己衣服的手,忍不住满脸宠意。   若是放到别人身上,一会生气一会要吃的,怎么着自己也会尴尬,唯有夭夭喜怒完全随心,不做作不欺骗,自如真实得仿若赤子。      帐外,等候已久的大巫师见阿力卓和夭夭一起出来,忙不迭奉着一只金碗举到二人面前。   夭夭眼里心里只惦记着那边的烤肉,一被拦住了去路,着急了:“你走开。”说着就要绕过大巫师。   阿力卓轻拉了她的臂弯,止住她的动作。   “干什么?”小眉头拧起,不明所以。   “把手给我。”他摊开一只手,手心向上。   夭夭看看他大大的手掌,疑惑不解。但在阿力卓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好像被蛊惑了般愣愣地伸出自己的手。   阿力卓笑了,用温暖的大掌包容住她柔嫩的小手,执子之手,爱愈胜己。   夭夭见他没有动作,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傻笑,觉得无趣。刚要抽出自己的手,冷不防指尖一痛……   原来阿力卓趁她移开目光的一瞬,飞速用另一只手里的刀割破了她的指尖,将血滴入大巫师的金碗之中。   “啊!”   夭夭吃痛,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抬手一掌拍在阿力卓胸口,怒喝着“你干什么!”   说话间向后退出两步远,防备地看着他。   阿力卓再用刀割破自己的指尖,同样将血滴入金碗。血滴交融,混入酒水。   “过来。”他柔声地唤着。   “不过去!”   这么多人面前,夭夭没有一点要给阿力卓面子的自觉性。她只知道他刚刚用刀割她,她很怕痛的。   阿力卓知道她此刻防备着自己,如果刚才不趁她不备下手,这丫头铁定不愿意滴血的,眼下完成了一步,还有最后两步。   “那些都是给你准备的,要不要来吃?不要的话,我让人都拿走……”   阿力卓指着上方座位前摆着的一盆盆或烤或炖煮的肉,对夭夭说。   夭夭看看肉,她肚子真的饿得咕咕叫,再看看阿力卓,要不要过去呢?被他割了一刀可是心有余悸。   “来人……”阿力卓看夭夭仍在犹豫,作势要让人撤下去。   “不要,不要,我要吃。”夭夭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两步小跑着到了阿力卓面前,揪着他的衣服有些软软的示好。   哪知,刚近了他的身,阿力卓毫不迟疑地霸道的箍住她,强制性的用力抓起她的手腕,将两人的手臂高举过头顶,直指天空,向长生天盟誓:“长生天在上,我阿力卓今日娶夭夭为妻,从此我是她的男人,她是我的女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叛。”   夭夭被箍的别扭,挣扎间听到阿力卓在发誓,索性也不挣脱了,反而好奇心起:“你这是干什么?”   阿力卓自大巫师手上取过金碗,仰头一口喝尽两人鲜血交融的酒,以一吻回答了夭夭:他在发血誓。   以血盟誓,生命交融,生死相依,不离不叛!   浓黑英气的眉毛、粗硬长翘的睫毛、专注神情的眼眸……无限放大在眼前,火热的唇包裹着她毫无防备的唇瓣,坚挺的鼻撞上了她无辜娇气的鼻梁。   夭夭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呆住。   阿力卓全情投入的吻住她,混着淡淡血腥味的烈酒如涓涓细流,一点点被哺入夭夭的口中,浸润进她的心里。   随着酒气和热气,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夭夭的心中蠢蠢萌发。   “大善!礼成。”   直到大巫师宣布声响起,阿力卓火热的唇骤然离开,夭夭还沉浸在呆愣的状态里。   她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阿力卓吻得太用力,以至于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部——麻木中带着一丝火辣的痛感。   阿力卓带着骄傲的目光巡视人群,他用血誓表达了吉利王的用情至深。   他靠近夭夭的耳边,轻轻地说:“好了,可以吃肉了。”   拉她欲走,夭夭不动。   阿力卓此时才发现了她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夭夭低下了头,第一次因羞窘而不敢直视阿力卓。她想逃。   “怎么了?生气啦?不气不气,有肉吃。”阿力卓轻抚她的肩头,呵哄着将夭夭带到主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夭夭拥在怀里一起坐下。   阿力卓亲手为夭夭割肉,喂到她唇边,夭夭默默地张口吃了。   周围的人大半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有的是在惊讶吉利王当真对此女如此上心?哪有娶个可贺敦还有对长生天盟血誓的。有的在观察夭夭的反应,看来这个女人并不情愿,吉利王明知道还要强迫她。有的则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吉利王先前的侍妾哪里去了,或许是个机会……   托赤全程用肩头撞着身旁的咄禄,挤眉弄眼着:“我怎么跟你说的,王就是喜欢这女人吧。”   咄禄握着一杯酒停在唇边,看着主座上的人,久久未饮。   从八王开始,人群里陆续向吉利王和新可贺敦敬酒,算是默认了既成事实。   不听所有人劝告,坚持娶昌国女人,这算是吉利王摆下的考验吧。   谁会傻到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在这个时候与新任的汗王闹翻,要翻早该在他还没即位的时候就翻了。      这一日对于夭夭来说,是匆忙恍惚的,身处其中而不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   躺在床褥上,夭夭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跟人成亲了?   她背过身侧躺着,默默地懊恼着。   阿力卓火热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一只手臂霸气的横过来,不容拒绝的与她十指交握,握得她的手指发痛。   夭夭莫名地生气,想从他虬枝铁干一般的手指里挣脱自己的小手。   “别动!”阿力卓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他以手支额,低头看怀里蜷缩的夭夭。   夭夭赌气地掐他皮粗肉厚的手,他的骨节像一块块钢铁般坚硬。听到头顶吃痛的呲声,身后胸膛里传来嗵嗵的心跳声,夭夭获得了安慰似的小小得意了,但转瞬即逝。   阿力卓感觉到了她小小的情绪波动,在只剩下他们二人的空间里,他愿意向她剖白心意。他们已成夫妻,仍欠一个彼此交心的机会。   “你恼我自作主张是吧?唉,你这小脑袋太傻太慢了,等你想清楚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我若是自己不着急不上心,你不就跑得远远的。我可不会像乐……那般傻,我要把你牢牢抓在手心里,让你跑也跑不掉……你现在不愿意没关系,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等你想通,慢慢来。”   阿力卓低沉的耳语,像清晨睡梦里一曲悠远的笛声,似暗夜寒冬里轻绵簌簌的雪落,最是细微却最是动人。   夭夭的心弦不可见的被拨动了。长至今日,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番话。   她过往生命里重要的人,有慈父般谆谆教导的师父,愿意倾听她所有的絮絮叨叨,与她相依为命隐居在灵泉山,不涉世俗纷扰。   有深深烙印在心底的白悠,永远都在追逐他、仰望他、心心念念他,却几乎没有听他说过他的真心话。   有曾疼她、宠她、照拂她如亲生女儿的靖王,但是一旦惹怒了他,还是被他憎之恶之如仇敌,抛之弃之如敝屣。   有如朝露一般爱慕而不可得的乐伽,永远触不到他温柔的心,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此刻,夭夭心软到像陷进了蚕丝般的梦幻里。   她摩挲着他有力的手指,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没有任何犹豫。   “有多喜欢?”   “很喜欢。”   “我不喜欢你。”夭夭很诚实地告诉他。   “哈哈哈哈。”阿力卓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纠结什么。   “你不生气?”夭夭以为他会生气到要赶她走。   “不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   阿力卓心里早已笃定,无论是谁,只要对夭夭好,她就会喜欢谁。   撇开别的不说,靖王、乐伽、白悠,他们定然是有真心对夭夭好过的,不然以她小兽般怕生的性格,不会对他们三人真心相待的。   他就不信,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他用真心换不来着她的喜欢?    ☆、出逃   “你怎么会喜欢我?”   小悠、乐伽都不喜欢她,夭夭不觉得相对陌生的阿力卓会喜欢她。   “你这般好,我怎会不喜欢。”   阿力卓压低了头,轻吻了夭夭脑后的发。   喜欢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心动,若是喜欢可以捉摸、可以控制,世间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你娶过亲么?”   “没有,我有过女人,但没娶过亲。”这次,阿力卓不再闪烁其词。   “哦。”   夭夭又不说话了,她就知道他先前是在撒谎。   “别怕,我只娶你。”   阿力卓怕她多想,再单纯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会在意的。更何况,夭夭只是偶尔迷糊,不是真的傻。   以前的女人,他已做好了安排。   真爱一个女人,你会有心为她除去一切麻烦,不会让曾经的那些情债侵扰到她。   夭夭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但阿力卓知道她醒着。   “以后我就叫你‘本王的可贺敦’了。记住了,你是我吉利王的女人。”   “我叫你什么?”认识这两年,夭夭好像从来没有称呼过他什么。   “叫我的名字,阿力卓。来,叫我一声。”阿力卓催促。   “阿卓。”   “不是阿卓。是阿力卓,叫一声。”   “阿卓。”   嘿嘿,夭夭偷笑,她是故意使坏的,“阿力卓”三个字太长了,还是“阿卓”省事。   阿力卓宠笑地推了她一下:“你呀,小笨蛋。”   夭夭不理他,眼睛阖上了。   “累了?睡吧。”   阿力卓瞅了瞅她紧闭的眼帘,轻声细语。   “嗯。”   夭夭身子下意识向后凑了凑,靠近了他。真的抵抗不住睡意,悄然入梦了。      阿力卓的胸膛让夭夭心安。   小时候她喜欢和白悠同眠,每每都像一只撅着屁股的小猪,使劲地贴紧白悠,脑袋拱在他的怀里。睡到半夜会被他嫌弃地拍醒,说她流口水。   可是一旦睡着了,还是会下意识靠在他的胸口。有几次当她醒来时,发现白悠是抱着她睡的……   睡梦里的夭夭抓紧了阿力卓的手,阿力卓看着她全心依赖的睡姿,侧身躺好抱紧了她。   两年前,在靖王府见到夭夭时,阿力卓曾想过为了跟靖王拉拢关系,不妨用姻缘作为筹码,所以才会送出金手环做试探,没想到被拒绝了。   那时靖王是真心疼爱她的吧。   能想到两年后,当初算计的心意已变,他真的想娶夭夭时,靖王却将她当作筹码送了过来。   世事弄人啊!   阿力卓抚摸着夭夭腕上的手环,这是他亲手为她戴上去的,他认定她是自己的女人。   在夭夭轻若无闻的呼吸中,阿力卓渐渐坠入深沉的睡梦里,梦里他统领着西胡称霸草原,与夭夭携手红尘为伴。   这样的梦真的太美太好,让阿力卓少有的沉浸其中,毫无察觉身边的变化。      当晨光微亮,一夜好梦的阿力卓下意识地揽紧手臂,却只感受到空空如也。   他豁然睁开眼睛——夭夭不见了!   “来人,来人!”阿力卓大喊。   “王,怎么了?”听到喊声的托赤一把掀开帐门,和婢女们一起涌入。   “可贺敦呢?可贺敦去了哪儿?”阿力卓怒喝着众婢女。   “没有看到,可贺敦不是……不是一直和王在帐里么?没出来过。”婢女们小声地回答。   “王,我们在外面没有看到她出来过。”托赤肯定地说。   “跑了,肯定是跑了。”   阿力卓额头青筋跳,他千防万防,这丫头竟然还能跑了。都怪他昨夜睡得太沉,大意了!   “王,我们去追,她肯定跑不远。”托赤建议。   “你等不准泄露!牵马来!”   阿力卓不忘让婢女封嘴,大步出了帐。她不会骑马,脚程再快,也跑不过马。   托赤立即召唤其他人马,被惊扰的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站出来围观。   “王,你去哪儿?”咄禄跑过来,拦在阿力卓马前。   “给本王让开。”   阿力卓驱马扬鞭,心急如焚。草原广阔,四面八方,她孤弱不熟悉,就怕遇到危险。   “王,随她去吧。”咄禄不放手。   “咄禄,你在说什么?快让开。”托赤出声,咄禄这不是在添乱吗,没看到他跟王火急火燎的要去找人。   “王,她不愿留在草原,强留无用。”咄禄一直在观察夭夭,她根本无心。   “咄禄,你是不是见过她?她去了哪儿?”阿力卓突然有了大胆的推测,是不是咄禄放她走的。   咄禄沉默了。草原汉子不知道怎么撒谎。   “说,快说!她去了哪儿?”阿力卓证实了心中想法,脑中突现不好的预感。   “狼山淖。”咄禄知道拦阻无用,索性说出来。   “你该死!”阿力卓冲面给了他一鞭,发疯般纵马而出。   “咄禄,你是要她的命啊。”   托赤来不及多加责怪,带着众人去追阿力卓。   咄禄呆立原地,看着远去的人马,被抽中的脸上火辣辣的灼痛。   吉利王成婚时,他看到了昌国女人眼中的不甘,知她一定会偷偷逃走,所以守在了帐外一夜。   天色将晓时,果然与她鬼鬼祟祟的身影迎面而遇。两人在拂晓前的黑暗中彼此对峙,最后咄禄先开口:“跟我来。”   他默不作声的在前面带路,夭夭鬼使神差的跟着。走了很长时间后,咄禄扬手指了一个方向:“向这里走,跑出草原,不要再回来。”   咄禄没想到,那个昌国女人会傻到信了他指的方向,毫不怀疑他的用心。   他自幼跟着阿力卓一起长大,是他的亲密侍卫。虽然没有像托赤那样陪他一起去昌国为质,但他对阿力卓的忠心,不比托赤少一分。   没想到有一日吉利王怪他会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是真心为王着想啊。   达罕王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走到咄禄身旁,轻拍了他的肩膀。   咄禄没有看向达罕王,冷静疏离地说:“只此一次。”   他本无害人之心,只是怕夭夭会为阿力卓原本就不稳的王位带来威胁,比如达罕王就不支持阿力卓娶昌国女人。      草原露重,清晨风凉。夭夭像一只出了笼的鸟儿,欢快地奔跑在无垠的草原上。   真的是憋屈太久了。她张开双臂拥抱无拘无束的自由。脚上的靴子和小腿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身上的汗冷了又热,她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只能不停地跑,不时地回头看看,生怕有人追过来。   在兴奋、紧张和焦急的情绪里,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草地已变,踩过的地方泥水微溅,足迹凹陷,以为是常见的浅水草地,其实已经误入了泥泞的狼山淖。   狼山淖,靠近狼群聚集的山丘,看似水草丰美,实则是充满杀机的一片沼泽之地。   每当有猎物来此处饮水,必会被狼群团团包围。要么选择自寻死路跳入沼泽,要么被狼群分而食之。   夭夭起初没在意,直到闻道尸体腐烂的气息,看到血污残存的骨头,方才意识到不妙。   她一脚踏进了看似平常的烂泥地里,一股抵抗不了的吸力,拽着她的脚陷入污浊暗黑的泥沼里。   夭夭用力地拔出左脚,右脚却又陷了下去。她费力地想向回走,却被来自泥沼深处的吸附力弄得向下陷。   不行,她不可以屈服。   夭夭咬着牙,偏扯着身体,与可恶的泥沼较着劲儿。   每一下都是拯救生命的艰难,每一下都是与死神搏斗的战争。   误入容易,走出很难。一个人越折腾越倒霉,筋疲力尽、冷汗频出的夭夭,尽管没有陷进最坏的地段,但自救不暇。   更糟糕的是,草丛里出现了几只毛茸茸的生灵,看似松散的游荡,实呈包围之势团团守在了泥沼之外。   狼来了!   狼群或许出于对泥沼熟悉的忌惮,没有立即扑上去,而是在安全的地带以逸待劳,哪怕夭夭挣脱出泥沼,也必将成为狼的口中餐。   夭夭咬着牙不服输的向浅水的地方去,她当然看到了冒着寒光的锋利狼齿。她自我安慰着,在山里,野鸡都跑不过她,她还害怕草原上的狼吗?   远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嘶鸣,狼群突然竖直了灵敏的耳朵,齐齐望向同一方向——   曦光微露,天色灰蒙中包裹着晨光,自地平线上的光圈里,遥遥的驰来一人一骑。宛若披着光明铠甲而来的英雄,好像太阳派出来的黄金使者,那个人坚定的为夭夭而来。   狼群警戒,来回移动,头狼观望,开始慢慢集结。狼群暂时放弃了夭夭,大概觉得那一人一马更好解决。   越来越近,夭夭看清了来人,是阿力卓。   上一次在绝望之中,她盼望小悠能来救她,可是失望了。这一次,她没有盼望任何人来救自己,偏偏他来了。   这就是被重视、被珍爱的感觉吗?   夭夭鼻子发酸,低头才发现膝盖就要没入可怕的泥沼里,这个可怕的泥洞要无情的吞噬了她。   不,她不能被困死在这污浊之中。    ☆、脱险,心安   “吁!”阿力卓被迫勒住马。前方,狼群有恃无恐地拦住了去路。   马儿原地打圈嘶鸣,阿力卓心急如焚。夭夭情况凶险,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狼群是个大问题。   “夭夭,别怕,我来了。”   夭夭听见了他的话,没有出声。她信他。   阿力卓控住惊慌的马儿,出来匆忙,没有带弓箭,身上只有一把短刀和马鞭。他衡量着是不是能跃过狼群。虎视眈眈的狼群会给他时间救出夭夭吗?   不管了,阿力卓抽出刀,驱赶着□□的马向前,马儿四蹄战战,向后退了一步。   “驾!”抽了一鞭子,马儿才不情愿地向前走。   狼群立即龇牙凶目,发出低低的吼叫,做起进攻姿势。      一只狼率先跃起,扑向马上的阿力卓。   阿力卓横刀一扫,给了那狼一刀,总算有惊无恐。□□的马儿却痛鸣起来,踢腿甩头避开几匹狼,皮毛上开始渗出血来。   一攻不成,狼群重新组队。   阿力卓上前几步,刚好落入了狼群的包围圈。四周狼声狺嚎不已。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全情戒备。   “王,我们来啦!”远远的身后,托赤带着一群人奔驰而来,眼看阿力卓陷入困境,纷纷抽刀加速,呼啸着来救。   狼群听到声音受了惊,不但没有退去,一批狼反而勇敢地朝托赤等人扑上去,剩余的狼几乎同时向阿力卓发起进攻。   马颈、马腿、马屁股,阿力卓的头部、肩部、腿部,全部成为狼群攻击的重点。眼看着一只狼尖齿嚯嚯,直冲他的脖子而来,阿力卓头一偏躲过去,然而左肩却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曲腕回刀,一刀插中肩上的恶狼,抽出来,再一刀砍中咬中小腿的狼。抬头,划中自前扑过来的狼身……   狼群闻了血腥,大奋,如受鼓舞。   正是这酣战之时,马声悲鸣,吃痛趔趄,四肢不支,眼看着倒下去了。   阿力卓一个不妨,从马背落下身来,几只狼因势朝阿力卓扑过去。跌到落地的瞬间,他看到先前的马身多处被咬中,汩汩出血,勉力挣扎着,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回头看一眼夭夭,她正紧张的看向自己,全然不知道她的半截身体已陷入泥沼中了。   阿力卓心如火炙,一分心的功夫,一只狼扑向他的面部,张开满口利齿,就要咬下……   “王,小心!”托赤突破狼群围攻,从马上倾身向下,干净利落的一刀插中狼颈,顺手拉起阿力卓落在自己的马背上。   “托赤,快去救夭夭。”   托赤一手驾马,一手挥刀开路。   “王,我们掩护你。”身旁另有两骑帮助抵挡狼群。短短的一段距离,几人艰难前进。总算来到沼泽边,阿力卓再顾不得其他,跳下马来,解下马缰绳就向夭夭甩去。   夭夭一直心惊战战的站在泥淖中,先前看到阿力卓即将命丧狼口,失声惊呼。此时见他安全来到自己面前,向自己丢出了救命的马缰绳。   “夭夭,趴下来,别站着。拉紧绳子,爬出来知道吗?”阿力卓全身匍匐在地,紧握绳索,手上开始一点点施力要将夭夭从沼泽里拉出来。   夭夭依言匍匐趴下,降低整个身体的重心,紧紧抓住绳子,手上用力向外爬,企图摆脱脚下这个要吞噬她的黑洞。   托赤背对着阿力卓面向狼群攻击,他的王此时在营救可贺敦,他和其他的汉子一起替王抵抗所有的危险,绝不能让他分心。   狼群似乎看出了阿力卓才是弱点,于是包围圈越收越小,向阿力卓匍匐的沼泽边进攻。   狼群越聚越多,所有的人都集中在沼泽边掩护阿力卓,无一例外全都挂了彩,甚至还有人重伤不支倒地。   托赤神情严峻,黝黑的脸上挂上了担忧。身后,阿力卓吃力的拉夭夭出泥沼,她的腰已经出来了,腿以下的部位还在泥沼里挤压。   看着凶狠以待的狼群,在场的人明白,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凶多吉少,但没有人说放弃。狼群仿佛料定他们穷途末路,形成合围之势,一时暂歇,没有齐齐扑上来。   嘀!砰!嘀!砰!   一支响炮打破了这片生死博弈的寂静,人群、狼群惊诧地仰望天空。紧接着又一声响起,响亮的在草原上空炸开。   狂喜在人群里弥散开来。   “王,是咄禄来了。”   咄禄带着人马吆喝着而来,射出一支支利箭,以不可阻挡之势赳赳而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狼群在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箭雨袭击中,大势已去。   头狼长嚎一声,带着狼群四处奔逃。   阿力卓手上的动作不停,心里终于放下一口气。   托赤脱身了,回头说道:“王,我帮你。”他要以身涉险进入前方沼泽去救夭夭。   “你别动,我来!”阿力卓喝住了托赤。   夭夭像一只搁浅的鱼趴伏在泥水里,膝盖以上的身体出来了。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再也握不紧手里的缰绳,手臂酸到用不上力气。   “夭夭,撑住,快好了。”阿力卓心里比她更担心,但面上绝不表露出来。   夭夭看着阿力卓执意不改的眼睛,咬着牙,死劲地撑着。   阿力卓试探的匍匐接近夭夭身边,不在乎前方的泥沼危机暗伏,不在乎有没有必要如此亲身涉险,他只是要救自己的女人。   终于,宽厚的手掌握上了她满是污泥的手,狠狠握紧,用着全身的力气拉住她出来。   泥沼的吸附与阿力卓的拖曳,两股势力在无形地撕扯着她的身体,而她自己完全无能无力。   托赤和众人拉住阿力卓的脚,王的心意他们改不了,就尽量不给他添乱。   半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夭夭失去知觉的脚逐渐脱离可怕的泥沼,在被拖出来的那一瞬间发出了啵的一声,终于结束了那可怕的深陷。   阿力卓一把抱住浑身污泥、失而复得的夭夭,箍得她全身发痛,似要揉进骨血里去。   众人将夭夭和阿力卓一起拉到安全地带。   夭夭面色青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身躯残留着泥淖深处的刻骨冰冷,刺痛遍布每一个细微的知觉,唯有阿力卓的怀抱带给她点滴温暖。   她莫名的红了眼眶,却倔强着没有流下泪。   阿力卓想过找到夭夭,一定要狠狠打她一顿,叫她还跑不跑。经过刚才的生死挣扎,此刻抱着瑟瑟发抖的夭夭,只剩万分难抑的疼惜和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咄禄看到夭夭安全出了泥沼,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幸好,幸好。   看着此刻紧紧相拥的二人,咄禄硬着头皮上前:“王,酒,快喂可贺敦喝下。”   阿力卓顾不得其他,接过酒囊喂到夭夭嘴边,看着她喝了一口,嘴上劝道:“再喝一口。”   那酒像一簇小火苗,夭夭忘了辣和呛,只记得那一丝丝骤然升起的暖意。   “王,快带可贺敦回去吧。”   咄禄说的对,此刻重要的就是带夭夭回去,让大巫师给她诊治。阿力卓抱起夭夭,跨上一匹马,加鞭而去。   “咄禄,多亏你赶到。”怎么也算是救了大家一命,托赤不为先前的事生气了,反而对咄禄带救兵此举多有感谢。   咄禄听了,心下惭愧。   夭夭无力地靠在阿力卓的胸膛上,马背上的颠簸挡不住她的困倦,眼睛睁睁合合,不听使唤。   阿力卓一边骑马,一边担心的注视怀里的她,怕她睡着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故而不停地跟她说话。   “别睡,回去再睡。”   “看吧,你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马。”   “以后我教你骑马吧,草原上去哪儿都要骑马的。”   “还是不教你了,学会了骑马你又跑了怎么办。以后别跑了,草原上有狼,会把你叼走的。”   “睁睁眼,快到了。”   “你这女人,莫不是被我昨夜的心里话吓跑的吧。你是不是怕喜欢上我?”   “为,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承认喽!”   …………   这样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的阿力卓,让夭夭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揪紧了他的衣服,双手抱紧他温暖的身体,闭着眼静静听他说话,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原来,她一直是个渴望被爱的孤女。   没有了师父,她希望能有别的人来爱她。   寻寻觅觅了那么久,其实,她可以不必那么固执的。   那就算了吧。   就这样好了。    ☆、失和   菊凋残,朔风起的午后,信阳郡主午歇未醒,满府里寂然无声。乐伽神思不属地步下石阶,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发呆。   乐府是他的家,但因自小在靖王府长大,反倒觉得这里有些生疏。成婚后,住回了乐府,方才意识到过去那么多年留寡母一人独居在家,实在是孤清凄凉,因而更生了想要好好补偿的心理。   原想信阳能和他一起常伴母亲身侧,共尽孝道。没想到啊……   罢了,以后慢慢规劝吧。   对于自己期盼已久的婚事,虽然初感不如意,但乐伽总是抱有一份希望的。   “将军,你在这里啊。”   一个惊炸的女声打断了乐伽的沉思。   皱眉一看,一个脸庞微圆、面相憨憨,眼睛忽灵灵的婢女站在眼前。   乐伽问:“你是新来的?”   “哦……我……婢子是新来的。”隔了一会儿,那婢女才反应过来乐伽在问话。   “何事打扰本将军?”   “是主母,主母让我……让婢子给将军送坛酒来。”婢女赶忙举起手中的小小酒坛,摆到了乐伽面前的石桌上,补充说道,“主母今年新酿的桂花酒,让将军尝尝。”   说完,缩了缩身子。   主母吩咐了要给将军尝尝的,她抱着这个酒坛子找来找去,总算找到了将军本人。她可不敢送去给信阳郡主,郡主和王府里来的陪嫁姐姐们,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乐伽敛去了不悦之色,虽是一坛酒,但足见慈母关爱。淡淡温情,浮上脸庞。   “母亲近来可好?“   “好,好啊,主母很好。”婢女磕磕巴巴地说。   “你不用紧张,坐下来,慢慢说。”   “嗯嗯。”那婢女竟真的坐下来,傻愣愣地看着乐伽,等他问话。   乐伽眼神微闪,恍了神,有所感触的想起了某个人。   他撇开眼,拍开泥封,仰首饮了一大口酒。迸溅的酒水自脸颊飘落,衬得乐伽格外英俊迷人。   婢女看得张大了嘴,略带崇拜的羞涩笑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将军,你,你真好看。”   乐伽的手顿了一下,将酒坛放在石桌上,看向婢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瑶瑶。”小婢女稚气未脱,两手捧脸痴迷地看乐伽。   “瑶瑶?”   “嗯嗯。”小婢女连连点头。   瑶瑶……夭夭。乐伽心里默念着。   那人在胡地不知道是生是死,以靖王殿下手段已经算对她格外仁慈了,但心里隐隐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残忍啊。   “多大了?”   “十四。主母说我明年就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小婢女笑呵呵地说。   真像!连说话都这么像。   乐伽仰首再饮了一口酒。   小婢女见乐伽蹙了眉,说:“将军,你不高兴啊。”   “你怎知道?”乐伽淡淡地瞄了她一眼。   “不高兴,人就会喝酒。嗯,我爹爹说的,就是这样。”小婢女对自己的说法肯定的点头。   乐伽淡笑了下,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你爹爹呢?你怎么到了府里来?”   “嗯……爹爹治病,要钱。”   实际上,她爹爹病重是真,但治病是假,后娘不过是看当家的要死了,趁机卖了这傻女。乐母拜佛进香路上遇到了,便心善买了下来。   乐伽心里明白了。又是一个苦命的丫头。   “将军,酒好喝吗?”小婢女伸着头盯着乐伽手里的酒坛,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思都在脸上。   乐伽举起酒坛,问:“你要尝尝吗?”   “好……好啊,给我喝吗?”小婢女想喝又不敢的样子,让乐伽添了几分笑意。   “给你喝,来。”   “嗯。”小婢女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跳起来就着乐伽手中的酒坛张嘴就喝……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突然出现的尖锐女声打破了二人友好的互动。   二人同时看向来人,不知何时到来的信阳郡主怒目欲裂,领着一群人就在几尺外。   二人不及有所言语,急怒上头的信阳郡主转眼间来到眼前。   伴随着铛的一声,酒坛落地。啪的一声,婢女瑶瑶挨了狠狠一巴掌,扑在了石桌上。   “来人,给我打。”   信阳郡主咬着牙狠狠命令,身后的几个婢女不由分说拖了瑶瑶过去,噼里啪啦开始打起来,瑶瑶呜呜地捂脸,招应不住。   乐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被信阳郡主恶狠狠的面目给吓到了。对上她仇恨怒视的目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住手!都给我住手!”乐伽勒令婢女停手。   那些婢女都是信阳郡主从靖王府带过来的,无一个听他的。   “给我打,狠狠的打!”   乐伽的话无疑火上浇油,信阳郡主胸脯剧烈起伏,厉声嘶吼。   近日,信阳郡主食欲不振,整个人困顿懒惫,隐约觉得是好事,却自个儿又拿不准。不想兴师动众闹得空欢喜一场,正想明日回王府小住,顺道唤太医来诊诊脉。如若是喜事,正好遂了乐母心愿,弥补夫妻二人成婚后的小嫌隙。   在这情绪波动、心思敏感之际,她更希望得到夫君的体贴呵护。哪知乐伽沉默无趣,她不过一个午歇而已,醒来连人影都不见了。   听得婢女回报将军与乐母新买的婢女正把酒言欢,顿时怒从心头起,当她皇家郡主仁弱可欺吗?   上次回王府母亲就暗示过,乐母抱孙心切,小心她给乐伽纳妾。看看眼前这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的样子,果真被母亲给言中了!   是以,信阳郡主先入为主,认定二人眉目传情,由是恶念入心,越想越恨。   “成婚才不过数月,你胆敢这样对我?”   羞愤、屈辱在脑海里打转,信阳郡主赤红了眼睛。   乐伽心知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信阳,你想错了,不过是误会,快让她们住手,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你刚才是不是在跟她饮酒作乐?她是不是你母亲派来勾引你的?我亲眼所见,你还跟我说什么误会,你们是不是想趁我不在之时纳妾?”   关心则乱,心急则失言。   信阳气急之语原本就不在理智控制下,有所心忧前提下,难免认定乐母别有用心。   当初面对夭夭时,她可以不急不缓,视夭夭若无物,是因为她笃定了乐伽除了她,根本不会作第二种选择。   如今,她已抛了荣华富贵下嫁于他,于他,算是功成圆满,于她,却是身份、生活、感情上的处处不如意。   再加之成婚后,夫妻间总像隔了一层窗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对方的真心。   所以,信阳郡主越来越不自信。多年耳濡目染靖王妃的手段和心机,她渐渐开始用同样的思维去衡量乐伽与乐母。   “信阳,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自你进门以来,母亲处处替你着想,未有一丝一毫怠慢,反倒是你处处不敬、处处针对母亲,你扪心自问,身为人妇、身为儿媳,你的妇言妇德何在?”   “你说什么?”   信阳郡主瞪圆了眼睛,挑高了眉毛。   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见惯了母亲雷厉风行惩治那些贱人们,父王不曾过问一句。如今不过才打了一个婢女,就有人跟她说“妇言妇德”!   好一个乐伽!   “放肆!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乐伽,今日我就是立刻杖毙了这贱人,你也不能说个不字!”   尖利霸道,蛮横骄傲。或许这才是优雅从容外表下,真正的信阳郡主。   “这是在我乐府,不是你靖王府,你敢动手试试!”   乐伽忍不住上前,几脚踢开信阳郡主的婢女,扶起婢女瑶瑶一看,她的脸已经被打得浮肿青紫,不堪一睹。   “对不住,连累你了。”乐伽于心不忍。   瑶瑶嘴角流血,讷讷的被打蒙了,发不出声音来。   “放开她,放开她,我叫你放开这个贱人!放开!”   信阳郡主大受刺激,连连跳脚。她真是受够了,乐伽对着一个婢女都能露出怜惜之情,对她却能怒颜相向。   “注意你的用词,堂堂郡主一口一个贱人,不有失身份吗?”   乐伽冷冷说道。实在被她凄厉的声音弄得耳膜发痛。   正在二人各不相让之时,乐母闻讯,匆匆赶来了。   “伽儿,不得无礼,还不向郡主道歉。”   乐母先呵斥了自家儿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为人夫者不该与妻子争吵不休,女人本就命苦,若是夫君都不疼,何人来疼呢。   “信阳,息怒。是婆母的不对,婆母今年新酿了几坛酒,知道你回府了,特地让瑶瑶送过来给你们尝尝鲜,没想到闹出了一场误会。婆母给你赔礼了。好信阳,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伽儿有什么不对,婆母为你撑腰,有什么委屈,只管跟婆母说说……”   乐母主动伸出手示好,想要安抚盛怒中的信阳。   哪知信阳郡主用力一甩,乐母几乎要摔个跟头。幸好乐伽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人。   他失声怒喊:“信阳,你干什么!”   “哼!”   信阳郡主眼神犀利,冷笑一声,手指瑶瑶,讥笑十足地对母子二人说:“真是母子同心呢。原来如此。瑶瑶?夭夭?哈哈,乐伽,你是不是觉得可惜了,所以你母亲才替你找了个人,不过呢……”   信阳郡主上前,用力地捏起了瑶瑶的下巴,锋利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瑶瑶的脸疼痛扭曲的变了形。   信阳将那张有些触目惊心的脸对向母子二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找了个这么丑的,比那贱人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呢。乐伽,你对那贱人念念不忘,早说啊。”   信阳丢开瑶瑶,重新站起身来。或许是起身太急,眼前有些发黑,脸色苍白,身体摇晃了几次。   “信阳,你闹够了没有?到此为止吧。”   乐伽并没有注意到信阳的异样。   “闹?你觉得是我要闹吗?”   信阳转身直视乐伽,不屑的哼笑里带了几分失望和心痛。   “好,就算是我在无理取闹。那我告辞了,你们好好享受吧。”   信阳高傲地转身就走,才迈了一步,突然呻吟的“啊”了一声,停住了。   小腹坠痛,身体颤抖,她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她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向下瞧去。   “信阳,你怎么了?”乐伽慌神。   “啊,血!郡主,流血了!”婢女惊呼。   “请大夫,快请大夫。”   乐母是过来人,一向从容的脸上布满了惊慌失措。    ☆、纳达尔   “呀,生了生了,要不要叫可贺敦?”   “嘘,小声点,可贺敦还没醒呢。”   “昨天可贺敦还说等小羊生了,要叫她呢。不叫她,她该生气了……”   帐门边,婢女们在聊天。   尽管压低了声音,迷迷糊糊正做着梦的夭夭还是耳尖得听见了。   小羊?她激灵地醒过来。带着刚醒时的迷人奶音问:“是小羊生了么?”   “可贺敦,你醒啦。”   一听到她的声音,婢女们赶紧上前。她们是阿力卓重新为夭夭找来的婢女,照顾夭夭尽心尽力。   “是小羊生了吗?”夭夭迫不及待地就要起床。   “是的,刚刚才生的。”天气冷了,婢女们井然有序地为她洗漱穿衣。   “快点快点,我要去看看。”   那是夭夭看上的第一只羊,喜欢到要了过来自己养着玩,如今要生小羊了,这么神奇的事情她怎么能错过。   在夭夭的连番催促下,婢女们加快速度完成了梳洗打扮,陪她急匆匆去看新生的小羊。      “小羊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可贺敦,在这里,看。”   刚出生的两只小羊颤巍巍地缩在一起,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小眼睛柔柔的闭着。母羊用身体圈着自己的孩子,嘴巴爱抚地舔它们身体,有薄薄一层的透明东西顺带被吃下去。   “这就是小羊?怎么长的这么丑呢?”语气里有意料之外的失望。   在夭夭想法里,新生的小羊应该像云朵一样柔软洁白,哪里是这样湿乎乎、丑巴巴的小东西。   “可贺敦,刚生出来的小羊都是这样,等风吹吹就好看了。”婢女们不忍看她失望,向她说明情况。   “真的么?”笑容重回眼角,夭夭又喜悦起来。   婢女正想答话,却听一个深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在看什么?”   “啊,王。”   突然出现的阿力卓吓了婢女们一跳,纷纷行礼,唯有夭夭还在入迷地看着羊圈。   “它在吃什么呢?”   “在吃胎衣呢。你喜欢看这个啊。”阿力卓自身后抱住夭夭,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上,陪她一起看。   小羊身上的毛发渐渐干了,原先被薄薄眼睑覆盖,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开始慢慢睁开,四条小腿试探地想站起来。奈何两条前腿刚支起来,就在瑟瑟冷风中又软了下去。   “它在发抖,站不起来呢。”   “刚出生的小羊都这样,等一会儿,它就能站起来了。”阿力卓耐心地给她解释。   果然,过了一会儿,经过小羊多次的努力练习,纤细的四肢支撑起了单薄的身体,顽皮的小生命变得大胆起来,围着母羊颤巍巍地走起路来,偶尔还会跌倒。   夭夭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拍着阿力卓的手臂要他看:“你看,你看,它们能走路了。”   “看到了。”轻易就被她的欢喜所感染,哪怕再平淡无奇,阿力卓都愿陪着她一起高兴。   “咦,它们知道吃奶!”   两只小羊走了几步,还是回到母羊身边,跪下吃起了奶。   这番情景看在夭夭眼里,又是特别的不可思议。   “它们怎么知道吃奶的?是谁教的?在它娘亲肚子里学的吗?”夭夭好奇地发问。   “这个不用学,是天生的。你刚出生的时候也会的。”   “你骗人,我不信。”   夭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给了阿力卓一个娇嗔的眼神,坏阿卓,我才不相信你。   “真的,不骗你。”   阿力卓三根手指向天,做发誓状,内里却在忍住笑。傻女人!   “王,你看谁来了!”远处传来的大嗓门打断了夫妻二人有趣逗乐的氛围,托赤骑马而来,后面跟着一个髡发的少年。   “纳达尔,是纳达尔来了。”阿力卓搂着夭夭,高兴地说。   “叔父,我来啦。”马上的少年心情甚好,一路挥舞着马鞭,到了二人面前停住了,身姿矫健地跳下马来。   “好小子,两年不见长这么高了。”阿力卓揽着夭夭上前一步,伸出一手拍上纳达尔的肩头。虽然满脸稚嫩,但十岁的纳达尔已经和夭夭一般高了。   “叔父,几年不见你都成吉利王了,我当然要长高了。”   活力十足的少年跟阿力卓再熟悉不过的样子。上次见叔父,还是他没去昌国为质前。   “叔父回来这么久了,都不见你露面,到哪里野去了?”   “都怪我阿爸,我跟人打了一架,他就罚我不准骑马。今日能骑了,我这就来找叔父了。”少年笑嘻嘻的,也是皮的很。   “叔父,她是谁啊?”少年深褐色的眼眸在夭夭身上打转,特别在阿力卓搂住夭夭的手上停顿了目光。   “这是我的可贺敦,你的婶母。”   阿力卓大方的向纳达尔介绍,贴着夭夭的耳朵悄悄地说:“我长兄的嫡子,这小子皮着呢。”   “叔父,她不是婶母,她不喜欢你。我阿爸都告诉我了。”   纳达尔得意地说,眼睛里透着狡黠和挑衅。听说许久不见的叔父娶了亲,他就是故意来欺生的。   “哈哈,你这孩子,学坏了。你阿爸说的不对,我的可贺敦最爱我。”   没有任何犹豫的,阿力卓维护夭夭,出言反驳纳达尔。这小子,来这套。   哼,反正叔父不会生气的。纳达尔端着看好戏的态度,等着夭夭接招。   迷离怀想的笑意外出现在夭夭脸上,她的笑眼似荡漾的秋水波光,这样嚣张的纳达尔让夭夭想起了一个人。   “咦,你笑什么?”纳达尔就不信夭夭不理他。   “我笑我的,关你何事。”夭夭一副你奈我何、小骄傲的模样,让纳达尔气噎。   “我才不承认你是我的婶母。”阿力卓眼睛一转,自以为拿捏住了夭夭的七寸。   “你承不承认与我何干。”   “不是说昌国的女人温顺软弱么,你怎么这么喜欢跟男人吵架。”再接再厉,就不信这个跟他一样高的女人处处都占上风。   “你是男人吗?你是小孩子。很蠢很蠢的小孩子。”夭夭蔑视的语气加嫌弃的目光,让纳达尔气得涨红了脸。   三言两句,轻松拈来,不善辩驳的夭夭第一次没有因为斗嘴而感到窘迫。因为,她就是一直被白悠欺负大的。相比之下,纳达尔毫无杀伤力。   “叔父,你看她,她竟然,竟然……”纳达尔又羞又臊,一向被父亲溺爱、被族人谦让的小大人,今日被夭夭轻轻松松的几句给堵的没话说了。   阿力卓乐得听这两个人孩子气的争论,他今日才发现夭夭也有口齿伶俐、快舌气死人的时候,一直以为她只会傻乎乎地直言直语呢。   是以,听到纳达尔求助,阿力卓非但不偏帮,反而还夫妻一心地说:“纳达尔,谁要你先欺负我的可贺敦的,她是你婶母,以后不准欺负她。”   “叔父,你娶了亲,就不疼我了!你去昌国的时候,可说了等回来再带我骑马的。”纳达尔不乐意了。   “纳达尔,你都多大了?我去昌国时,你才这么高,现在都长成这么高的男子汉了,哪里还用得着叔父带你骑马。”阿力卓手上比划着。   “我不管!叔父,我就是来找你赛马的。你看,我阿爸新送我的黑马王,是不是好马?”   纳达尔总算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来跟叔父赛马,顺带炫耀下自己的新坐骑。   “好马。”阿力卓打量了眼,长兄是特别偏宠纳达尔的。   纳达尔得意地翻身上马,催促道:“叔父,你的马呢?”   “牵我的马来。”   仆从牵来阿力卓的马,阿力卓大踏步跨上马背,绕着夭夭转了几圈。   阳光如金,闪耀逼人。夭夭抬头遮眼,仰头看到了马上英俊的男人笑殷殷的向她伸出手来,雄厚低沉的声音像最动听的马头琴,汇成让人难以拒绝的邀请:“来,跟我一起去骑马。”   莞尔绽颜,夭夭伸出手交握在他掌心。   两两相视,尽在不言中。脚下一轻,人已在马上。   “走喽!”马如箭,飞奔而出,载着一路欢欣。      几人一路纵马奔驰,惬意非凡。纳达尔新得好马,有心显摆。一会儿与阿力卓并肩,一会儿稍稍超出半个马头。   嘴上调侃:“叔父,你娶了亲就不行了,连我都跑不过了。”   阿力卓哪里当真与他赛马,顾及夭夭在马背上,怕颠着她。   哼,敢嘲笑她的阿卓,这个小屁孩好讨厌。   夭夭抓紧阿力卓,说:“阿卓,我们跑快点。”   “好嘞!”阿力卓马鞭一甩,飞箭离弦,将纳达尔遥遥甩在身后。   “你这个坏女人!”纳达尔嚷嚷,气得要从马背上跳起来,“叔父,你怎么都不让让我!”   “王有了可贺敦,哪里还顾得上你!纳达尔,你还不快追!哈哈。”   托赤粗犷的大笑,与纳达尔气得牙疼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三年   妖娆如白素的河流像流泻在草原的一道静谧月光,用全部的澄澈滋润万物。   纵驰了大半个时辰,阿力卓一行人来到了河边,纷纷放马饮水。   阿力卓跟托赤水边饮马,夭夭走到一边去自己玩,纳达尔不放过机会走过去继续挑衅。   “我阿爸说昌国女人最是无用,连生的孩子都像羊羔一样弱。”   “你阿爸又不是昌国女人,他又没生过孩子,说的都是废话。”   以为夭夭好欺负,那他就想错了。夭夭果然四两拨千斤回了一句。   “我阿爸讨厌你!”   “哦,关我什么事。”   “我也讨厌你。”   “随便你。”   夭夭不在意的态度,真是要气死纳达尔。他努了努嘴,呼呼地喘了几口气。真是狡猾的昌国女。   “算了,既然我叔父喜欢你,我就勉为其难的不为难你了。”   自以为是的大度,纳达尔自我感觉巧妙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夭夭了然地看着纳达尔,并不出声。   自从纳达尔出现,他的那点并不聪明的小心思,屡屡让人忍不住发笑。   夭夭第一次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她看见了遥远回忆里的自己,原来当年在灵泉山上,白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欺负自己的。   想通了往事,昙花一样惊艳的笑容一闪而过。   纳达尔晃了眼,这女人笑起来真好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纳达尔恼怒的狠甩了下头,问:“你,你笑什么?”   “你喜欢欺负人吗?”夭夭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不喜欢。”纳达尔老实的回答。   “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掩饰住内心的小恶魔,夭夭俏皮的向纳达尔招招手。   “干……干嘛?”磕磕巴巴的少年身体先于大脑,诚实的向夭夭靠过去。   夭夭凑近了他的耳边,蓄积了力量,神秘地说:“我——想——欺负你!”   用尽力气,声如洪钟。捉弄的笑意是如此强烈。   纳达尔有一瞬间的失聪,而后耳朵嗡嗡作响,连带头脑都反应迟钝了。嗡嗡过后,找回思考能力,看到夭夭已逃得远远的。   “回来!你回来!叔父,你看她!……”   纳达尔气急交加哇哇大叫,使劲的揉了揉耳朵,死女人,他都要被震聋了。   “你看,纳达尔被你欺负的。”阿力卓好笑的看着这两个小孩心性的人。   夭夭拉着阿力卓的手臂吐舌头,虽然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可是十足十的得意。   原来,欺负人真的会让心情变好。      没有什么是时间和努力不可以改变的。如果有,那证明时间还不够长,当事人还不够努力。   三年,对于夭夭来说,太多事情已经变了。   三年以来,西胡风调雨顺,祥和生息。当初被人不看好的昌国和亲郡主,已经成为被大多数西胡人爱戴的可贺敦了。   因为有吉利王的唯一宠爱在身,有大巫师断言她是“被长生天赐福的女神,可以为西胡带来吉祥”,而可贺敦本身也只是一个毫无危害力的可爱女人。草原人找不到理由不去喜欢她。   夭夭学会了骑马,学会了打猎,学会了挤羊奶,尽管她被阿力卓保护得很好,根本用不着这些本领。   曾经在大昌生活的记忆,就好像山上的薄雾,终究要消散,没有什么可留恋。她唯一挂念的就是安睡在灵泉山的师父。   夭夭爱上了在草原上纵情驰骋的无拘无束,爱上了在草地上打滚时看到露珠的晶莹剔透,爱上了驱赶羊群回栏的潇洒随意。   又到了一年收获的秋季。八月的晚上,熊熊的篝火将夜空照亮,夭夭身着胡族缤纷多彩的吉服,佩戴着风情摇曳的长长首饰,尽情地扭转着跳舞。   阿力卓灌了一口新酿的马奶酒,笑看那哼哼唱跳的小女人。她的舞姿称不上妖娆,但就是他喜欢的独属于夭夭的欢畅舒坦。   “阿卓,来跳舞!”夭夭旋转到阿力卓身边,硬是把他拉起来,牵着他加入跳舞的人群。   草原上的人们发出了噢噢噢的兴奋欢呼声,伟大的吉利王和他们在一起。马头琴拉得更起劲了,手鼓拍得更响了,悠长的歌咏声更亮泽了,更多的勇士和草原上的美人牵着、贴着、搂抱着跳起了舞。   阿力卓握住夭夭的纤纤细腰,跟着她的脚步旋转。曾经的疯癫丫头,终于成为了只围在自己身边的小女人,她的眼里只有他。   阿力卓多少有些明白,当年靖王为什么会格外疼爱夭夭。这样一个心无旁骛、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傻女人,谁不喜欢呢?幸好是他阿力卓娶到了夭夭。   阿力卓手上一用力,双手将夭夭举了起来,享受她突然受到惊吓,有些反应不及地在空中扑腾着手脚。人群发出了粗剌剌的叫好声。   阿力卓手往回收,又将夭夭扛在肩头,跟着节奏,脚下踢腾着转起了圈来,夭夭握起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背,手环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着。   “坏阿卓,放我下来!”   “本王的女人要听话,乖乖呆着。”阿力卓拍了下她的屁股,振作了人夫的威风。   在草原汉子们哄笑的叫好声里,夭夭红了脸,不说话了。   “好了,可贺敦害羞了,本王要和可贺敦回去了。”阿力卓怕她真的生气了,扛着夭夭大模大样地走了。   “王,你好走!哈哈。”   托赤带着众人笑得暧昧。人人都知道吉利王最喜欢像小兔子一样跳腾的可贺敦。   “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夭夭扑腾着要下来。   阿力卓扛着夭夭来到背静处放下了她,夭夭出手就是一阵乱拳打到他胸口。阿力卓不觉得疼,就觉得心痒。   “怎么了,本王的可贺敦真的害羞了?”阿力卓有心逗她。   “哼!”夭夭背过身去不理他,小嘴撅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笑了。   “本王知道了,可贺敦就是害羞了。”   阿力卓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叼住她的小耳朵,用低沉地嗓音讨好说:“本王错了,请美丽的可贺敦饶过我这一次吧。“   “哼,你总是这样,以后不准再这样。”   夭夭嘴上教训,心里气不过,掐住他手背上的肉解恨。每次都在人前这样对她,非要别人笑话她,她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嗞!好疼啊,可贺敦饶命啊。”阿力卓配合着叫疼,陪夭夭玩,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小情趣。   三年了,有许多事情真的改变了。比如如今的夭夭,再也不是阿力卓初见时连男女亲亲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她像任何一个女人一样,知道了什么是害羞。   “疼才能记住,谁叫你记不住!”   夭夭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停了,悄悄揉了揉她刚才掐的地方。   阿力卓享受着小女人的抚摸,但笑不语。   他就是喜欢在人前宣告对夭夭的亲昵和占有权。像夭夭这样野兔子似的女人,在草原上不知道有多招人爱呢!要不是他时不时地警告下草原上的汉子,指不定早来了个憨头小子拐走这傻女人了。   他不得不防啊,他的女人可不能被别的人惦记着,虽然暂时没有明显的苗头,但他就是恨不得天天告诉别人,这是他吉利王的女人,谁也不准抢。   两人相偎着一时都不说话了。夭夭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她一直觉得草原上的星星太低了,低得总是担心哪一天会掉下来。也太亮了,亮得晚上总是想盯着星星再也不睡觉了。   “本王的女人在看什么呢?”   阿力卓每次看着她认真专注的侧脸,澄澈水润的眼睛,胸中就会生出一股从未有的柔情和悸动。这样温软柔美的夭夭,只有他见过。   “我以前和师父住在山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的星星。”山上的星星总是像裹在纱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即使看真切了,却又感觉特别冷,没有这么亲近。   “你以后天天都可以见到这么亮的星星。”阿力卓冲着星星们喊,“喂,天上的星星,你们给本王听好了,本王的可贺敦喜欢你们,本王命令你们以后要天天出来……”   阿力卓话没说完,夭夭就笑了,转身两手揪住他的耳朵:“你好傻啊,你怎么这么傻,星星才不会听你的。她们都会被吓跑的。”   “好吧。”阿力卓假装思索了下,用勉强的口气说道,“本王知错了,本王实在是太傻了,多谢可贺敦指点……”   话未说完,阿力卓自己也笑了,与夭夭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看着眼睛。静谧的星空下,他们的眼睛像盛满了碎星星,盈盈闪烁着光。   “闭上眼睛。”阿力卓说。   “哦。”夭夭乖乖地闭上眼睛。   温热的唇轻轻地碰触上夭夭的唇,夭夭嘟起了唇。阿力卓按住她的小脑袋,亲得更用力了。他还记得那一年靖王府的假山下,那个小傻子问他什么是“亲亲”。如今,他教会了她什么是亲亲,她是他吉利王的女人。   “王,你们怎么在这儿呀!”一声粗喊打断了二人的甜蜜。    ☆、东胡求亲   夭夭嗖的将头埋进阿力卓的怀里,阿力卓看向托赤吼道:“你能不能别说话?”   这个托赤真是不知道坏过他多少好事了。   “嗝,”托赤打了一个酒嗝,道:“王,托赤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鬼才相信他不会犯了呢!夭夭趴在阿力卓胸口闷声笑了起来。   “笑,叫你笑。”阿力卓拍了下她。   “王,你继续,我走了。”托赤大大咧咧地说。   “你要到哪儿去?”阿力卓问。   “我找达罕王喝酒去,好久都不见他,也不知道达罕王在忙什么。”托赤摇晃晃走向马,他要骑马去达罕王营地。   “替我问候王兄。”   “王,知道了。”      夭夭醒来的时候,枕边已没有了阿力卓,头还有些沉。   这个死阿卓!夭夭狠狠地捶了下阿力卓的枕头。昨天回了帐篷后,阿力卓哄她喝了不少酒,后来喝醉了,她絮絮叨叨地跟阿力卓说了不少小时候的糗事。   “可贺敦,你醒了。这是新挤的羊奶,王说给你醒醒酒。”婢女笑嘻嘻地说,对他们夫妻间的小情趣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夭夭囧囧地低了头喝羊奶。   其实婢女是羡慕吉利王对可贺敦这么体贴,哪像其他草原上的男人整天对着自家女人摆着一张凶悍的脸。   可以说,草原上没有女人不羡慕夭夭,因为吉利王虽然在做王子时有过不少女人,但自从娶了这个大昌来的可贺敦,吉利王就再也没有看过其他女人一眼,还把大昌来的可贺敦立为了地位最高的可贺敦,那些以前伺候过王的女人没一个人敢到可贺敦面前放肆。   “阿卓去哪了?”   婢女们早已习惯可贺敦称王为“阿卓”,回道:“王跟着达罕王出去狩猎了,今天从东边来了客人。”说话间,婢女伺候着夭夭洗漱。   这些婢女都是阿力卓为夭夭精心挑选的,最初的那批婢女,因为受了别人的收买,曾偷偷地领着阿力卓曾经的女人来见夭夭,说吉利王对她们念念不忘,故意挑拨二人的关系。被夭夭一怒之下抽了一顿鞭子,阿力卓亲自出面料理,从此那些婢女和女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夭夭,你醒了吗?”帐门外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夭夭一听这个公鸭嗓,就忍不住噗嗤笑了,来人正是处在变声期的纳达尔。   纳达尔直接掀了帐门进来,见夭夭笑得这么欢快,知道她又在嘲笑自己的嗓音。   羞赧又无奈,只得用黯哑的嗓音哀求说:“你别笑了,你再笑我都不好来见你了。”   说完,低了头,斜眼偷看夭夭。   夭夭咳了两声,掩饰眼里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问:“你来干嘛?”   “我跟我阿爸一起来的,”纳达尔似乎想到了什么,靠近夭夭附耳悄悄地说,“我跟你说,东胡来人了,想跟叔父结亲呢,是位公主,听说长得可好看了,是草原上会走路的花呢。”   纳达尔闻到了夭夭口中呼出的淡淡奶香,心突突地跳起来,他偷眼觑着夭夭的反应。   “哦。”夭夭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话,淡淡地应一声。   “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一点都不急啊。”   “为什么要急?”夭夭不理解地看着他。   “唉。你怎么这么傻呢。”   纳达尔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的反应总是不在预料之中。   “算了,我陪你出去玩吧。”   “不要。”   “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你才刚起来,还不出去走走。”   “我不要。”夭夭直接向后躺倒。外面有太阳,那么热,她才不要出去呢。   “真懒,快起来。”纳达尔克制不住内心想要碰触夭夭的渴望,顺势去拉她。   夭夭身体娇小轻弱,被纳达尔一把拉起了上半身。纳达尔心里惊了一跳,原来她这么轻。   “你怎么这么轻啊,昌国女人都这样吗?”纳达尔不由问出口,手上还拉着夭夭,不舍得松开。   “我不知道。”夭夭翻着眼皮,认真想了想。   “你这样不行的,我阿爸说了,身子单薄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的。”   纳达尔躺下来靠近夭夭,嘴上说着正常不过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偏向夭夭,感受她的气息。   “可贺敦,王回来了。”一个婢女进来禀报。   夭夭侧耳,果然听见外面一队人马的声音,除了达罕王“请贵客入帐”的声音,还有托赤吩咐上酒肉的粗嗓门,倒是不曾听见阿力卓说什么。   “是我阿爸的声音。你要去看看吗?不过,阿爸和叔父应该在陪客人谈事情。”   夭夭坐起身来,侧耳听了听。纳达尔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打转。   夭夭又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想去看看阿力卓在干什么。   “你要去找叔父了?”   “嗯。你回家吧。改天再来找我说话。”   “哦。”纳达尔看着他离去,心里有小小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这三年来,为什么自己会慢慢喜欢上跟她相处。以前来都是找叔父,现在他只想跟夭夭单独呆着,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待在同一个帐篷里,各做各的事,他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夭夭一路来到了阿力卓的议事帐外,守帐的人看到是她并未阻拦,因为吉利王说过“可贺敦就代表了我吉利王”,所以喊了声“可贺敦”,就让夭夭进去了。   夭夭一进帐篷,左边的客人及达罕王就静了下来,似是惊诧夭夭竟然入帐来。倒是托赤等人早就见怪不怪,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阿力卓见夭夭进来,说道:“来,一起吃饭。本王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夭夭走过去,阿力卓特地拉她坐到身前,端了一杯酒问:“可要再喝一杯。”笑得别有用意。   夭夭推开了酒,撅着嘴嗔怪着他。   “好好好,来,吃肉,本王的可贺敦最爱吃肉。”阿力卓放下酒杯,割肉喂到夭夭嘴边。   这样的亲密举动,众人已是见过无数回了,连当初觉得刺目的咄禄都能笑着看王的举动了,还悄悄地与托赤交换着看后心得:王昨天一定得罪可贺敦了。   “哈哈。”托赤大笑着表示赞同,看到阿力卓看了他一眼,又立刻闭了嘴,当作没看见,回过头继续跟咄禄窃窃私语。   自从三年前的狼山淖事件后,咄禄自伤请罪,如今,至少表面上像托赤一样认同夭夭的可贺敦身份了。   “好吃吗?”每次看夭夭吃得津津有味,阿力卓就忍不住喉头滚动。   夭夭嚼得高兴,点了点头,指着烤羊腿说:“要那个。”   阿力卓割了烤羊腿喂她。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看得达罕王是眉头紧皱,若非对方是名正言顺的吉利王,又有贵客在侧,他几乎就要大声进言了。   东胡使者一直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夭夭,心知肚明她是谁,见对方竟然从未给过他一个正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吉利王,敢问此女是何人?”   “难道使者看不出这是本王的可贺敦吗?”   阿力卓眼睛黏在夭夭身上,吝惜给使者一个正眼。其实他很不想理会什么东胡使者,奈何长兄非要他一见。   “原来这就是昌国的南平郡主,恕我眼拙。”东胡使者冷笑一声,“我听闻昌国女子弱甚羔羊,全赖男子而活,今日一见,果然属实。我东胡公主胜过此女百倍,吉利王何不考虑与我东胡强强联姻。”   “放你的狗屁,你敢藐视我西胡的可贺敦!”托赤大怒,竟然侮辱他们王的女人。   “不得对贵客无礼。”达罕王解围,“使者言语虽有过激,但句句在理。西胡、东胡本是一家,理当联手称霸草原。”   “哈哈,哈哈!”阿力卓放下割肉刀,连着大笑两声,说道:“兄长此话不对,东胡是东胡,西胡是西胡,早就各有各的王庭,哪里还是一家。”   “王,现今东胡有意许配公主,何必推辞。只要西胡、东胡联姻,从此不就是一家人了。若能联手,转而南下攻打昌国,天下将唾手可得,从此胡族将不必在灾年为粮食发愁了。”达罕王劝道。   “依王兄之意,我阿力卓当抛弃我的可贺敦,背弃与昌国的承诺,转而迎娶东胡公主与东胡联手,而后再与昌国一战,让草原生灵涂炭、人畜死亡无数?”   “如今我草原人强马壮,日夜盼望洗刷耻辱,若与昌国一战,输的未必是我胡族。王,你当知道草原才是我们的家,昌国与我胡族原本就是宿敌,”    ☆、白悠的真相   “若依王兄所言,我草原男儿人人好战,那五年前胡族为何一分为东、西?阿爸为何选择与昌国交好?还不是因为我西胡百姓不愿再进行无谓的战争!我草原是人强马壮,为何东胡还是连年败给昌国!”阿力卓冷静地反驳着。   “吉利王此言差矣,我东胡并非败给昌国,而是腹背受敌,当初若是西胡出手相助……”   东胡使者话未说完,就听阿力卓大喝一声:“本王说话由不得你插嘴!你东胡连年征战人畜不兴,既是有求于本王,为何出言侮辱本王的可贺敦?侮辱可贺敦就是侮辱本王,若非看在达罕王之面,本王早已赶你出去。你若再多言一字,本王即刻割下你的舌头!”   阿力卓的怒火直冲东胡使者,后者打了一个冷战,仍自恃使者身份:“我以为吉利王是草原雄鹰,没想到却是个被拔了牙的病狼,吉利王今日若是不听劝告,西胡之乱就在眼前。若吉利王即刻斩杀这昌国妖女,我东胡还能勉强接受吉利王的诚意。”   那东胡使者说完,愚昧骄傲地看着阿力卓。   “说完了?”阿力卓的眼睛眯了起来,坐直了身子,环抱住怀里的夭夭,高声道:“来人!割下这使者的舌头,赶出去。”   “是。”帐外齐刷刷的领命声,一队侍卫立即涌入帐中。   那使者终于怕了,结结巴巴说着:“你,你敢,我……奉我王之命……”   话未说完,侍卫已经拖着他向外走去。使者大惧,连连喊着,“达罕王,达罕王,救我,救我”,但还是被拖了出去,其余使者也一并被赶了出去。   “王……”达罕王刚一开口,就被阿力卓霸道的制止了。   只听阿力卓道:“当年正是阿爸与昌国交好,才为我西胡换来喘息之机。这三年正是因为与靖王的约定,西胡才得以渐渐恢复元气。我早已向昌国允诺,无论东胡战与不战,我西胡都不会与昌国兵戎相见。以后东胡使者再来,我不会再见,兄长也不要再见了。”   见他心意已决,达罕王知道再难转圜,唉唉连叹几声走了。   “王,你跟可贺敦吃着,我们出去了。”托赤使着眼色,拽着咄禄几人一起出去了。   满帐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阿力卓与夭夭。阿力卓心情大好地坐下来,重新割起了肉。   “来,本王的傻可贺敦,我喂你肉吃。”   夭夭乖乖地张口。   “真乖,再吃一块。”   夭夭刚咬住,哪知阿力卓头一低,硬是贴着她的唇咬住了同一块肉,似乎要从她嘴里抢肉吃。   夭夭瞪他。阿力卓权当没看见,就是不松口。   夭夭再瞪,阿力卓还是不放。最后两人硬是各咬一边分了这块肉吃。   阿力卓边嚼边说:“真香。傻可贺敦,你忘了你说过要分给本王肉吃呢!”   他说的正是那年在靖王府时,夭夭用他的袖子擦了鼻涕,阿力卓生气,夭夭哄他说要分给他肉吃。   夭夭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了水一样流动的柔情。   “喂,本王的傻可贺敦,为何看本王?嗯?”   “你好。”夭夭笑了。   “嗯嗯,本王的可贺敦终于知道本王的好了,不枉嫁给本王了吧。”阿力卓从后面抱住夭夭,贴着她的脖子说话,弄得夭夭痒痒的只笑。   “放开。”   “不放。本王说不放就不放。”每次能逗弄夭夭,陪她一起傻,阿力卓就觉得很高兴。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夭夭趴在阿力卓的怀里,低声地问:“阿卓,你会娶别的女人吗?”   阿力卓与她脸对着脸,问:“怕本王不要你了?不会的,有你这个小傻子就够了。”   夭夭听了,眼睛眯眯弯了起来,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   “咦,再亲一口。”阿力卓不依。   夭夭“哼”一声,得意地不理他。   “不亲是不是?你不亲,我亲。”   夭夭呵呵地笑了,要起身跑走,却被阿力卓一把抱住了,亲了个够。   夭夭看着阿力卓的眼睛,心里默默想:夭夭有你也够了。      白悠木然地自宫门走出来,他刚刚探望了病中的太后,并且“巧遇”了庆安帝。   这两年白太后凤体屡屡抱恙,安国公精力多有不济,白家势力大不如前了。一旦太后有个闪失,白家危矣。   所以,方才太后榻前,当着庆安帝的面,白悠不得不应下了一件亲事。他要娶亲了,娶当今皇上最小的妹妹隆平公主为妻。   太后做媒,天子赐婚,隆平公主倾心,安国公的公子要做驸马了,尊贵之上再添尊贵,白家多了一条后路。   他该高兴不是?为何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白悠没有一丝笑意的钝钝前行。不知是日头太大还是他要病了,映入眼帘的景物都是一片片重影。   直到走到了宫门外,看到了同样出宫尚未离去的靖王父子,白悠才终于从一片空无中回神。   “靖王,巧啊!”   白悠主动打招呼,那对父子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很刺眼,以为直到等太后薨了,他们就可以任意处置白家了么?想得美。   “白侍郎,恭喜啊。不日将成为皇家驸马,安国公定感欣慰,本王到时一定送上大礼。”靖王不无讽刺地说,欲带着洛世安离去。   “靖王留步!”白悠出声。他真的很看不惯靖王一脸的志得意满,他真的很想看看靖王悲痛的神情是怎样的。   “不知白侍郎有何贵干?” 洛世安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白悠。   靖王反倒一派雍容地回身,目下无尘地看着远方,连个正眼都吝啬给予。   白悠并不计较,面露笑容。   “靖王,白某这里有个故事想说与你听。”   “本王无兴趣。”靖王淡淡一瞥,眼睛里写满了不屑。   “二十年前,靖王曾爱过一个女医,与她有了一个还活在人世的女儿,靖王也不想知道是谁吗?”   靖王身形顿住了,猛然回头。      白悠手执白瓷茶壶,慢慢往杯中注入一泓茶水,黄澄澄的茶水映在纯白的底杯里。白悠觉得煞是好看,优容地品了一口。   “本王不是来与你品茶的。”靖王可没有这份闲心。   “靖王,别急!靖王可知道这春香馆是什么地方?”   看着靖王带着鄙夷的神色,白悠舒畅地笑了道:“这是我与夭夭当年会面的地方。”   听到那个名字,靖王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一直以来,靖王一定以为夭夭是我白家安在靖王府的奸细。”   “难道不是吗?”洛世安反问。   “不是!”白悠笑着挑起眉毛,肯定地回答。   果然见对面两人变了脸色。但更刺激的事还在后面呢。   “夭夭非但不是我白家的奸细,她反而是靖王府真正的小郡主,是靖王你二十年来都不知晓的亲生女儿!”   伴随着一句“亲生女儿”,靖王的瞳孔像被针刺了一样收缩。   “不可能!”洛世安才不相信,简直是胡说八道。   相比于儿子脱口而出的否定,靖王敛住震惊的神色,深深地呼吸,一字一字稳稳地说道:“本王要听真相!”   “好!本公子也不绕弯子了。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靖王妃成婚多年却苦于无子,因而失宠于靖王。一日,京都城里来了一位妙手女医,王妃亲自出府前去问医,女医被王妃的诚意所感,于是悉心为王妃诊治调养。一年以后,靖王妃有孕,阖府大喜。王妃感念女医的功劳,于是与女医义结金兰,并留女医在府中长久照顾自己。几个月之后,王妃身子越来越重,眼见得孩子快要出世了,但见靖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王妃日夜担心自己再次失宠,几番思虑之下决定利用女医留住靖王的宠爱……”   白悠停顿了,看了一眼靖王,靖王未有什么反应,眼睛直直地盯住面前的茶杯。   于是白悠继续说道:“自从决定利用女医之后,王妃处处制造机会让靖王与女医单独相处,有意无意撮合二人,靖王果然越来越频繁地看望王妃,也就顺理成章的与女医日久生情。那女医并不知道靖王妃的想法,直道是自己情难自禁对不住义姐,于是更加用心照料王妃。不久之后,王妃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就是世子和信阳郡主……”   “那后来呢?”洛世安忍不住插嘴道。他知道自家母亲的性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白悠冷笑了一声,“王妃顺利产下胎儿后,便意欲赶走女医。恰在此时,女医竟然怀有身孕了!靖王妃心绪难安,她怎能就此放过女医和她腹中的胎儿?”   “难道母亲做了什么?”洛世安不敢猜想。   “何止是做了什么?世子,靖王妃的脾气,你作为人子,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洛世安脸色尴尬。    ☆、揭露   白悠讥笑了一声,接着说:“眼看着靖王越来越宠爱女医,靖王妃唯恐有一天自己失而复得的宠爱会被女医抢走,更害怕女医腹中的孩儿得到靖王更多的偏爱,威胁到自己一双儿女的受宠。于是靖王妃便定下了一计,她买通了府中的一个侍卫,并亲手迷昏了女医,造成了女医与侍卫通奸的假象。因为有侍卫的亲口供述,靖王一怒之下认定女医背叛了他,将女医丢给靖王妃,任凭她处置……”   白悠停了下来,饮了一口茶,又觑了一眼靖王的反应。   靖王的眼睛彻底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桌案,青筋爆现的双手显示了他内心极大的忍耐。   “母亲……”洛世安听至此闭上了眼睛,以母亲的手段,他完全预感到下面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靖王因一面之词,放弃了女医,却不知那女医内心有多苦。靖王妃不仅灌她喝下堕胎药,还亲手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毁了她的容貌,将她丢于乱巷中痛苦哀嚎。幸亏我白家有一自幼隐居深山、行医救人的族叔,那年他正好回京都探亲,路过乱巷,这才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女医。万幸的是女医早就隐约感到靖王妃的敌意,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前吞了保胎丸药。再经过我族叔的全力施救,总算保住了女医腹中存之不易的胎儿……”   “不,母亲不会这样做的,不是这样的……”   洛世安有些承受不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如此残忍,他知母亲一向不能容人,可是她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义妹,甚至还是她的恩人?   靖王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嘴边溢出苦涩的笑。他信了,他当时真的信了,以为环儿与侍卫私通,他痛恨了她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环儿要背叛他。   原来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环儿……      痛苦吗?心酸吗?可是还远远不够!   白悠想到了夭夭,想到了她去了胡地一别三年,觉得看着靖王痛,真是无比痛快的事。   “我族叔带女医回了隐居的灵泉山,用心救治女医母子。怎料,女医身体太虚,再难以支撑下去,七个月时孩子就出生了,女医气竭而死,只留下一个女婴由我族叔抚养长大,取名夭夭。”   夭夭,夭夭。靖王默念着,原来是他的女儿,他与环儿的女儿。   怪不得当年初见,他就能对夭夭心生怜惜。环儿,灵泉山上的那座荒坟之下竟是环儿!   生死两相隔,相见难相认。他竟然从不知道他的环儿就在那座孤坟之下,老天怎能这般捉弄人呢?   “所以,你白家就刻意引我到灵泉山,让夭夭入我靖王府做奸细?”靖王敛起痛惜,出言质问。   “哈哈!”听了他的话,白悠大笑,“靖王,你老谋深算久了,就认定所有人都别有用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例外。这,就是天意!”   白悠指着头顶,直直地瞪视着靖王,看着他眼睛里有着不甘、不敢承认的悔意,白悠就觉得浑身舒服。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老天开眼!五年之前,我白家没有刻意安排,是你自己竟误入了灵泉山,还见到了夭夭。后来夭夭来京都找我,并非是为了入你府中做奸细。夭夭因为不足月,天生有些痴傻,但她是真心念着你的好,这点靖王应该心知肚明。”   是的,当初就是知道那丫头心无恶意,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所以才真心疼爱她的。难道真是冥冥天意,要让他遇到夭夭?   环儿,是你把我召唤进山的吗?环儿,我曾亲手抚过你坟牌,站在你孤独的坟墓前,但我还是不知道那是你啊。   靖王想起灵泉山的短暂时日,不由悲从中来,但犹自不甘心。   “夭夭既然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还是背叛了本王,要去帮你?”   “因为夭夭恨你!恨靖王府!”   白悠一声冷笑:“靖王竟然还来问我,若是换做你,你会如何?我要夭夭偷你书信,她虽然人傻但仍念着你的好。我不得已之下就说出她的身世,她这才帮了我。”   “我从来就没指望几封书信就扳倒你,大昌靖王不至于这般无用,我只是要你尝尝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是不是很心痛、很愤恨、很无力?就像万千虫蚊在一点一点噬咬你的心?……”   这些话真是埋在心里太久了,白悠终于能说出它们来了。   “我知道,夭夭拿走书信也不是为了白家,只是为了让你痛,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痛!可是没想到啊,”白悠苦笑,“靖王,你真是娶了一位好王妃啊。你没有发现夭夭的眉眼其实和你很像吗?你自己不知道吧……”   靖王听言,不由摸上自己的眉眼,再回想起夭夭的相貌,似乎真的是相像的,他自己竟从没发现过。明明是有机会相认的,他竟然错过了。万般懊悔,都于事无补了。   夭夭,你既知道我是你的爹爹,为何不告诉我?你当真恨我恨到不愿相认吗?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你啊。   看着靖王强忍痛苦的神色,白悠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消化,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靖王自己没认出来,靖王妃倒是早认出来了,或许她只是怀疑。但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正是靖王妃买通了乞丐和春香馆的馆主,这才坐实了夭夭的奸细之名,我猜她是怕有一天靖王知道了夭夭的身世,所以早早让靖王对夭夭恨之入骨。后来夭夭回到灵泉山,若非是我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靖王妃早就悄悄的派人将夭夭杀了。不信的话,靖王大可以回去问问王妃……”   原来是她!原来他这一生都被这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想起那年靖王妃带着两个证人指证夭夭,靖王不禁怒从心头起,拳头咯咯作响,巨大的愤怒让他全身震颤着。   “父王,母亲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为孩儿考虑太多,这才一错再错。父王,请不要责罚母亲。”洛世安哀求。他可以感受到父王的怒火,他身为人子听了都觉得不忍,更何况是一再受骗的父王呢。   “起来,别在这里给本王丢脸!”   靖王站起身来:“有劳白侍郎的这番故事了,但本王不会感激你,本王与白家最终还是要决个生死的。”   “等一等。”   “还有何事?”   “当年有人托我还靖王一个物件,我倒忘了,今日正好带在身上,物归原主吧。”   白悠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慢慢展开来,正是当年夭夭托他还给靖王府的金铃手环。   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仿佛是夭夭还陪在他的身边。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听听铃声,好像那傻丫头还叽叽喳喳的在耳边说话。   如今,他要娶妻。   两人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了,留着这手环徒劳睹物伤怀。   靖王瞳孔扩散,看见这旧物仿佛看到了那年他亲手为夭夭戴上的情景,那时,她的笑声像金铃一般悦耳动听。如今物还在,人已非。   “白悠,好!你这一招的确伤到本王了。”   靖王惨然一笑,手若举千斤,迟缓地伸出,将那手环抓握在手中,心中腾起万千滋味。生怕再泄露情绪,一声“走”,带着洛世安快步离开。   当初明明知道仅凭几封书信根本扳不倒靖王,他还是执拗的利用了夭夭。只是一次毫不值得的尝试,他就这样失掉了夭夭。   如今说出真相,只是因为闷在心里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了,顺便看看大昌靖王的痛苦狼狈相。虽然没有预料中那么好,但靖王的反应还不错。   夭夭,你还好吗?可有想小悠?      靖王一路沉着脸回了王府,长史迎上来,靖王命令:“带王妃来见我。”   长史疑惑地看看世子,出了何事?   洛世安只能摇摇头,不愿再说。   不一会儿,靖王妃带着回娘家长住的信阳郡主一起来到了前堂。   “跪下!”   靖王妃甫一进门,靖王大喝一声。   靖王妃看看一双儿女都在,又看了看四周被吓住的下人们。强撑着颜面,站着问道:“敢问妾身做了何事,惹得殿下如此大怒?”   “做了何事?”靖王气到笑了,“这二十多年来,本王竟然一直被你这个恶毒的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靖王拿起手边的茶盏朝着靖王妃狠狠掷了过去。   “母亲,小心!”信阳郡主连忙拉了靖王妃避了过去,乒啷一声,茶盏落地碎了。   “父王,母亲做了何事,让你如此大怒?”   信阳郡主为靖王妃出头。   “你问问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母亲!”因为愤怒,靖王颤抖地指向靖王妃,恶狠狠地嘶吼,“二十年前你害了环儿,五年前你又害了夭夭。你还敢在本王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处置   靖王妃松开了女儿的扶持,看向靖王。   “妾身自问二十多年来,一直都以王府、以殿下为重,妾身为了王府、为了殿下受任何苦都甘愿。如今殿下为两个贱人来质问妾身,妾身不得不自辩。当年那贱人与侍卫私通,当场被臣妾抓获,殿下也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那奸夫招供的,妾身一切言行都是听从殿下的。五年前,那小贱人乃白家奸细,若非臣妾找来证人当场揭穿她,殿下岂不还要被她蒙骗,陷王府于危难之中?妾身不敢奢求殿下念着妾身的好,只望殿下不要听信他人谗言,污蔑妾身。”   靖王妃字字用情,句句入心,说到最后把自己都感动了,仿佛自己正是一个被诬陷的忠良。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恶妇!本王今日才发现你竟然如此狡诈多辩。是本王太愚钝,才让你如此胆大包天!当年那侍卫收了你的安家费,怎不听你摆布?那乞丐与馆主拿了你的好处,哪里敢不陷害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你我夫妻多年,你料定了本王盛怒之下定然不愿再加查证,你才三番几次蒙骗本王至今。你早就知道夭夭是本王的女儿对不对?”   靖王话一出口,靖王妃的神色一紧,立刻掩了过去,昂着头说:“妾身从不知,不知殿下何意。”   尽管只是一瞬,但靖王还是看到了她先前的神色,果然,她早就知道了!   “你这个恶妇,你敢这样对环儿、对本王的女儿!本王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靖王越说越怒,从开始知道真相起,他就一直在忍耐。   忍耐着满腔怒火,忍耐着满腔怨恨,直到现在这毒妇竟然还不从实招来,真是岂有此理!   靖王怒上心头,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伸出大掌……   “父王”、“父王息怒” ……   世子与信阳郡主立刻挺身相拦,但怎能挡住盛怒下的靖王。   靖王丝毫不顾及儿女在前,伸出手狠狠甩了靖王妃两个耳光,打得这个多年养尊处优的女人眼冒金星,嘴角破裂。   靖王妃踉跄着歪了身子,却仍然强撑着站住了,说道:“妾身问心无愧,殿下若是不念妾身多年操持王府、生儿养女的份上,一心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也只能认了。”   靖王妃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她料定儿女俱在场,靖王必不敢怎样。   “好一个问心无愧,问心无愧!”靖王彻底被激怒了,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靖王妃倒在地上,犹不解怒,愤而出脚狠狠踹过去。   他真是恨毒了这个虚伪、恶毒的女人,直到现在她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无辜样。当听到环儿当年的遭遇时,他真的恨不得活扒了这个女人的皮!   “父王,父王,孩儿求求你,放过母亲放过母亲吧,儿子求你了!”   世子洛世安扑通跪地,抱住靖王的腿,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他知道靖王心中的痛和怒,但那是他的母亲啊。   “父王,你放过母亲吧,母亲有什么错,你冲女儿来吧。”   信阳郡主泣不成声地护着自己母亲,好似她的母亲遭受了天大的冤枉。   “都给本王滚开!”靖王眼见的儿女如此,气急交加。   “父王——”洛世安几乎扯破了喉咙,扯着靖王衣袂不放。   “父王,请您看在儿子的份上,饶过母亲吧!只要父王饶过母亲,无论做何事,儿子都万死不辞。儿子这就去胡地接回夭夭小妹!父王,儿子需要一个母亲啊,父王!”   听着儿子几乎声声泣血,看着他苦苦哀求的神色,靖王再也抬不起腿了。   就算他不再需要这个王妃,可是靖王世子和信阳郡主还需要一个母亲,不然日后靖王府如何立足于京都城!   “好,好!你们母子情深!是本王的错,一切都是本王的错!”   靖王甩开世子的拉扯,无力地后退了几步,无奈和悲痛自胸中涌来。他怔怔地坐回案旁,慢慢地低下头,手捂住了眼睛。   “母亲,您可还好?   ”世子和信阳郡主一起查看靖王妃,靖王妃虽受了些内伤,但并无大碍。   看着一双儿女,笑了。事到如今,靖王能奈她何?   掩面擦了湿润的眼睛,靖王重新恢复了冷静,一字一句宣布着自己的决定:“你这个恶毒的妇人,本王再也不想看到你。从今以后,贺氏幽禁后院,无本王命令不得擅出王府,不得与外人接触。来人,将贺氏带下去,派人严加看管。”   “是!”   钱峰带着侍卫走了进来,说道:“王妃,请。”   “母亲,母亲。”世子与信阳公主唤着,又向靖王求情道,“父王,请收回成命吧。父王……”   “带下去!”   靖王妃慢慢起身,带着傲气看了一眼靖王,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辣,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母亲,母亲!父王,你怎能这样对母亲,母亲都是一心为你好……”   信阳郡主嘤嘤哭泣。   “你已经出嫁了,王府的事还是少管些的好,以后少往王府里跑,留在乐府多孝敬孝敬婆母吧。”   因为对王妃心生厌恶,靖王连带着也不喜欢起信阳郡主的做派。   “好!女儿这就走,看父王一个人如何在王府里过活。”   信阳郡主闻言气愤不过,起身跑走了。连包袱都不收拾了,就命着婢女准备车架回乐府。      信阳郡主一行人怒气冲冲地回到了乐府,刚踏上游廊就遇到了乐母。   三年前,信阳郡主意外流产,结下了心结,一并迁怒到乐母,不顾小产之身硬是跑回了靖王府,留言绝不原谅。   后来,乐母亲自上门,下跪赔罪,靖王出面,连威带劝的好不容易让信阳郡主回了乐府,说好将此事一笔带过,以后婆媳和睦好好过日子。   但信阳郡主却由此性情大变,仿佛一夕之间从圣洁高贵的雪山仙女跌落凡间,与任何一个庸俗的市井妇人无异。   如今,三年已过,虽然当初太医断言若好生调养,怀孕无碍。   但一直再难有身孕,信阳郡主耿耿于怀。面对乐母再无礼仪,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加之今日她心情不好,更加无意理会这老妇人。所以当作没有看到,欲熟视无睹地走过去。   倒是乐母见到多日不见的儿媳竟然回家了,主动行礼示好:“信阳回来了?殿下和王妃可好?”   信阳郡主眉头一皱,大为光火的掠过她走了。倒是她身边的婢女还知道礼仪,向乐母做了个回礼的样子。   这一幕被游廊尽头的乐伽看到,他强忍下心中不悦,向着自己母亲走过去。   信阳郡主停下,示意婢女。   于是婢女问道:“将军,郡主回来了,将军要去哪里?”   乐伽含怒的闭了下眼睛,压下心中的怒火,装作没听见,与信阳郡主擦肩而过,扶着乐母回了房。   “母亲,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屏退了下人,乐伽向母亲告罪。慈母自幼辛苦抚育他,原指望着他一日功成名就得享荣华富贵,怎料自从娶了郡主后,反而处处被儿媳刁难。   “无碍。信阳是郡主,自小王府里长大,自然脾气大些,母亲又无诰命在身,原本就当给她行礼的。你莫怪信阳,快回去吧,免得惹她生气。”乐母和善地劝道。   “母亲,我……”乐伽还有话说。   “快回去吧,信阳今日心情不好,你小心哄她两句,快去,别让信阳等久了。”   “孩儿告退了。”   乐伽只得回房,一路上心情抑郁。早知如此,当年不如娶个身份稍低的女子入门,好孝敬母亲。      “将军可算回来了,郡主等你很久了。”   乐伽走进房里,看到信阳郡主斜靠在美人榻上,手执一书,似乎已经不见先前的不快了。   他在房里坐下,见信阳始终盯着书看,无有一人出声,倍觉压抑。正欲起身出门去,却听信阳郡主发话:“你又要到哪里去?”   乐伽回身,看到信阳郡主放下书,仪态万千地看着他。   乐伽想起了母亲的话,按下心中的些许不愿,走近信阳郡主,主动攀谈:“今日回府可是有事,王府近日一切可安好?”   不问还好,一问信阳郡主就变了脸色,怒上眉头:“父王今日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幽禁了母亲!”   乐伽一听,大惊。问道:“所为何事?”   “何事?”信阳郡主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那小贱人!当初麻雀变凤凰入了我靖王府当了郡主,多亏母亲棋高一着,揭穿了她是奸细。如今,不知父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知道了母亲陷害那小贱人,还知道了那小贱人乃是他的孽种!”   乐伽听到最后,才有些明白,信阳口中的“小贱人”就是夭夭吧,只是——   “你说夭夭就是靖王殿下的亲生骨肉,是名副其实的王府郡主?”    ☆、悔意生   信阳郡主怒瞪乐伽一眼,不屑地冷哼道:“凭她也配!她不过是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她那贱人母亲不过是一个低微的女医,怎配称郡主!只恨母亲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看到信阳郡主眦目咬齿,如此凶相毕露,乐伽惊骇之余心生嫌恶。   从她话中之意可知,原来她早已知晓此事,并且还深为赞同靖王妃所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乐伽耳听得信阳一口一个贱人,想起当初心中那个高傲圣洁的郡主形象,真是一场讽刺。   乐伽提步向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里?”   “郡主先歇着吧,我去书房。”乐伽神色疏离。   “去书房?”信阳郡主不信,看着乐伽的神色,咬牙问道:“你是不是想起那小贱人了?是不是还惦记着她!”   心急则乱,信阳郡主成婚后,在乐伽面前屡屡不加忌讳言行,却不知正是因为她的不忌讳,让乐伽又看清楚了她一些。   一抹克制不住的厌恶涌上了眉梢,乐伽冷声说:“郡主不用为我费心了。我劝郡主还是多费心帮助母亲主持中馈吧。”   “你!区区从五品的将军,你敢这样对本郡主说话。你给我滚!”   信阳郡主想起未成婚时乐伽的毕恭毕敬,如今婚后他非但功名上再无成就,反而一再对她言语不敬,怎不让人生恨。   乐伽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信阳郡主更加恼怒,乒乒扫落一地东西,恨恨不休地喊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都敢这样对本郡主。”   “郡主息怒,郡主要是不舍得,婢子们这就把将军叫回来。”   “都给本郡主住嘴!让他走,走得远远的,离了本郡主,他什么都不是!”   在信阳郡主的眼睛,乐伽根本就是靠着靖王的提拔才有了今日,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他乐府在高攀。   当初信阳郡主选择下嫁,不过是因为她与乐伽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乐伽既钟情于她,她又看厌了高门大户里的妻妾争斗,何不选择一辈子在乐府独享尊荣。况且靖王也一直赏识乐伽,她这辈子左右就是福宠在身的。   怎料,嫁入乐府之后,才发现不仅有寻常府第的婆媳之礼、夫妻俗礼约束着她,还有府第琐事等着她料理,与她成婚前设想的两情燕燕、优哉游哉的生活完全不同。   原来,出了嫁就真的不像未出阁时在王府、在母亲庇护下那般自在了。   试问她堂堂靖王府郡主怎能向一个毫无诰封的老妇晨昏定省,怎能亲自去料理夫君衣食住行,又怎能日日与府中开支这等零星小事打交道。   想当初她在靖王府何曾有过这些麻烦。这也是信阳郡主婚后选择长住靖王府的原因之一。      躲开了信阳郡主的撒泼取闹,乐伽心乱如麻。更因为听到了夭夭的真实身份,心生了许多涟漪。   这场姻缘里,他更似信阳郡主的下属,而不是他的夫君。   想想如今夫妻间的“相敬如冰”,再想想当年大雪日里夭夭的那一束红梅;想想信阳的飞扬跋扈,再想想曲水湖畔夭夭最后的哀求,他后悔了。   天生眷属终成怨偶,是信阳太过趾高气扬,还是他心不似初了?   当初若是知道夭夭是名副其实的南平郡主,他还会选择信阳吗?当初若是不惧于靖王的权势,他会答应和夭夭一起走吗?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当时并不觉得心扉已动,如今追忆起来却总是惘然若失。   乐伽每每在睡梦里看到曲水湖畔那个只为他一人而来,眼里只有他一人的女子,心就会莫名地抽痛起来。   他与信阳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了。      避风亭,自五年前那场雪中之宴后,靖王是第一次又坐在了这里。   想起当年那个贪杯又爱吃肉的小丫头,他的心里就涌出一阵酸涩。那是他的女儿呀,他与环儿的女儿,自己竟从不知道。   环儿,当年是我错怪了你,是你的在天之灵将夭夭送到我面前的对不对?本王糊涂啊,终是亏待了你们母女。环儿,你恨本王吗……   靖王苦涩地咽下杯中酒。当年若是早知道夭夭的身世,他是万万不会送她去胡地的。   夭夭,你怨为父是不是?白悠既已告知你身世,你为何不对本王说?你恨本王对不对?本王错怪了你母亲,所以你这样报复本王!   夭夭,傻丫头,你为何不亲口问本王呢?你我父女为何要隔阂到这个地步!……   靖王边饮边叹气,心中诸多苦楚无从与人说。到如今才发现,竟连一个可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夭夭还在,定会陪他好好说说话的。      洛世安走进避风亭,看着独自喝闷酒的父亲,心中颇不是滋味。   今日为了救自己的生母,他不得不苦劝父亲为母求情。但是站在父亲立场上,他知此举定是伤了靖王的心。   “父王,孩儿求您保重身体。”洛世安不敢说什么,唯有此句话。   靖王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有气,说道:“你何不去陪你母亲,何来烦扰本王?”   洛世安知父亲心中不快,更低了头说:“是孩儿不孝,父王尽管责骂吧。”   靖王苦笑一声,道:“你为母求情,何错之有?”   洛世安更觉惭愧。   “别站着了,陪为父喝一杯。”   洛世安听言,坐下,满上一杯酒道:“父王,孩儿敬你!”   靖王仰头饮尽。   “父王,你想夭夭小妹吗?”洛世安小心翼翼地问。   靖王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想,而是想也没办法。   叹了一口气:“当年,委屈她了。”   再多的内疚也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洛世安默然。   “三年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阿力卓有没有亏待她。”   以前不管不问,因为夭夭在他心里只是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背叛者,如今想知道却无人能告诉他。   “父王若是想念小妹,孩儿愿亲自去胡地,接回小妹与父王团聚。”洛世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当真?”   靖王的眼睛燃起了希望,转眼又黯淡了下去。   “她怎会与你回来?当年白悠明明告诉了她,她都未曾与本王相认,如今更是不能了!唉!”   “孩儿愿代父王去试一试。小妹生性纯良,若非对父王心生误会,当年也不会遭人利用。如今只需解开小妹心结,何愁不能父女相认,家人团聚?”洛世安心知靖王的渴望,也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没有道破而已。   “可是,当年是本王亲手将她送到胡地……”   靖王欲言又止。   “父王不用担忧,孩儿听闻阿力卓爱护小妹有加,小妹在胡地生活惬意,并无受任何苦痛。因此,孩儿猜想小妹万万不会怪责父王的。而且若有阿力卓相劝,小妹定能解开心结随孩儿回来。”   “夭夭真的愿回来见本王?”靖王被世子说动了,难消最后的迟疑。   “何不试试呢!孩儿明日就起程去胡地。”洛世安做了决定,他知靖王是想见夭夭的。   “你到了胡地,要好好劝慰夭夭,告诉她本王已知晓前情,本王不怪她。只要她愿意回来,本王愿意做任何事补偿她。”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第二卷完了。总觉得第一卷的进度太慢了,所以第二、三卷在进度上会有所提升。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持续追到现在。 结局早已经定了,无论有没有人看,都会更完的。 but如果有人看的话,评论或者霸王票随便约一个吧 ☆、旧来客   “夭夭,我叔父可回来了?”正是清晨,纳达尔骑着他的野马王赶过来了。   “没有。”一夜没睡好的夭夭,委屈的抱着被褥赖床打滚。   婢女们交换了下眼色,吉利王前几日受达罕王邀请赴宴,因为达罕王素来不喜可贺敦,故吉利王怕可贺敦受委屈就没带她去。   但不知为何,纳达尔来告知吉利王当日就告辞了,却至今未归,可贺敦已经念叨了几天了。   “那就奇怪了,叔父早就走了,去哪里呢?”   纳达尔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夭夭。看着她哀怨嘟嘴的样子,一丝心痒泛起。   夭夭傲气地哼了一声,恨恨的揪着被角。坏阿卓,去了别的地方都不带她。   “夭夭,别生气,有我呢,我陪你玩。”   处于变声期的纳达尔,低沉的声音添了几分男人的浑厚,初具男人深刻棱角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一层胡茬,整个人好像最激昂待拨的马头琴。   “你能陪我玩什么?”夭夭毫不感兴趣。   “我陪你骑马去好不好?上次我不是送了你新马鞭吗?你学会用没有?我教你。”纳达尔兴致很好。   “不去,骑马不好玩,太累了。”夭夭懒懒地躺着。   “去嘛。你看我专门来找你玩的。”纳达尔顺势也躺下来。   婢女萨萨多看了纳达尔一眼,这孩子以前不喜欢可贺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喜欢跟可贺敦玩了。不过,也好,可贺敦心情不好,有他陪着解解闷。   “不去。”夭夭翻个身,心中怎么就是不舒服,阿力卓不在,她的魂就好像被叼走了。   “那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纳达尔慢慢靠近了夭夭。   “说什么?”   “你知道东胡的公主吧。我阿爸说就算叔父不娶她,将来也总要娶别人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胡说!阿卓才不会!”   “要是会呢?   “我说不会。不准你再说。”夭夭不想听,伸出手就捂住纳达尔的嘴。   “要不你……我吧。我……了你就不娶……别人了。”   被捂住了嘴的纳达尔,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或许没有人能听清,但他是如此真诚真挚的这般想。   夭夭一只手捂住纳达尔的嘴,一只手好奇地摩挲着纳达尔的下巴,贴近了去看纳达尔刚冒出头的青胡子,觉得很好玩。   纳达尔屏住呼吸,看在近在咫尺的脸,心弦奏起一支欢快激昂的马上狂曲。他很羡慕叔父,非常非常羡慕。   “可贺敦,那只该死的鹰又来了。”婢女乌娜大叫着跑进来,打断了纳达尔享受的时刻。      唳!一声尖利的鹰啸声划破湛蓝的天空,矫健的天空王者展翅翱翔,向草地上奔跑的人与马示威。   “驾!驾!”夭夭努力驱动着身下的马儿,追赶着前方的雄鹰。纳达尔在她前方拉弓引箭。   唳!唳!那雄鹰见此,似乎更加不屑,躲过了纳达尔射出的箭,在两人的头顶来回俯冲、盘旋,得意、逗弄够了,最后加速飞走了。   “哼!”眼见得追了半天的坏东西飞走了,夭夭泄气地停下来望影兴叹。   “夭夭,算了吧,下次一定让它有来无回。”纳达尔回身劝慰夭夭。   “可贺敦,这次就放过它,下次它再敢来叼羊,就让王一箭射下它。”   “这鹰太狡猾,总是挑王不在的时候来,王若是在,定饶不了它。”   几个婢女叽叽喳喳地开导。夭夭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夭夭,别生气了,咱们回吧。”   纳达尔驱马靠近夭夭,与她一起往回走。   夭夭不甘心的嘟着嘴,这只狡猾的鹰几次三番来偷刚出生的小羊,每一次又都能溜之大吉,实在可恨。要是阿卓在就好了。   “阿卓什么时候回来?”夭夭忍不住问。   纳达尔摆弄手上的弓,没有出声。   “可贺敦,王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真的吗?”   才几日不见,就好像几年不见了一样。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婢女回道。   夭夭驱了身下的马飞奔:“快走,马儿,阿卓在等我回去呢。”   “夭夭,小心点。”纳达尔追她而去。   婢女们见此,连忙跟上。   夭夭一路归心似箭,刚到了王庭,就听见托赤大笑着说:“可贺敦,你可是知道王回来了,就赶紧骑了快马跑回来见王。”   夭夭一抬头,就看见几日不见的人正笑盈盈地在营帐前看着她。也不理会托赤的笑话,嗔怪地嘟起了嘴,绵绵委屈的声音喊道:“阿卓……”   阿力卓几日不见夭夭,也是想念的紧,见她坐在马上带着小委屈的样子,上前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夭夭圈住阿力卓的脖子,坐在他有力的臂膀上,委屈地说着:“阿卓,你都不要我了。”   “小傻子,我怎舍得不要你,我这不是回来了。”   “你昨天没有回来,前天也没有回来。”   夭夭控诉。害得她整夜都睡不好,憋了一肚子委屈,今天追偷食的雄鹰不过是借着机会发泄下而已。   “想我了?”阿力卓抵着她的额头,悄声问。   “嗯。”夭夭乖乖承认着。   “哎哟,我的可贺敦离不开我喽!”阿力卓笑语里带着满足。   夭夭趴在他的颈窝里,咬了一口。坏阿卓!   “哎哟哎哟,别咬啊,疼!”阿力卓声情并茂地嚷嚷着,“本王的可贺敦咬人了。”   周边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女人们带着羡慕,唯有纳达尔看着在阿力卓怀里肆意娇羞的夭夭,黯然了目光。   托赤笑的声音最大,喊着:“王,可贺敦那是亲你呢。”   四周的人笑得更起劲了,阿力卓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夭夭被笑得不好意思了,索性埋在他的颈窝里不抬头了。   “纳达尔,你怎么来了?”阿力卓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的纳达尔。   “阿爸要我来看看,叔父你回来就好。”   “替我谢谢你阿爸。来,一起用饭。”   “不了,我要回去了,改日再来找叔父。”   纳达尔骑马走了。   “小心点。”阿力卓不忘叮嘱。见夭夭还在肩头上趴着,知道她脸皮薄,向四周的人说道,“好了,不要笑了。”   又拍拍夭夭的后背说:“别害羞了,来客人了,看谁来了。”   夭夭这才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帐前站了一个人,虽然隔了三年,但夭夭还是认得他的,靖王世子洛世安。   洛世安此次来到昌国边城,特意给阿力卓捎了书信。故而阿力卓接到信,直接从达罕王营帐离开去接了洛世安来。   一路上,阿力卓曾问过洛世安此行的目的,奈何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愿多谈。只说是有要事,执意要见夭夭。   “都进帐吧。”阿力卓抱着夭夭率先走近帐篷里。   他不知道洛世安此行到底所谓何事,该了断的事三年前就了断了吧,还有什么事能让洛世安来找夭夭。   “夭夭……”   进了帐,洛世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夭夭坐在阿力卓的怀里,少见的沉默且表情冷淡。   “说吧,靖王世子一路旅途劳顿到我胡地,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靖王世子一路上卖关子,竟然都不说正事。   “吉利王,本世子此次是奉了我父王之命,特地来接回南平郡主的。”   “哈哈,世子说笑了。”   阿力卓大笑起来,夭夭与靖王的渊源他再清楚不过,靖王怎会派世子来接她回去!   “吉利王,本世子不是在说笑。”   “噢?”阿力卓渐渐收了笑意,揣测着说道,“靖王若是担心大昌与西胡的关系,尽管放心,南平郡主嫁于我已有三年,我夫妻和睦,相爱如昔,如今世子也亲眼看到了。本王记得三年前与靖王的约定,任东胡如何,本王决不与大昌兵戎相见。世子无需用此策试探本王。”   “我此行真是奉了父王之命,前来接南平郡主回大昌,请吉利王行个方便。”洛世安正色道。丝毫不是阿力卓想象中试探的神色。   “可贺敦乃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是靖王还是世子,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带她走。”   说带走就带走,以为他吉利王可欺不成。   他话音刚落,托赤、咄禄等人唰唰抽出了刀,以成威慑。   洛世安身旁侍从不甘示弱地按住刀剑,只要对方有所动作,他们必以命相拼。气氛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阿力卓示意无碍,托赤等人这才不情愿地收了刀。   洛世安无惧眼前的情形,继续话题:“不管吉利王阻拦也好,不阻拦也罢。本世子此行就是要带南平郡主回大昌的。因为靖王府的人不可以流落在外。”   洛世安这句话别人没有在意,但是夭夭听懂了,她抬眼看了阿力卓,阿力卓正低眉看着她。   “怎么了?”阿力卓悄声问,夭夭摇了摇头。   洛世安知道夭夭听明白了。   “吉利王难道不想问问南平郡主愿不愿跟我回大昌吗?”   “本王的女人自然是跟本王在一起。世子还未饮酒倒先说了醉话。”   阿力卓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不安了。刚才他听到了“靖王府的人”,夭夭当初就是以靖王府南平郡主的封号嫁于他,为什么洛世安话里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洛世安不欲与阿力卓纠缠,转而柔声向夭夭说:“夭夭小妹,当年的事,父王都已经知道了。委屈小妹了,父王自知伤了小妹的心,不好前来,他让我来带小妹回家。小妹这几年受苦了,跟哥哥一起回家吧,父王会好好补偿小妹的……”    作者有话要说:  薛薛小太阳梦游回来了。 最近天热人懒又很忙,不小心停更了。 从今天起更新第三卷,故事要慢慢的开始收尾了。亲们要挺住啊,自己写的时候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薛薛小太阳的微信公众号“薛菇凉”,公众号ID:xuexueguliang 嗯哪,感兴趣的关注下 ☆、拒归   洛世安话中真诚听在众人耳中,是一头雾水。   夭夭眼睛都不眨一下,无动于衷。   阿力卓攥着酒杯,偏头看夭夭,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什么小妹哥哥的,你哪来的回哪去,休想带走我们可贺敦。”   连托赤都意识到有些不对,沉不住气嚷了几句。   咄禄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住嘴。   “小妹,你明白我的话。你知道父王是真的疼爱你,父王自从知道真相后,日日懊悔,盼你回去,你当真不想回去见见疼爱你的父王吗?跟我回去吧,回了大昌,你想要什么,父王都会给你的……”   洛世安不放弃,循循善诱。在他眼里胡地民风粗犷,饮食简陋,实在是凄苦不堪居。   阿力卓蹙紧了眉头,一股冲动役使他出手抓住了夭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问:“你想回昌国吗?”   夭夭无声地摇了摇头,抓紧了阿力卓的衣服,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不想再听了。   “看到没有,我们可贺敦根本不愿离开王,你还是别费心机了,快回昌国吧。”托赤领会了阿力卓眼中的意味,出言驱赶。   “小妹,你不想念父王,不想念大昌,连你的师父,你的灵泉山,还有白悠,你都不想吗?白悠要娶亲了,你不就不想再见一见他?三年前,他曾来过靖王府想救你走……”   夭夭无动于衷的样子,让洛世安心急,情急之下他想到了白悠。   “够了!靖王世子,今日到此为止。”   阿力卓匆匆打断了洛世安。他不敢想象万一夭夭被他说动了,他该怎么办?他没有足够的自信……   初一听到白悠的名字,夭夭的头微微抬了起来,仅仅是那一瞬,又重新靠回阿力卓的胸膛。   阿力卓感觉到了夭夭的犹豫,是为了师父?灵泉山?还是白悠?   阿力卓的口气愈加不善:“托赤,送客人去休息!”   托赤等人立即围上来,要驱逐洛世安等人出帐。   阿力卓的反应,让洛世安知道夭夭大概是有了动摇之意。只要她不是完全拒绝,他就还有机会带走她。   因此,也不再紧逼,说了句:“小妹,你好好想想吧。只要想回去,哥哥一定带你走。”   “还不送客人去休息!”阿力卓终于有些怒了。   “快走,快走!”   洛世安在不善的目光中离去了。   帐篷里一时静了下来,夭夭没有动,阿力卓也没有动,两个人相依偎着没有说话。   阿力卓心中诸多疑问,气闷的饮尽一杯酒,脸庞靠近怀里的人,轻轻摩挲着她的额,抱紧了她,呼吸着她的气息。   如此的眷恋,如此的难舍,怎能放弃?   借着酒意,阿力卓问:“夭夭,什么是真相?跟阿卓说说好吗?”      由于第一天的不欢而散,此后两天,洛世安要见吉利王和可贺敦都被拒绝。一行人被困于帐篷中无有作为,帐外有阿力卓派来的侍卫们看守着,不限制他们出入,但禁止他们靠近王帐。   洛世安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询问了身边不少胡人,知道吉利王是真的对夭夭很好,胡人们也很喜欢这位可贺敦,只盼着她为吉利王生下一个继承人。   但洛世安听来总觉有些刺耳,靖王府尊贵的郡主怎能为胡人生下子嗣?   大昌尽是豪门公子、将帅王侯,哪个配夭夭都是很好的。他必须要带夭夭回去,不然如何向父王交代?   这边洛世安还在苦恼着回去无法交差,那边达罕王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几位美姬,借着见见贵客的理由找阿力卓来了。   当晚阿力卓设宴,派了托赤来请洛世安一行人入宴。   以前在京都城,托赤常陪阿力卓往来靖王府,自然是熟悉这位靖王世子的。   在他眼里,洛世安是典型的昌国贵公子,说文不文,说武不武的,就知道讲究个规矩派头,太没劲了。   “你这世子,好生无趣,我家王跟可贺敦好着呢,你来横插一脚!”托赤忍不住抱怨。   “放肆!你敢跟我们世子如此说话。”洛世安的侍从也不甘示弱。   “放肆怎么了?在我们草原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不可理喻!”侍从气恼,好个不知礼的胡人。   “都闭嘴。”洛世安制止两人的争吵,向托赤道,“本世子自有要带她走的理由,你现在不明白,将来自然就明白了。”   “什么现在将来的,当初昌国既然把可贺敦嫁给我们王,那就是我们吉利王的女人了,就是我们草原的可贺敦,跟昌国没关系了。”托赤才不管他那弯弯绕绕的话。   洛世安听了沉默,关于当初和亲之事,他无话可反驳。   一行人进了帐篷,阿力卓正与达罕王说话。见洛世安来了,待之以礼,说道:“世子,请入座。”   洛世安看了他怀里的夭夭一眼,坐下了。   “这位就是昌国的贵客?小王失敬了。”达罕王主动攀谈。   “敢问阁下是?”   “蒙我族吉利王抬爱,小王是西胡的达罕王。”   “失敬了,原来是西胡德高望重的达罕王。”   洛世安自然是听过此人的,也知此人多是倾向与东胡联手。   达罕王噙着满意的笑,在西胡,除了吉利王,自然是他达罕王的最有威望了。   “敢问贵客此来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游玩至此,顺便来拜访吉利王。”   “哦。”   达罕王早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并不点破。   两人看着彼此,笑笑,不再语。   “兄长,世子,在座的勇士们,为了今夜,满饮此杯吧。”   “敬吉利王。”帐中人举杯,饮酒入肚。   于是,歌舞开始,众人听歌、赏舞、饮酒,各有自在。   阿力卓拥着夭夭,喂了她一口果酒,甘当劳夫为她割肉喂食。   在座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知道吉利王宠可贺敦。   唯有洛世安有些意外,他听说阿力卓宠夭夭,但没想到远胜过靖王。在座都是西胡上位之人,他还能如此亲昵不避嫌,还如此的旁若无人。   若非是真心疼爱一个人到心坎里,怎会时刻顾念着她的细微生活,全然不管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看夭夭,一副全心享受夫君宠爱的小女人模样。   洛世安心下叹口气,这样的夭夭,会愿意跟他回大昌吗?   这两天,他越来越不确定,带夭夭回去的心意不知不觉间在动摇。   心不在焉的还有达罕王,每每看到阿力卓如此偏爱着昌国女人,他就满心里不舒服。当初他是想扶持起一个能称霸草原、抗衡昌国的王者,如今看来,莫非自己选错了人?   这几年来,且不说阿力卓非但不与昌国兵戎相见,反而拒绝联手东胡,更丧尽了草原男儿气概的是,他不顾王者之尊如此宠爱一个昌国女!   若有一天,昌国女产下王嗣,那西胡不就彻底成为昌国的囊中之物?胡族就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荣光了,他怎么对得起那埋骨草原的先祖们?   念及此,达罕王趁着歌舞暂歇,众人叫好的空隙,向阿力卓道:“王,我请王观一舞。”   “何舞?”   “王一看便知。”达罕王卖着关子,拍了几下手掌。很快,帐外等候已久的美姬们便身姿妖娆地依次进帐了。   香肌裸露,纤腰盈滑,丰臀美乳,个个容美意风流。   波光柔柔的眼眸勾得一大遍火辣辣的目光,帐中男人顿时一个个垂涎欲滴。   美姬们曲线玲珑,舞姿诱惑,一挥一甩,一扭一转,皆施展了浑身的解数,好似洒出了一把一把的勾魂药。   达罕王看得满意,这才是该留在吉利王身边的女人,妖娆尤物,热辣解忧,用尽心意去逢迎,这才是英雄身边该有的美人。   这样的女人诞下子嗣,也好过便宜了那昌国女。   洛世安看得担忧,他隐约地感觉到了达罕王的不善,夭夭能栓得住阿力卓的心吗?   不过,若是阿力卓不可靠,正好有助于他带走夭夭。   一舞终了,满座人皆拍手叫好:“好舞,好舞,再来一个。”   阿力卓亦称赞道:“果然是好舞,兄长有心了。”   达罕王心中得意,笑道:“谢王赞誉。”   目光转向阿力卓怀里的夭夭,问:“可贺敦觉得这几个美姬如何?”   夭夭慢慢嚼着口中的肉,没有出声。   达罕王心下不屑,面上还是笑吟吟的说:“我看这几个美人不错,干脆留在王的身边当婢女,也好帮可贺敦照顾王,可贺敦觉得如何?”    ☆、无功返   今天的肉好像没有煮烂,这么难嚼。   夭夭牙齿费力,终于咽下了口中的肉,耳听得达罕王的言语,面无波澜,淡淡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什么?达罕王几乎觉得自己要听错了。   “哈哈!”   阿力卓适时的大声笑了起来:“本王的可贺敦说不好,那就不好。兄长,有劳你费心了,如此美姬,本王看还是请赐予在座的勇士吧。勇士们,你们喜欢哪一个,本王都允了!”   “这……”达罕王窘迫了,他忙活了半天,竟然得了这么个结果。阿力卓当真要护着这个昌国女!岂有此理!   “王,我喜欢这个。”在座的左大将率先开了口。   “好,本王准了,此女归你。”   “王,我要这个。”一个右大都尉开了口。   “好,本王也准了。”   见此情形,又有几人开了口,如愿抱得美人归,君臣同乐。   洛世安看着帐中局面,微微地笑了,看来他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呢。有时候真不知道夭夭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一晚,夜宴结束后,阿力卓牵着夭夭回了王帐。   酒醺耳热,阿力卓拥着她躺在床褥间,吻着她的小耳朵问:“刚才有没有担心?怕不怕本王丢了你,娶了别的美人?”   夭夭听言,抓了他的手说:“我,不准!哼。”   阿力卓闷闷地笑出声:“今日,我兄长可是被你气的不轻哪!”   “他,不好!”夭夭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达罕王,正如达罕王不喜欢她一样。   “是啊,他不好。可是,他是我的兄长啊。”   阿力卓话里有着一丝惆怅,达罕王的态度他怎会感觉不到呢,有时候他需要顾忌的太多。   夭夭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头,不说话了。   “别怕,管他是谁,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女人的。”   阿力卓握住她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   夭夭笑了,与他脸对着脸,笑眼弯弯看着对方。   “你真的不要见见靖王世子?”   自从夭夭说了那所谓的“真相”后,这是阿力卓主动提及这个人。   夭夭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她不想再纠缠在往事里。   “我的傻女人,睡吧。”阿力卓抚摸着她的脸腮,柔柔的说道。   夭夭听话的闭上了眼,很快,在阿力卓柔情的目光中睡着了。   等待夭夭睡熟了以后,阿力卓悄悄起身,来到了洛世安的帐中。   这一夜,两人灯下夜谈。第二日,洛世安便离开了。      京都城里,随着婚期的渐渐临近,白悠越来越无缘由的焦虑。明明作了选择,一切早已成了定局,心里始终放不下。   一腔莫名的怨火无处发,脑越乱心越痒,真想剖开胸膛看看是不是中了蛊。   白悠心烦意乱,咚的一声摔了杯子。   “哟,这是怎么了?”   齐臻一声调侃,刚推开门就见白悠闷闷不乐的摔杯撒气。   往日里,白悠身边贵家子环绕,如今一人独喝闷酒时,就只想到了找齐臻来作陪。杨勃等人只适合谈利益,不适合喝私酒。   “你都要成亲了,还有闲心在这喝酒,令尊大人不把你看得死死的?”   齐臻熟络的坐下来,这三年以来,他与白悠的关系莫名的近了一层,多了私下谈天喝酒的交情。   “你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干嘛愁眉苦脸的。来,我敬你,先干为敬啊!”   齐臻爽快的干了。他看得出来白悠定是心中有事,只是两个人都不善于说出来。   白悠无声的饮尽了酒,握着空杯子又走了神,眉头紧蹙。   齐臻并不点破,白悠的苦恼与某个人有关哪!   这两年,他也算是成熟内敛了许多,每个人都有无法选择又不得不接受的困境,所以朋友见面不一定要说多少话,相陪着坐一阵子也许就够了。   白悠不说话,思绪又跳进了往昔的回忆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被自己无礼欺负的,怯怯的、瘦弱不堪的小丫头。她总是等自己睡着了,悄悄的走到床边,给他拉一拉被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那时,小白悠不过是在装睡,小夭夭的目光让他既得意又嫌弃。野丫头,是不是没见过本公子这样英俊的京都贵家子,你个野丫头能看到本公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   所以,小白悠总是毫无预兆的睁开眼,揣着捉弄的坏心,突然大吼一声“啊”。吓得小夭夭像受了惊的野兔子一样跳远了。而他总是带着恶劣,故意嘲笑的很大声……   回忆是最好的梦境。白悠的唇边漾起了一丝无邪的笑。   “夭夭……”不知不觉间就喊出了执念最深的那个名字。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白悠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掩饰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齐臻听得很清楚,原来不是真的忘记了,是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你若是真想她,就把她接回来吧。”   这是藏在齐臻心中很久的话,他也很想那个像一只野鸽子一样,曾闯入过他们生活的人。   谈何容易呢?   双方都心知肚明,不可能了。   何尝不知道是一句空话?   只是替自己、替白悠、替夭夭,不甘心的说一说罢了。   其实,齐臻早就隐约察觉到夭夭与白悠是相识的,比他们知道的都要早。   作为旁观者,又经过这几年的回首思考,齐臻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明明彼此有心,偏偏会阴差阳错。   一个心高气傲、习以为常,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会表现在乎,不会流露真心。   一个懵懂天真、痴痴傻傻,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只凭着模模糊糊的喜欢,浅浅的追逐、试探。   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要错过的。   齐臻多少是有些内疚的。   当年,他内心里是有几分悸动的,如今时过境迁后,想来仍觉得美好。正是当年的夭夭让他突然领略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心动。   尽管只是短短的相处,曾经荒诞的自己却从疯傻的她身上,感受到了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幡然意识到的情感。   他是真的曾喜欢过夭夭的。   所以当年才会对白悠抱有莫名的敌意和嫉妒,才会在众人面前叫嚷过“白悠,你喜欢她是不是?喜欢疯疯傻傻的女人是不是?好,本公子让给你”。   那时候的白悠自然不会承认,反而会为了找回颜面说出反话“我堂堂安国公府的嫡公子,怎会看上一个傻兮兮的小丫头?送给本郎君都不要”。   “好,你说的,你不喜欢她,就证明给我看” ……   那样无知的轻狂赌气,又是害了谁呢?   “白悠,当年我不该……”满腹的愧疚也弥补不了已成的定局。   “不关你的事。”   齐臻想要说的话,白悠明白,但不想听。   他与夭夭的事,从来都与别人无关,一直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错过和放手。      自从洛世安去了胡地,靖王心中忐忑,荒了朝事,怠了饮食,神思不属,日夜等待消息。   这样的变化,他的妻女再清楚不过。   靖王妃名义上被幽禁起来,但毕竟作为唯一的女主人,曾独霸王府这么多年,哪里是说禁就能禁的。   王府的各个管事人不过做些表面功夫应付靖王,私下里该怎样还是跟以前一样,靖王妃的地位从来都没有变过。   若不然,偌大的王府真的没了女主人,岂不是要乱了套。   从来不理府务的靖王,自然不知道这暗地里的一切。男人始终不懂女人复杂的心机世界。这也归咎于他一向独断久了形成的自负。   这日,靖王气色倦怠的刚在书房坐下,就见王府管事一路跑着来报:“殿下,世子回来了。”   靖王顾不得多问,急匆匆朝外走,安儿回来了,夭夭是不是一同回来了。   他等不及要亲眼看一看三年不见的夭夭。   哪知刚走到半路上,就与洛世安碰了面。靖王一眼就看到他是孤身一人,身后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人。   黯然的神色迅速取代前一刻的激动急切,靖王心知夭夭没有回来。   洛世安看到父亲失望的神情,心中不忍,主动请罪道:“父王,孩儿有愧,没有带回小妹。”   “罢了。不怪你,是本王的错。”靖王眼眸低垂,无奈又无力。   父子两个向书房走去,进了书房后,屏退下人,洛世安再次请罪:“孩儿无用,让父王等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带回小妹。”   靖王早就有预感的,怪不得旁人。   “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靖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连提起她的名字都觉得心会痛。   洛世安自然明白了这个“她”是谁,道:“没有,孩儿此去未曾单独与小妹相处过。”   靖王听了心里更加不好受,问道:“她可是还恨着本王?”   “孩儿不知。但以小妹的心性,只怕是根本不会将恨放在心上的。小妹不愿回来,大概是因为她舍不得离开吉利王。”   “她,可还好?”   “小妹在胡地很好,阿力卓对她倍加爱护,胡人也多敬爱她,小妹已懂事许多,是人人称道的可贺敦呢。”   “嗯。”靖王听了,心里稍加安慰,还是不放心,问道,“可有人欺负她?”   自经历了靖王妃之事,靖王才恍然明白,莫要小瞧了后院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污秽之事,那是能要人命的。况自家小女天生愚钝,若无人护着,她孤身女子在胡地实在让人心揪啊。   “孩儿未曾亲眼见过,但以阿力卓对小妹的爱护之心,应该无人敢如此作为。只是……”洛世安话锋一转。   “只是什么?”   “不知是否是孩儿多想,总是觉得那西胡达罕王对小妹有恶意。”   靖王听了皱起了眉头,达罕王这个人他有所耳闻,此人私下里与东胡交往过甚,他一度担心此人会故意在胡族与大昌之间挑起事端。   但因为有阿力卓在,且当初有约在先,他才未多加关注达罕王。   “此人做了何事?”   “以孩儿所见,此人对我大昌颇为忌惮,无外乎是想要阿力卓再娶胡族女子,分去对小妹的宠爱。不过,孩儿临行前,阿力卓曾有过担忧……”   “有何担忧?”   洛世安想起两人夜谈时,阿力卓盯着灯火无奈的神情,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靖王看到了他的犹豫,催促着:“尽管说来。”   洛世安斟酌着说:“阿力卓说若有一日,他遭不测,希望父王能念着父女之情,万勿保小妹一世无忧……”    ☆、风波前奏   靖王听在耳里,大感不妙:“他这话是何意?”   “父王,孩儿也不知晓。他说西胡将来必有内乱。”   “内乱?”靖王皱紧眉头,看来草原人始终是不安分哪。   “对,父王,这三年以来西胡人畜兴旺,不少人心生不安分,加之东胡屡屡游说联合,不少西胡权贵都被收买了,阿力卓担心有人挑起内乱,还说大昌境内有人与胡族人勾结,要我们小心留意些。”   洛世安回忆着阿力卓的话,其实有些话他也不明其意,大概知道是这么个意思。   “白家,那就是白家了,如今太后病危,西胡一乱,边疆不稳,本王势必要去边疆,到时只要本王一离开京都城,他白家就会动手。”   靖王第一反应就联想到是白家在捣鬼。   “那就应该是白家了。”洛世安点头认同,“此番我去西胡,是何等秘密之事,可是那达罕王却好像已提前知道我要来,若非是有人报信,他哪里得来的消息。”   洛世安总觉得达罕王那日献舞姬之事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盯着白家,别让他们得逞。”   “孩儿会嘱人多盯着白家的,尽量不让他们插手西胡之事。”   父子二人又说了许多话,靖王虽遗憾夭夭未曾回来,但听到她过得好,内疚的心总算好受了些。想着再过些日子,再遣人去看看她,父女二人总是要相认的。      洛世安自书房告退出来,直奔后院幽居之处,要给多日不见的靖王妃请安。刚好遇到了打算离开的信阳郡主。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幸好没带着那贱人回来,真是苍天有眼。”   信阳郡主早就知道夭夭没有回来的消息,刚刚还跟自家母亲诅咒那小贱人一辈子凄苦活在胡地呢。   洛世安对信阳郡主当真是有几分疼爱的,劝道:“这话切莫让父王听到,不然又该惹出是非来了。”   “他哪里还是我的父王,他是那贱人的父王了。让他偏心!活该那贱人在胡地吃苦受累。”   信阳郡主怏怏不快,她自小便未曾得到靖王多少关爱,偏偏还来了个野丫头抢了她父王的宠爱。   “父王自有他的难处,信阳莫要责怪了。好在夭夭在胡地过得也不错。”   “哥哥莫要再说那贱人了,快进去看看母亲吧。”   信阳郡主转身要走,她还有正事要办,才没有心情去说那贱人呢。   “你到哪里去?”   “我还有事,先回府了,改日再来。”   “那快快回去吧,记得给你婆母请安。不是哥哥说你,信阳,你以后还是谦让乐伽些,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只要不伤了多年的情分,他总不会亏待你的。”   洛世安苦口婆心,信阳郡主与乐伽的不睦,他是有所耳闻的。   “知道了。”信阳郡主有些不耐烦。她惦念着身上的信和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匆匆走了。她怎会放任那贱人过得比她好!      草原上的秋天要结束了,人们忙忙碌碌酿制着马奶酒、准备着冬衣、储存过冬的粮草。胡地在一片祥和的平静中生息,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大昌、西胡边地市马由来已久,不管边界时战时和,但边城贸易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大昌需要西胡的良马、毛皮,西胡需要大昌的布匹、粮食、茶叶,每到秋季边城市贸极为热闹,两国商旅往来不断。   然而在这年秋天结束的时候,边城却出事了:西胡达罕王帐下的都尉公然在两国百姓贸易往来时劫掠大昌商旅,杀了大昌士卒。   大昌守将一面上报朝廷,一面着人传书吉利王,希望将杀人者绳之于法。   这日,西胡众小王、将领集于吉利王议事帐内,争吵纷纷。   “王,此事是达罕王帐下的人犯下的,理当由达罕王交出凶手。”左大将一向站在吉利王一边。   “不可。若是交出人,不就是代表我们怕了他昌国?日后我西胡还怎么在草原上抬起头。”谷瑞王反对。   “那你说如何,非要等到大昌出兵吗?”左大将反问。   “来就来,还当老子怕了他们吗?看看东胡,何时像我们这样怂包过。”谷瑞王愤懑已久。   此言一出,立刻赢得帐内一些人的认同。   “谷瑞王,此事是我西胡之事,何必与东胡比较。想我西胡现在人强马壮,他东胡被昌国打得四处逃窜,哪里能与我们相比。”日逐王并不认同谷瑞王的话。   “就是!东胡是东胡,西胡是西胡,现在是我西胡的事,跟他们无关。”托赤插嘴。   他看不惯谷瑞王在吉利王面前如此嚣张。   “你少跟老子说这些废话,当年西胡东胡就是一家时,老子跟着老汗王把那帮昌国的软脚羊打得哭爹喊娘。你小子见过吗?”谷瑞王满是不屑。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托赤气势汹汹。咄禄转身拦住他。   “说一遍怎么了?你被昌国的软脚羊吓破胆子了吧……”谷瑞王自恃身份,扯着嗓子吼。   “你!”   “老子怎么了?”   谷瑞王与托赤圆目怒对,各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谷瑞王,何必跟小辈们计较。”日逐王出言。这里只有他与谷瑞王是当年跟着老汉王一路走过来的。   “哼!”谷瑞王压根不把诸多人放在眼里。   “王,既然是达罕王的人犯了事,何不等着达罕王来处理?”一直没有表明立场的右大将,如此提议。   “不用问达罕王了,本王来替达罕王说了。反正杀都杀了,索性与昌国开战,咱们联手东胡、戎族、狄族,一起南下,一口气抢他几十座城池,看他昌国还敢不敢来找老子要人。这憋屈的日子,老子算是过够了!勇士们,你们说好不好?”   谷瑞王嚣张十足地煽动。   “好!”“好!”不少人呼应。   草原男儿拼血性,谷瑞王这把火一点,人心热起来怕是不好收拾啊。日逐王看着凝眉不语的吉利王,不由得担心起来。   阿力卓将帐中的局面看在眼里,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西胡真是有不少人已被蛊惑了。   “以谷瑞王所言,既然攻破昌国如探囊取物,当初我胡族最强盛时为何会被昌国打得无处容身,不得不退回草原上,原本强盛的胡族为何会一分为二?谷瑞王如此勇猛过人,怎么会被靖王围剿的兵尽粮绝,东奔西窜?若非是阿爸当年拼力相救,谷瑞王今日哪还有命站在本王的帐里大呼小叫?   阿力卓缓缓环视帐内,看得刚才起哄的几人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如今,我西胡是兵强马壮,但诸位别忘了,这是用几年相安无事的和平换来的。若没有老汗王当年的力主谈和,今日的西胡就与东胡无异,像个丧家犬一样在草原上四处流浪。才不过几年,诸位就忘了当初的教训吗?”   阿力卓铿锵有力地反问着。   “本王知在座的勇士们对昌国心有不甘,本王也不甘愿受制于昌国,但如果今日开战,就算能抢他几十座城池,然后呢?昌国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还不是拿我们草原人的性命去偿还?还不是要再退回草原上过几年人马凋敝的日子?等到我们有能力的时候再打回去,一代一代就这样重复下去吗?……”   “我们胡族人祖祖辈辈就是这样过来的,难道吉利王怕了吗?”   谷瑞王打断了吉利王的话,强势地反问:“草原上什么时候不打仗,什么时候不死人?咱们草原人生来就是在马背上打打杀杀,吉利王胆子变得这么小,难道是因为做昌国女婿太久了?”   谷瑞王话一出口,在场人变了脸色。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这样想过的,但只是没有人当众说出口。   阿力卓看众人脸色,便已知晓了。他眯起了眼睛,若是任由谷瑞王这样言语蛊惑,真是要有不少人要心生二意了。   “当初若非东胡西胡联手攻打昌国,导致西胡人畜死伤无数,再难有力量抗衡昌国,本王怎会为了西胡暂得喘息之机,沦落到昌国为质子?若不是我为了西胡处处与昌国周旋,这几年西胡哪来的休养生息?若非是我娶了昌国的南平郡主,西胡哪来今日的安稳?如今你谷瑞王未曾为我西胡立过任何功劳,反倒是处处为东胡着想,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若不是本王在,当年老汗王去世之时,你是不是就要带了西胡的人马投奔东胡去了!是不是?”   面对阿力卓的厉声喝问,谷瑞王胸膛起伏,张了口却只能往回咽口吐沫。   阿力卓狠狠地瞪着谷瑞王,扫视刚才怀疑自己的众人。   “今日,本王最后一次说,诸位给我听好了,南平郡主是本王的女人,是我西胡的可贺敦,她是我西胡的子民,这几年的和平是她为我西胡带来的,而不是你这个心怀鬼胎的谷瑞王!”   阿力卓直直指着谷瑞王,双目暴怒。   谷瑞王再咽了咽吐沫,内心的怨火在蓄积,他就要炸毛了。   但阿力卓没有给他机会,大声说着:“过去,为了西胡,本王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今日本王为了西胡的稳定要问一问在座的各位,有谁自认为为了西胡,做的比本王更多?有谁像谷瑞王一样质疑本王,尽管站出来!”    ☆、力挫   帐中人低下了头。   谷瑞王见此,喊道:“你……”   阿力卓斥责:“我,就是我吉利王,一心为西胡着想,为了西胡,本王不会容忍任何人的挑拨离间!谷瑞王,你收了东胡多少好处,敢在此处处挑拨?谁给你的胆子讨好东胡?你,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西胡的谷瑞王了!”   “我没有忘!无论东胡西胡,原本就是一家,倒是吉利王忘了自己是草原男儿!当初若非达罕王拥戴你,我怎会尊你为吉利王?如今达罕王都对你失望了,吉利王还不好好反思自己,还要继续做昌国的走狗!你一意孤行,我无话可说,走了!”   谷瑞王见阿力卓此事势头正旺,想要借机下台,气势汹汹的就要走。   “谷瑞王,你回来。”日逐王见两人谈崩了,拉住谷瑞王。   “我找达罕王说理去。”谷瑞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你看……”日逐王面露担忧。   “随他去。”   阿力卓止住了日逐王的话头,环视帐中人,撂下话来:“诸位,你们是要选择舍弃西胡,像条无主的野狗一样跟在东胡屁股后面摇尾乞食,还是要像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一样保住我西胡的安定,自己选吧。”   帐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开口,但同伴们摇了摇头,只得咽了回去。   日逐王、左大将站出来:“我等听命吉利王。”   剩下的人看看左右,各自对视了几次,终还是说:“听命吉利王。”   “既这样,诸位就先回去吧,此事全由本王决断。”   众人各揣己意地出帐。   日逐王回头,看着面有疲色的阿力卓似有话想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   托赤、咄禄唤道:“王。”   阿力卓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都尉身在何处?”   “在达罕王的营帐里,有达罕王护着,不好拿下。”   “达罕王怎不来见本王?”   “已派人去请过了,达罕王不肯来。”   “哦,是要本王亲自去请?”阿力卓扬眉。   “达罕王有话对王说……”托赤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咄禄,后者面色平静,听凭托赤自己决定说还是不说。   “说来听听。”   “达罕王说只要王肯娶东胡公主,他立刻就绑了都尉来,任王处置。”   “哈哈。”阿力卓嘲讽的大笑,似是不屑这样的提议,“本王若是不肯,就奈何不了一区区都尉。”   “也不是这样说。”托赤挠挠脑袋,道,“达罕王是担心……”   虽然托赤也不赞同达罕王这般固执,但毕竟有自小的交情在,大约还是能明白达罕王的心思的。   托赤这样的粗心思都能明白,阿力卓更是心知肚明。但明白不代表就一定要受他摆布。   “担心本王娶了夭夭就忘了自己是西胡之王?难道娶了东胡公主他就不担心了?不怕西胡被东胡侵吞,有一日不复存在?”   阿力卓从鼻孔里哼出不屑。   “王,那不一样的,东胡公主是咱们草原女人,所以达罕王不担心。这女人哪,就像草原上的花,遍地都是,见一朵采一朵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了,那东胡公主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儿。”   托赤出于好意想缓和吉利王与达罕王的关系,再说了王是西胡之王,娶个东胡公主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只要可贺敦不生气。   不过想想这个可能……托赤缩了缩脑袋,可贺敦不生气,才怪!   “草原男儿一诺千金,我答应过夭夭不娶其他女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娶。”   这是阿力卓的坚持。   “要是可贺敦同意王娶东胡公主呢?”   咄禄终于开口,他知道达罕王的担忧,也知道吉利王的顾虑,如果这时候可贺敦愿意退一步,不就皆大欢喜了。   “就算她同意了,本王也不会答应。”阿力卓神色坚定。   “为何?”这下,托赤、咄禄都不明白了。   阿力卓目光深远放空,思绪开始飘回几年前,那个雷雨的夏季,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在心上人成亲之日,走遍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   他的心升起了熟悉的疼惜。   “托赤,你记不记得那年在京都城,乐伽成亲那日,夭夭赤着脚在大雨中发疯?”   若是他真的娶了东胡公主,夭夭会如何呢?   她远离故土嫁给他,他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三年来自己好不容易在她的心里种下了温暖信任的种子,让她如此的依恋着自己。   若是有一日,连自己都背叛了她,细腻敏感的她要如何承受?怕不是发疯这般简单吧。   他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她!   托赤听了,在心里默默收回自己方才的话,不再有相劝的念头。   他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个小丫头两次发疯,一个是在大冬天,一个是在大夏天,他都陪王一起看过的。那时候他还想,等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到了他们草原,一定要他们最神通广大的大巫师好好替她治一治。幸好,她这几年都没有发疯。   咄禄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但大概明白了意思,仍然尽责提醒:“王,长此以往,只怕生怨哪!”   “如今就算本王退一步,该来的也还是要来。本王不怕,本王等着他们。”   阿力卓站起身来,目光里充满了孤狼一般的勇气,又是一派英雄王者样。   “托赤,点好人马,本王要亲自去擒了那都尉来。”   “是。”   既然达罕王不来,那吉利王就过去。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纳达尔站在营帐外,其余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也只有他敢偷听达罕王和神秘客人的谈话,可惜因为帐门阻隔,他听得不甚清晰。   听了一会儿,纳达尔走开了。谈话内容他知道了大概内容,回头直接问阿爸就好了,反正阿爸什么事都不会瞒他的。   阿爸那么疼他,如果他向阿爸求那件事,阿爸会同意吗?大概不会吧。   纳达尔垂丧着头,一丝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轻愁笼罩着他。   仿似是湿地浅洼里的青草初芽,不知道何时开始的萌动渴慕折磨着他的心,淡淡的伤感让他青涩的脸庞变得消瘦。   他心里住着的那个人,是草原清朗晚空上的明月,可观可赏,却不可得。   他有一阵子没见过夭夭了,日日都想她,却又偏跟自己呕着一口气不去见她。自我折磨着,别的旁人是一点不懂他的心思。   “纳达尔!”   阿力卓心想这小子在发什么呆,他领着人马都走到面前了,他还一点都没察觉。   “叔父,你来了!”纳达尔惊讶的抬头。   “纳达尔,你在这干什么,你阿爸呢?”阿力卓停马问他。   “阿爸……阿爸在里面。”   纳达尔指着帐篷,脑袋还有点转不过弯。   阿力卓给托赤使了个眼色,下马就要进帐去。   “哎,叔父,”纳达尔叫住阿力卓,试探地问,“你是为边界杀人的事来的吧?”   “你还小,不懂。”   在阿力卓的眼里,纳达尔一直都是当年被他抱上马背的小子。尽管这小子快有他高了。   “我不小了,我都十三了,阿爸说可以娶亲了。”纳达尔小小的不满。   阿力卓调侃的看他一眼,揶揄道:“行,等你有喜欢的女人了,叔父为你主婚。”   说完,向帐篷走去。   糟了,不能让他进去。   纳达尔突然反应过来,抢在阿力卓前头,跑向帐篷喊着:“阿爸,叔父来了!”   帐篷里,达罕王已与神秘来客达成了交易,承诺着:“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本王承诺的事绝不反悔,区区一个女人,本王替她收拾了。”   来客满意,可以回去交差了。他一路扮成商旅运了不少财物过来,原以为说动达罕王会很困难,没想到这么顺利。   对于达罕王来说,这笔买卖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送上门来的好处不收白不收。况且他原本就有打算,正好顺手做笔大买卖。   看来,那个女人的确是祸水,留不得啊。   前后有三拨势力都与这个女人有关,一拨希望他将这个女人赶出草原,一拨暗示他将这个女人送回昌国,还有一拨要他杀了这个女人。   实在是不能留,可以预见,未来这个女人定会为草原带来祸患的。   “阿爸,叔父来了!”   听到纳达尔的声音,达罕王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忙收好书信,使了一个眼色。   先前谈话的男子心领神会,低了头准备悄悄退出去。   “兄长,我来看你了。”阿力卓径自掀了帐门进来。   “兄长在做何事?”阿力卓跟达罕王打着招呼。   咄禄与离去的男人擦身而过,多看了几眼,这不是草原上的人。   “王,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也好出去迎接。”   达罕王见那人顺利离开了,收回了目光,神色自若。   “无妨,做弟弟的来探望兄长,兄长不必拘礼。”   “王怕不是来探望我的吧。”双方心知肚明。   “呵呵,兄长是明白人,知道弟弟为何事前来。”索性挑明了。   果然是为那件事来的,达罕王也不回避,主动示弱:“是我管教不严,让帐下人犯了事,无颜再见王,所以今日未去议事。”   “兄长管教不严,阿力卓愿意代劳。”阿力卓笑中带着十足十的认真。   话落,托赤便走了进来,禀报:“王,人已抓到了。”    ☆、兄弟   达罕王立即明白了,震惊之余言语不觉带了刺:“看来王今日不是来看我的,倒是专程拿人来了。”   “是看望兄长,也是顺带拿人。”阿力卓保持着淡定的微笑。   “王,你可想过如此作为,会寒了我西胡勇士的心!日后,谁还肯为你吉利王卖命?”   达罕王言语紧逼,神色带怒。   “我若是任由手下烧杀劫掠、赏罚不明,那才会寒了人心!今日若是不惩戒,是不是有一日他们连我吉利王都不放在眼里?平心而论,兄长,今日若是昌国人杀了我西胡百姓和兵士,你会怎么做?”   今日若是易地而处,达罕王心知自己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昌国尚未兴兵,已是给了面子。可是……   “王,我们与昌国讲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不趁此机会反了昌国,与东胡联手?如今东胡主动示好联姻,只要王娶了东胡公主,从此东胡西胡就是一家。”   又来了!   阿力卓颇感头痛,不耐烦的皱眉,实在是无力至极。   “兄长,如今东胡势弱,西胡占了上锋,为何我西胡一定要放下身段屈就东胡?胡族与昌国世代相杀,终究不是上上之策,为何不能罢兵,彼此相安无事?”   “怎么相安无事?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哪里能相安无事!阿力卓,你变了!”   “自从娶了昌国女人,你就变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要做草原之王的,你说过要让我们胡族的马蹄踏遍每一寸土地的,你要让昌国对我胡族俯首称臣的,你都忘记了吗?”   达罕王失望之余,大声质问。   阿力卓神色稍缓,那些话他记得,那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梦想。   “兄长,我没有忘,我与昌国立下十年不兴兵戈的约定,就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只需再等几年,等到我西胡再也不用怕昌国,到时候胡族将以草原霸主的身份南下,那时候我们再也不用怕昌国,土地、粮草、财宝、女人应有尽有。哥哥,你信不信我?”   阿力卓目光灼灼地看着达罕王,他从未放弃过心中的志向,他只是在蛰伏,在等待西胡足够强大。   在他有生之年,他将带领胡族走向最强盛的时期。   “唉!”   达罕王重重叹息一声,全然不加掩饰他莫大的失望。   他自然是不信他的,在他听来,阿力卓只是在找借口推脱。   他不明白阿力卓不过去了昌国为质几年,整个人就变得这般鼠胆了,畏首畏尾全没有他记忆中果敢冲锋的模样,如今的阿力卓就是失了锐气的病弱之鹰。   “阿力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助你登上王位?因为我眼里的阿力卓是草原上最勇敢的猛士,是天上最锐利的雄鹰,只有这样的勇士才能带领胡族走上兴旺。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你!如今戎族、狄族与东胡联手在即,只剩我们西胡孤立在草原上了。你知不知道?”   达罕王满脸急切,苦口相劝。   这些,阿力卓自然知道,但与西胡何干呢。   达罕王看阿力卓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得缓了攻势:“罢了,哥哥退一步,你既然不想娶东胡公主,哥哥不勉强你,但是你必须娶一位我们胡族的贵女,立她的孩子为继承人,哥哥从此以后甘心效忠你,再无二话,怎么样?”   这已经是达罕王最大的让步了,就算吉利王心向昌国,但达罕王相信他的孩子会继承胡族勇猛好斗的血统。   面对着这最后的妥协,阿力卓眸色深沉,心沉了下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只要他轻轻的一个承诺,一切的困扰都会迎刃而解了。   只是,他怎能说得出口?   答应或是不答应,最后的结果他都要面对。   “兄长,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我与夭夭自会有孩子,只有我和夭夭的孩子才会是未来的西胡之王。”   话终于说出了口,阿力卓心里舒了一口气。   早在阿力卓一张口,咄禄就预见性的低下了头,他怕忍不住也会露出和达罕王一样的失望之情。   王啊,你太固执了,你明明知道所有事情的症结在哪里,却偏偏固执着不改变。   达罕王脸上充满了惊愕,双眼惊到最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力卓,整个身体都晃了起来。   手指颤抖指向阿力卓,走了音的确认着:“阿力卓,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你不在乎西胡的大业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达罕王情绪激动,话语连连不断,他不接受阿力卓这般拒绝了他,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长,西胡的大业绝不是靠娶了一个女人、联手东胡就能完成的。我吉利王自信有一天,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让西胡称霸草原,让整片草原都归我西胡所有。兄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告辞了。”   “阿力卓,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达罕王不甘心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气愤到胸口震痛。   “阿爸,阿爸。”纳达尔手扶着达罕王,怕他情绪激动昏厥。   他从头听到尾。看着阿力卓头也不回的身影,叔父对夭夭用情如此之深。他该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阿力卓一路沉默。与达罕王闹成这样,实非他所愿。若是换一件事,他兴许也就应了。   托赤骑马跟在他的身侧,问道:“王,何不应了达罕王?”   拒绝了,就意味着与达罕王代表的势力决裂了。王怎么不再思量下?   这么浅显的道理,托赤看的明白,他为阿力卓感到惋惜。   小时候,他与阿力卓是跟在达罕王屁股后面长大的,长大以后,不光他喜欢与达罕王把酒言欢,吉利王也是对达罕王颇多敬重的。   “就算本王今日答应了,将来也会后悔的。与其将来后悔,不如今日干脆拒绝了。”   阿力卓心里想的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娶就不娶,老子才不信吉利王的霸业要靠一个女人来完成。”   托赤嚷着,收回方才的惋惜,表示对阿力卓的支持。   “可是,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咄禄忍不住再提醒。   “本王知道。咄禄,不是什么都能两全的,本王只是选了更想要的。”   “达罕王是您的兄长,当初也是多亏了他的支持。若是连他都站到谷瑞王那边,那以后……”话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王不想受制于达罕王、听凭他摆布,他能理解。但多少也要顾及下大局,失掉助力并不是个明智之选。   “咄禄,你想得太简单了,若人的心不在你这边,无论你作何妥协,他该反还是会反的。”   “达罕王最开始明明是站在王这边的,为何不再争取下呢?”   毕竟作为老汗王的庶长子,跟随达罕王的人不在少数,当年甚至有人想过推达罕王上位的。   咄禄认为与其结怨,不如交好。   “兄长已经不信我了,就算我舍了夭夭娶了东胡公主,他还是不信我。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兄弟二人的心结不只是夭夭,好像自从阿力卓从昌国为质回到西胡,达罕王心里就认定他被昌国给同化了,心向昌国。   不信任,才是造成二人隔阂的根源。   “我明白了。”   阿力卓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咄禄心有疑虑的。   “咄禄,你若信本王,只管跟着本王向前冲,总会有那么一天,本王能让西胡称霸草原。”   阿力卓声音不大,语气轻松,但他眼里的认真没有任何掺假。   “我信王。”   “从今日起,你们要多加留心些,注意达罕王与谷瑞王的动向,回去记得提醒左右大将多加防范东胡。”   “是。”两人应下。既然吉利王决定了,他们就无需多言了。   “托赤,你回头把人送去给昌国守将,告诉他,本王说了,任凭他处置,我西胡绝不姑息挑起事端之人。”   这次的事,表面上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尉犯的错,其实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试探。   没有位高者的允许,一个都尉怎会有胆子干下这等杀人劫货的事,他不会不考虑后果的。况且此事一出,观诸王、将的反应就知道了,分明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要他表明态度。   为了西胡的安定,原本阿力卓是应该妥协的。   可惜,从理智上,阿力卓清楚的很,就算他这次退了一步,将来会有更多的试探、挑衅,他何不在一开始就表明态度。   有些事,要来的就让它来吧。    ☆、求孕   “阿卓,你回来了!”   夭夭笑嘻嘻地掀开帐门,就见阿力卓仰首躺着,一如往常般欢呼。才半日不见,她就觉得想得慌。   脆生生的声音惊醒了闭目浅息的阿力卓,他睁开有些干涩的眼皮。   夭夭几步小跑着扑到他身上,兴奋地向他报告着:“阿卓,我刚刚看了个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可好玩了,跟小羊一样。一点都不臭,可香了。嗯,像羊奶香……”   难掩疲倦的神色,阿力卓强挂着宠溺的笑听她说。   “……好玩,真好玩,小娃娃不长牙就会笑,一见我就笑。她的手真小啊,老是握着小拳头,手指是弯的,阿卓,你见过小娃娃没有……”   夭夭趴在他胸口,噼里啪啦说得欢快。   阿力卓静静地听她说,将她一分一毫的表情收在眼里。   “阿卓,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你跟人吵架了吗?”   夭夭察觉了阿力卓笑容背后细微的情绪。   “我跟兄长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不听他的话。”   “不听就不听了,你是你,他是他,不听他的话。”夭夭小霸道的说。   “嗯。不听。”   “不听他的话,听我的话。”露出小狡黠的笑容,成功逗乐了阿力卓。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夭夭放心了,哄小孩一样拍了拍阿力卓的背,以作安慰。   呵呵。阿力卓一扫刚才的疲色,笑出了声,他真是得了个宝贝。   心软成团团白云,把她揉进怀里。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阿卓,你说我们怎么没有小娃娃?”   “那要问你啊。”大掌揉上她好奇的小脑袋。   “为什么要问我?”大大的不解写在脸上。   阿力卓趴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哪知夭夭听了,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噫,阿卓,你脑袋病了。”   夭夭像大夫一样熟门熟路的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   其言其行让认真的阿力卓瞬间哭笑不得。还是个小傻子呢,连女人家的事都要他来告诉。   “阿卓,你是不是说玩笑话呢。那么大的娃娃会把肚子撑破的,我不要的。我还要多吃点肉,还是吃肉好。”   嗯,就这样决定了。   阿力卓理了她的鬓发。心里想着,也许做了母亲,夭夭就会成熟起来。   他跟夭夭该有孩子了。      “阿爸,萨满女师怎么来了?是谁病了吗?”   纳达尔与离去的萨满女师打了个照面。通常都是女人生病了才会找女师,她怎么从阿爸的帐里出来。   “阿爸找她来问些事。”   “什么事?”   “你叔父今夜要向长生天祈愿,求天神赐药早日有子。恐怕他要失望了。”   达罕王言下之意是有内幕了。   叔父和夭夭的孩子吗?   “为什么要失望?”   “昌国女先天体弱,月事不准,难有身孕。”   什么?   “废人一个,留着无用。正好阿爸替你叔父解决掉她。”   达罕王阴狠放肆的话,一下子扯中了纳达尔的神经   “阿爸,你要做什么?她已经难有怀孕了,你不要伤害她。”   毕竟是年轻,急切的话语暴漏他的内心。   达罕王眼珠一转,警惕的信号变成眼中的犀利。他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言语缓慢而有力:“纳达尔,你急什么?”   “我没有!”匆忙的矢口否认就是默认。   “还说没有?你不会也迷上那昌国女人了吧。”不是疑问,是肯定。   纳达尔被说中心事,一瞬间惊慌浮上脸色,无法掩盖的紧张透漏着他的不安。   “糊涂!”认定了心中所疑,达罕王暴跳如雷,摔了酒盏。   “你叔父糊涂,你也糊涂!”   “阿爸,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我自己在心里想……”   紧张又尴尬,难言又无措。少年第一次面对这种陌生的情愫,他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表述。   “闭嘴。这个女人是个灾星,留不得,留不得!”   达罕王怒火无处可发的用力顿地。   纳达尔面对他的焦躁狂暴,有些瑟缩,带着小心问:“阿爸,你不要伤害她,我不允许……”   纳达尔的维护就是火上浇油,达罕王握紧拳头,怒其不争咬牙切齿。   “你,对得起你早逝的阿妈吗?草原上有多少好女人,你偏偏看上了个灾星!枉费阿爸一心栽培你,你太让阿爸失望了!“   “阿爸,我错了。就这一次。”纳达尔期望阿爸会原谅他。   “你就在这儿呆着,哪都不准去。来人,看好纳达尔!”   “阿爸,你不要伤害她,都是我的错。”纳达尔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妙,想劝阻父亲的行为,然而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夜。吉利王的王帐之外。   香烛齐燃,亮若白昼。火盆祭祀,供品罗列。   烟熏火绕中,神秘肃穆的气氛像一个张开的大网,无限蔓延。   大萨满左手持法器,右手张开,口中念念有词,祭拜长生天,祈祷万物神灵。   祭拜之后,他从萨满女师手中接过一金盘,金盘上铺一块白绸。他手托金盘摇头晃脑、大模大样、端着架势的迈着步子绕圈,跳着在夭夭看来纯粹是装神弄鬼的舞蹈。偶尔大萨满将金盘举高举低,好似在接收长生天降下的神药。   夭夭看得直打哈欠了,困倦得泪水涟涟,小脸被烤得红通通的,就是一只待人怜爱的小猫咪。   阿力卓贴心的问:“困了?”   “嗯。”夭夭伏在他膝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看她小猫一样,迷糊得睁不开眼了,阿力卓忍不住伸手刮她的小鼻头,温柔的安慰着:“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大萨满转了、跳了一阵子,白绸上出现了点点灰星,即是所谓的长生天所赐“神药”。   萨满女师端来一只金杯,里面注满了酒水,大萨满将“神药”收拢倒入金杯酒水中,再由萨满女士呈到夭夭面前。   夭夭勉强看了一眼,皱着鼻子嫌弃地推开。   “可贺敦,此乃长生天所赐神药,有助你和吉利王早得子嗣。”萨满女师劝道。   夭夭偏过头不理会。这个萨满女师,总是说她有病,给她喝好丑好难喝的汤药。   若是平日,阿力卓也就顺着夭夭了。但事关子嗣之事,他是如此地渴望能和夭夭有一个孩子,故而出言相哄。   “夭夭,这是长生天赐下的神药,不苦的,不信我替你尝尝。”   阿力卓取过金杯,就要试药。   萨满女士眉峰抽动,漆黑的瞳仁闪过一道慌乱,制止道:“此乃长生天赐药,只可女子服用。”   阿力卓爱莫能助的耸耸肩,他真的尽力了。   夭夭原本期盼着阿力卓能代她先尝,至少有个心理安慰,偏偏这个讨厌的女师来捣乱。   是以,心知躲不掉。眼皮微垂、嘴巴扁起,一副苦巴巴心有委屈的样子。   “一口,就喝一口,好不好?来……”   阿力卓亲自端到夭夭面前。   看着他认真注视的目光,夭夭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草原上的人真怪,她师父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给人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算了,为了阿卓,喝一口吧。   夭夭张嘴欲饮……   “别喝!”   像一记惊雷,一道用力到嘶哑,高呼到破音的声音,在哒哒的马蹄声格外响亮。   众人一起举目望向声源处。夜幕中,一个慌若惊鸟的少年驭马出现在眼前。他有些狼狈的从马上跌落下来,踉跄着挟着飒飒风声飞扑上来,一把打翻了金杯,和着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一口长气终于畅快地吐出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来得及,幸好来得及。”   纳达尔喘着气坐在地上,一路喝风,本就有些呛咳,方才嘶哑的破音让喉咙如火燎般灼痛。   “胡闹!你竟毁了长生天赐下的神药。”大萨满一脸“可惜了”,痛心疾首地蹲下去捡起金杯,几乎没有剩余的酒水了。   阿力卓先前惊讶纳达尔的突然出现,眼见得他出手打翻了金杯,再观他如释重负的神态。目光在地上的金杯与他的脸上几番来回,慢慢收紧了揽着夭夭的手,神色讳莫如深。   “纳达尔,你出了好多汗?被狼追了么?”   夭夭的眼里只看到好玩,今天的纳达尔风风火火的,特别讨她喜欢。尤其是帮她打翻了那只金杯,看着真是顺眼多了。   “哪有狼,没有狼。”纳达尔喘息着还不忘回夭夭。   “纳达尔,你是专程来打翻这杯酒的。这酒里有什么?”   阿力卓思考过后,认定了心中所想。   喘息声猛然停顿,纳达尔一愣。他怎么忘了,刚才他那一声喊,不等于告诉所有人这酒中的秘密了吗?   纳达尔目光闪躲,低了头。他不想说谎骗叔父,可是又不能自圆其说。   “王,你是何意?”   大萨满年老,但耳朵还是灵敏的,一听阿力卓所言,顿时有些不高兴。这可是长生天赐药啊。   “你站住!”   阿力卓一声怒喝,吓得几人齐齐抖了一下。    ☆、摊牌   暗影里,正准备偷偷溜走的萨满女师身形一顿,就被托赤眼疾手快地给揪回来,推倒在阿力卓面前。   “大萨满,本王不用猜,这酒里一定有文章。看来,不是长生天赐药,而是女师下药了。”   阿力卓了然的话语,配上洞察的目光,外加一声阴冷的笑,萨满女师身如筛糠。   “不,不可能。王,这绝无可能!”   大萨满眼如铜铃,花白的胡须抖动。萨满女师也算是他的得意之徒,颇得他的信任,草原上各位贵眷生病,都是她诊治的。   “大萨满,你何不亲口问问女师呢?”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阿力卓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告诉我,王说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做?”大萨满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问。   女师讷讷不敢言,瑟缩的目光偷偷斜向了纳达尔,两人目光相撞,双双不自在的同时移开了。   这一幕恰好被阿力卓看在眼里,他心里咚了一声,一个猜想越来越清晰地从心中升起。   “托赤,去请达罕王过来。立即去,带上本王的侍卫军。”   阿力卓脸色如铁,当即下令。   “托赤领命。”丝毫不敢耽搁,立即领了人马前去请达罕王。   纳达尔欲言又止,几番看看面色冷硬如石的阿力卓,再看看完全不明所以、转来转去不停看他们的夭夭,以及扑在地上瑟瑟如筛糠的女师,只得把话咽回去。   “你有话要对本王说吗?”   阿力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师。   “我,我……”女师犹疑着,她在考量要不要现在说,达罕王会不会保下她。   阿力卓显然耐心丧尽,面起冰霜,脸色一肃:“咄禄,拉下去,给本王鞭到死。”   “啊!”   女师惊呼,她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对可贺敦如此温柔的吉利王,竟然会如此惩罚自己。   “王,我说,我说,是达罕王,是他……”   女师扑上前,想抓住阿力卓的衣角求情,阿力卓嫌恶地后退一步,让她扑了空。   咄禄带了几个大汉上前挟制住女师,堵了嘴,拖走了。那女师呜呜回头,不知是因后悔还有说话,还是让大萨满替她求情。   “你们,知情吗?”   短短的几个字,让刚才一起跳请神舞的祭师们紧张了起来。   “王,我们不知,不关我们的事。”众人纷纷示清白。   “带下去,严刑拷问!”   阿力卓不听任何狡辩。   众人口呼“饶命”,被吉利王的亲卫拖走。   “王,事情还未弄清楚,还不知这酒中是否有问题,何不……”   大萨满想凭着几分薄面,为手下人求情。   阿力卓一个嗜血的眼神扫过来,让平日里备受人尊敬的大萨满顿住了,深深咽了口吐沫,将含在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生气的时候,比老汗王更吓人。   “大萨满,本王现在就命你,仔细研究这酒杯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什么时候研究好了,什么时候再开口说话。”   阿力卓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派深海冰湖般的平静。但平静的话语听在耳中才让人脊背发凉。   “是。”大萨满恭敬的领命。   “阿卓……”夭夭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她木木的脑瓜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乖巧的看着眼前众人。生气时的阿卓看着好陌生好绝情啊。   “别怕,有我在。”   唯有面对夭夭时,此刻他冰冻的冷酷才出现一丝瓦解。   他蹲下身去,轻握住夭夭微凉的手指,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困了吧,来,先睡会儿。”   “嗯。”夭夭听话的偎进了他怀里,被抱进了帐篷。      纳达尔晕头转向的坐在地上,刚才的叔父好可怕。他一直以为叔父都是温和耐心的,就像儿时抱他骑马那般,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也有让人胆寒的时候。   纳达尔腿脚都坐得麻木了,才见阿力卓出来。   “起来吧,别坐在地上了。”   阿力卓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伸手将纳达尔拉起。   “夭夭睡了吗?”即便隔着帐篷,眼神也在关心的张望。   “睡了。多谢你今日救了夭夭。”   分毫不提他可能知情,反而道谢。让纳达尔心中莫名自责起来。   嗫嚅着:“叔父,你不要怪我阿爸,他也是为了西胡好……”   “我不怪他。”   阿力卓平静的看着夜色,他预感过会有这一日。   一直以为达罕王会趁夭夭落单的时候派人伤害她,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毫不起眼的时刻,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今夜如果不是纳达尔及时赶到,岂不是他要亲手喂夭夭喝下那杯酒……   汗毛倒竖,脊背发凉。回想那一刻,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   “我知道你阿爸不喜欢她,以为时间长了,他总会看到夭夭的好,没想到等到的是他的毒手……”   那一丝失落的伤感,可有人听得出?   以为左右斡旋,总会有让他接受夭夭的一天,他想错了。   “阿爸是为了叔父好,他只是担心……”   声音越说越小,越说底气越无。纳达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预感从今晚起,有些事情会不一样了。他不想看到疼爱自己的阿爸和叔父反目。但他并不后悔只身跑出来,救了夭夭。   “他不是担心,他是不放心。”   或许还有不甘心。   这三年以来,在许多事情上他都在忍让,在夭夭与长兄之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平衡点。可是终究是不能再相安无事了。   “叔父,阿爸是一时想不开,他是想帮你的,他以前……”   纳达尔还想再为他阿爸辩驳几句,就听到了远处杂乱的马蹄声。      火把映照,被托赤和吉利王亲卫军夹在中间,驰马而来的正是达罕王。   “纳达尔,跟我回去!”   达罕王倨傲的坐在马上,丝毫不曾看见阿力卓的样子。   从不见了纳达尔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既然做好了决裂的准备,兄弟寒暄不过都是多余的。   “阿爸,我……”   纳达尔站在原地没有动,怯怯然看看脸色同时凝重的叔父和阿爸,心里犯了愁。   “哥哥,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阿力卓的内心隐隐还有一丝期待。他在等,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王想要我说什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认了!”   没有一分一毫的软化,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漠而生硬的话语像毫不留情的鞭子,抽打着阿力卓不堪重击的心。火光闪烁,他的眼里现出波光碎影般明亮的受伤。   自幼丧母,长兄如父。诸多兄弟,无不对汗位虎视眈眈。虽有舅父日逐王撑腰,内心却战战兢兢。纵然阿爸有心传位,众子夺位,也不得不慎重考量。   庆安六年之前,胡族十六部名义上还归如今的东胡王统领。不过分裂之势已现端倪,当时阿爸虽只是草原众王之一,却已成八部的隐形之王。   直到庆安六年,胡族在与昌国之战中惨败,阿爸才在八部统领的支持下正式与东胡分裂。   当初他主动请缨前往昌国为质,一方面为稳定双方关系,为西胡赢得稳定的生息时间,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后来的夺权即位做准备。   为质两年,草原形势多变,阿爸病重,他与靖王做了交易才得以从昌国回来。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关键时刻,原本有实力一搏、他自小敬重的长兄选择了主动放弃,转而支持他,并诛杀了挑起事端的反对者。他由此才顺利登位。   因为念着自小的情意,念着长兄的扶持,才会有今晚的难舍决断,才会对此刻达罕王理直气壮、毫无内疚的矜傲束手无策。   咄禄处置完了萨满女师,领着咄咄步履沉重的亲卫军站到了阿力卓身后。   弓如弦月,弓箭手们待命而列。   纳达尔大感不妙,目光哀求看向阿力卓:“叔父……”   达罕王斥道:“怕什么!”   他既然来了,就没怕过。   阿力卓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包括咄禄在内,亲卫军中无人敢动。这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事。   “哥哥,你非要如此吗?”   “阿力卓,是你非要如此!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听我的。”   达罕王只字不让,显然阿力卓让他失望透了,所以才会这般痛心疾首。   “所以,你就向夭夭下手!”   出自肺腑的滚滚质问。为何一再逼他?   四目相对,往昔今朝,俱在流年中翻滚。   “阿力卓,一个女人而已。她根本生不了孩子的,她就是个废人!……”    ☆、执心不改只为卿   生不了孩子……那一道闪电霹雳之语,让阿力卓震惊得张大了嘴,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抵挡突来的眩晕感。   无名的酸涩在泛滥,无助侵袭着眼睛,每一下的眨动都是在无声的询问:这是真的吗。   “阿爸,你非要这样……”   阿力卓失魂落魄的反应,让纳达尔于心不忍。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阿力卓,这样的女人你还当个宝贝吗?草原上多的是比花都好看的女人,只有你愿意,多的是人给你生下子嗣,你可要想清楚了……”   阿力卓的如受重击,让达罕王更加有了咄咄逼人的信心。   “哥哥,我早就想清楚了。”   阿力卓收拾好刚才的震惊,按下心中的隐痛,高昂头颅,天生王者气派,直面达罕王。   “你的话我听到了,但是任何理由,都不代表你可以伤害夭夭。我的女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对她不好!”   “我的可贺敦,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她。伤她者,就是伤我吉利王。害她者,就是要害我吉利王。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拿命来抵!”   字字铿锵,句句穿耳。   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的维护,这是一个丈夫为了妻子对世人的宣告。   无论何人,无论何种理由,都不可以伤害他的女人。   这一刻,达罕王被阿力卓眼中的狠绝震慑住了,戾气环身的他仿似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噬人的杀气和目空一切的毁灭。下一次,阿力卓真的会亲手宰了他。   但怎能甘心!他达罕王曾经有机会一登王位。   事到如今,要么彻底决断,要么最后争取。就是不能再像过去三年那样虚与委蛇。   “阿力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选那个女人还是选哥哥?只要你现在进去杀了昌国女,从此我们兄弟和好,哥哥我一心帮你统领草原……”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空劳了达罕王在心中准备了激昂慷慨的一番言辞。   “我的选择还不够明白吗?我选的一直是我的女人。”   没有激烈的言语,只是淡淡然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足够表明态度。   “你还在执迷不悟!只要有她在,你就做不了大事……”   “哥哥错了。男人能不能干成大事,从来都不关一个女人的事,要怪就怪他自己没本事。”   “哥哥,我阿力卓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耽误了大事,但也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一个女人。我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谈什么统领草原。”   “你知不知道,若非是我拦下,谷瑞王早就投奔东胡去了。阿力卓,如今,连北边的戎狄都和东胡联手了,就只有你守着那个女人,靠着阿爸留下的这片土地不思进取,再这样下去,西胡就完了……”   “哥哥,西胡不会完,我也不是不思进取。时机未到,将来整个草原都会是我西胡的……”   “阿力卓,你只知道说空话。三年了,你夹着尾巴讨好昌国三年了,连一仗都没打过,谁还信你!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说到底,达罕王对当年的放弃,多少是耿耿于怀的。   谁能毫无芥蒂的将王者之权拱手相让呢。   其实,以他当时的势力,虽可放手一搏,但未必会胜。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老汗王临死前指定的继承人就是阿力卓,又有日逐王护着,西胡八部里总还是有一部分人支持阿力卓的。所以,再三考虑后,他才决定放手的。   早知道今日,还不如听谷瑞王的话,自己做了西胡之王。   阿力卓从达罕王“悔之晚矣”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哥哥,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之情,今日到此为止吧。”   达罕王不给阿力卓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对纳达尔喊了一声“走”,扬鞭而去。   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场面,枉费了过去三年时间。   纳达尔不敢再加逗留。今夜太过纷乱,如此的不真实,只能匆匆一走了之。      “今夜之事,如有外泄者,死!”   王者霸气,傲然天地,为心所爱,独断血腥。他不想让夭夭饱受不孕的流言,更不愿她因此在草原失去立足之地。他必须防范于未然。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咄禄率先站出来,指天立誓:“我咄禄向长生天起誓,若有泄露,即刻死于非命。”   托赤随后,其余人纷纷效仿。   阿力卓面无表情的听着众人的誓言,末了,再次提醒:“长生天在上,若有违者,家人必受牵连,同死!”   众人擦汗,吉利王这算是信了他们?心这才落回原处。   众人离去,阿力卓像千年不倒的胡杨,久久立在原地。他的脑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余震。   “王,回吧。”   脚底如千万针刺,阿力卓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迟钝麻木地转身,强自的镇定掩饰不了他趔趄的步子。   “王。”咄禄想扶他一把。   阿力卓推开了他的手,自己站定了,闭上眼睛止住全身的虚浮感。再睁开眼,心神已定,步履缓慢从容地走回王帐。      帐中,一豆灯火,玉人酣睡。缱绻岁月,温柔今宵。   轻闻呼吸,侧身相偎。贴着她娇小的身体,万千柔情轻揽在怀。   我的傻可贺敦,我就说这三年,我们怎么会没有孩子。还以为是时机不到,长生天不赐福呢。原来是另有隐情。   唉,早知道当年在昌国,就不理你了。不过,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女人,也只能这样了。   夭夭,我不怕的,只有我们两个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庆安十一年,冬。西胡谷瑞王率众投奔东胡,纠集草原上戎族、狄族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率草原精兵屡屡扣昌国边关。   从东而起,数座城池连遭洗劫。一时间情势危急,战火肆起。   军报传至京都城,大昌君臣震动,朝堂议论纷纷。有朝臣联想先前边境之事,进言谷瑞王所为大概是受了西胡指使,西胡、东胡私下里已经联手了,不过明面上佯装与大昌交好。边疆危矣!   边境历年来增派守军,但胡族此次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个中情形不明,有朝臣直议让靖王带兵奔袭边关,以抵胡族入侵。   靖王冷眼旁观一众文臣的作态,看他们跳梁小丑一般你来我往、口沫横飞。   庆安帝初听军报,惊疑不定。听群臣唇舌之争,拿不定主意。一眼瞥眼置身事外的靖王,心里稍稍安定。皇叔面不改色,定是心中有数。   “皇叔,可有高见?”   “陛下,臣昨日接到密信,内里详述胡地之乱,请陛下过目。”   靖王从袖中取出密信,宦者呈给天子御览。   信乃是西胡吉利王通过边将传递入京的,信中直陈西胡内乱事起,吉利王忙于处理内部纷争,愿继续保持与大昌的友好往来。并澄清谷瑞王所为完全与西胡无关,昌国军队若遇谷瑞王,尽可剿杀。   庆安帝阅信后,圣心稍慰,:“朕已知此事来龙去脉,众爱卿无需再多争论。”又向靖王问道,“九皇叔,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以臣下之意,不如派镇国将军为正帅,招远将军、宁远将军为左右副将,另率兵五万前去靖边,以成震慑。若东胡再来侵扰,我军正好开战,给东胡以痛击。”   “好。朕允了。即刻颁旨下去,三日后出征。”   庆安帝根本不给其他朝臣进谏的机会,朝堂内外倚重当有所区别,武事之治还是听九皇叔的。   又命兵部、户部等相关人开始准备调兵、粮草之事。   众臣见庆安帝允了靖王麾下两人出征,镇国大将军又素来与靖王交好,知庆安帝站在了靖王一边。想到如今太后卧病在床,白尚书也是一副病容,朝堂靖王一派独大,不由得有些灰心。   庆安帝咳嗽了几声,再听了些朝议,就宣布退朝了。   散朝后,镇国将军康毅随靖王来到靖王府,得到消息的镇远将军李源、宁远将军乐伽二人来到了靖王府。   屏退众人后,靖王向镇国将军道:“此去,这二人还要劳烦镇国将军多多提点。”又对乐伽、李源道,“你二人务必要事事听从将军差遣。”   乐伽、李源二人行礼道:“听从镇国将军差遣。”   镇国大将军康毅连忙道:“殿下,言重了。二位将军不必多礼,我等都是为陛下效力,自当竭心尽力,日后需要二位将军多多配合。”   “我等一定听从将军命令行事。”李源、乐伽二人道。   靖王见此情形,颇觉满意。   “恕本王多言,如今戎、狄与东胡联手,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将军此去要多加小心,必要时可联合西胡一同夹击。”   “殿下,西胡可信吗?”    ☆、两生厌   康毅自然不知道靖王的考量,有些不太放心西胡。   “吉利王是个聪明人,他多半不会参与大昌和东胡之争,关键时,可以试探与他联手。还有一事,将军此去可以查探下朝内到底有没有人与胡族人勾结?”   “朝中有人参与此事?”   镇国将军康毅毕竟武夫出身,对靖王之言有些意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靖王指点,末将明白了。”   康毅此刻多半明白了其中有玄机。   见康毅一点就透,靖王赞许,手指轻轻地扣击在桌上,有一句话始终开不了口。   “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乐伽跟在靖王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   “有件私事要劳烦三位将军。”   “殿下尽管说。”   靖王的客气让康毅、李源、乐伽三人有些受宠若惊。   “替本王看看南平郡主过得可还好,万一西胡内乱波及到她,有劳三位将南平郡主平安带回,本王先行谢过三位了。”   靖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   三人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道:“殿下折煞我等了,末将万万受不起,万万受不起。”   乐伽已从信阳郡主口中知道了其中原委,自然明白靖王的心思。   李源、康毅虽不得其解,但也知道南平郡主乃是当年靖王的义女,当初有人说父女二人交恶,如今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   “殿下放心,殿下嘱托的事,末将都记住了。”康毅道。   三人又与靖王谈了些出征的事,各自回家。      乐伽回到府中,吩咐下人去打点出征的行囊,前去给母亲请安。   乐母见儿子来了,十分高兴,拉着儿子说话,拿出了昨日刚求的送子符给乐伽,要他带回去给信阳郡主放在枕下。   乐伽看着母亲慈祥的目光,想到不日将出征,又要留下寡母独居寒宅,实在于心不忍。心下几番挣扎。   乐母看出儿子神色不对,问道:“我儿有何话,尽管道来便是。”   “母亲,孩儿三日后就要出征了。陛下已经下旨了。”   不敢直视慈母面容,深怕老人家失望。   乐母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后掩了片刻的落寞,微笑道:“这是我儿的机会。蒙陛下、靖王殿下关照,我儿又有机会为国立功了,我儿当欢喜才是,为何要这般愁眉苦脸?”   “孩儿是怕母亲在家太过孤寂……”   “不是还有信阳吗。我儿不用挂念为娘,只管沙场立功就好。为娘明日再去求一个平安符,保佑我儿此去平安。”   乐伽听着母亲的话,心中更觉惭愧。   这些年他功名上未再进一步,不能像父亲在世时那般光耀乐家门楣,为人子上未能尽心侍奉母亲,不能满足母亲含饴弄孙的愿望,实在是愧不敢面对慈母。   “出征之事你跟信阳说了吗?”   丈夫出征,当好好向妻子道别才是。   “儿子刚回府就来跟母亲请安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这么重要的事,怎能不先跟信阳说,”乐母轻声责怪着,赶着儿子去找儿媳,“快回去吧,好好跟信阳说说,就三天时间,你们小夫妻要好好说说心里话。”   乐伽心领母亲的仁厚宽和,只得回房。      那边,信阳郡主早就听下人回禀乐伽回了府,在房里等了乐伽许久,等到耐心都磨尽了,终于看到他磨磨蹭蹭地进来了。   从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多年来养成郡主威仪的她,暂时按捺住焦躁的内心,没有立刻发火。   “我听说你回来多时了,去了哪里?”   信阳郡主盯着指甲上的丹蔻,看似漫不经心地发问。   “去看了母亲。”   乐伽离着她不远不近的坐下了,又补充道:“我三日后要出征。”   信阳郡主收起懒洋洋的模样,自美人榻上起身,说道:“是不是父王派你去收拾东胡了?西胡那边起乱了吧。”   “你怎么知道?”   乐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她怎的关心起国事了。   信阳郡主扬了下巴,傲慢地说:“本郡主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我且问你,父王是不是还嘱托你什么事了?”   乐伽听了板起了脸,忍着没说话。   信阳郡主见此,冷笑一声,言辞尖酸:“你不说我也知道。当真是偏心哪,还想着那个贱人!”   不顾身份,啐出一口。   乐伽见她面目狰狞,更觉烦恼,灰了好好交谈的心,言语中多了三分冷漠三分不耐四分无奈。   “我三日后就要出征了,你我夫妻之间,难道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你难道有话对我说吗?你既已回府,为何先去看了你母?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若不是因为我,你以为你今日有机会领兵出征吗?……”   又来了!像永远打在身上的耻辱烙印一样。   乐伽不厌其烦,好像他一生都要活在信阳郡主的鄙视与不屑中,好像他战场上的奋勇杀敌都是一场笑话。   婚后的信阳郡主,婆媳不睦、夫妻不和、亲母被禁、生父不疼,再加上三年前的意外小产,这几年不见孕事,身体状况乃至精神越来不好,整个人越发抑郁尖锐起来,面呈阴翳之色。   且她平日里大多与靖王妃深门相诉,母女二人整日里怨憎别人,抱怨时运,使得信阳郡主心思也越发狭隘,与平常市井尖刻妇人越来越相似。   “信阳,你我夫妻之间非要如此吗?你究竟要我怎样?你非要闹得满府不得安宁吗?”   这样的夫妻相处消耗了彼此的信任和耐心,乐伽心力交瘁。   “我闹?”   信阳郡主紧缩瞳孔,她在这段姻缘里受尽了委屈,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因为他而失去了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他竟然如此贬低她。   “我堂堂靖王府信阳郡主,嫁与你从五品宁远将军,从未强求你什么,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好,你都做不到,你还说我闹!”   “你忘了三年前,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失去孩儿!乐伽,是我皇家郡主配不上你吗?既如此,当初你乐府为何觍颜求亲?你为何不跟着那个卑贱的野丫头一起走?”   “你当我不知道吗?那年曲水湖上,她去找你,若非是父王在场,你就要跟着她一起走,对不对?亏得你是将门之后,竟然喜欢一个贱人!……”   从小到大,作为靖王府唯一的嫡郡主,信阳郡主从未有什么不如意。唯独夭夭是个例外,不仅毫不费力就夺走了她的舐犊父爱,连青梅竹马的恋人都虎视眈眈。   她恨夭夭,更恨他们。当年夭夭不知廉耻在曲水湖边与乐伽搂搂抱抱,她百恨难消,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恶气难出。   乐伽是她信阳郡主的,无论她给不给他好脸色,这个男人都不会有逃出她手掌心的机会。   明明她与母亲胜券在握,将那贱人赶得远远的;明明她与乐伽成了亲,彻底赢了那野丫头,为何却过得愈发不如意,而那贱人却受尽宠爱?   “你是这样,父王也是这样,那个贱人究竟有什么好?你们男人眼里都只有那个贱人不成?你们都瞎了眼吗?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们乐府对得起我吗?……”   信阳郡主嘶喊着,越说越癫狂,饶是一向高傲,说到委屈处,眼泪还是迸出来了。   乐伽全程苦笑,失落失意更失望。   他心中的苦楚丝毫不比信阳少。信阳尚能冲他抱怨发泄,他能向谁说去。   是他错了,他不该高攀,不该娶皇家郡主的。      乐伽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母亲交给他的送子符,递向信阳郡主。   “这是母亲为你求的送子符,原本想劝你好好保养身体,来年为母亲诞下孙儿。没想到还是话不投机……”   后面的话已说不出口,话不投机彼此心知肚明。   乐伽捏着手中的符,等了一会儿,见信阳郡主只顾恨恨的盯着别处,并不接,冷了心神。   “郡主还是好好歇息吧,出征前我还有事要办,这几日就先住在书房了。”   放下送子符,转身走了。   信阳郡主正站着流泪,见他就这样走了,想起未成婚前他的谦卑有礼,又是一阵心伤。抓起桌上的送子符朝着他的背影扔去,喊道:“谁稀罕你的东西,都给本郡主滚!”   乐伽尚未远去的身影怔了怔,背对着信阳郡主握起了拳,闭着眼睛忍下了,再无留恋的快步走远。   “郡主,将军走了。”婢女小声地说道。   这夫妻二人只要同室而处,常常是不欢而散。她们看在眼里,每每信阳郡主虽然占了上锋,但过后多半是要后悔的。   劝也不敢劝,这几年郡主的脾气实在是大,老是这么易怒冲动。   信阳郡主咬着牙,抬起流泪的脸庞。   “研墨,本郡主要写信!”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绝不让那个贱人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有追文的亲,给留个长评、点个收藏呗。 ☆、反叛   冬去春来。庆安十二年在一片征伐声中缓缓来临。   相对安宁的西胡腹地,人们悠闲地驱赶马群和羊群,享受着澄澈蓝天下难得的安宁祥和。却不知这种平静是以多少人的鲜血为代价。   自从谷瑞王率众叛出西胡后,戎族、狄族的数十个部族纷纷与东胡结成联盟,既时不时侵扰大昌,也时不时侵掠西胡的部族。   在西胡内部,达罕王与吉利王之间有了龃龉,不少西胡兵将们暗自有了打算。   吉利王为了收回人心,威慑东胡联盟的侵扰及谷瑞王的背叛,去岁冬天开始接受大昌提出的联手抗击东胡之乱的请求,不惜亲自带兵出征了。   但阿力卓并没有完全倒向大昌与整个草原为敌,而是抱着借大昌攻打东胡联盟之力的私心,企图扩展西胡的地盘和势力。   他巧用谋略和武力,一面保证西胡的无辜百姓不被屠戮,一面重新收服了先前跟着谷瑞王叛乱的西胡人,趁机还抢占了东胡和戎、狄原来在草原上的地盘,隐隐成为了草原上最勇猛的一股势力。   达罕王则态度不明,虽摆出了与阿力卓势不两立的态势,却又没有公开宣叛,成为西胡内部里的另一个隐患,分扰着阿力卓作战的心力。   阿力卓分身乏术,暂时腾不出手来与达罕王做个了断。又担心夭夭的安危,原本想带她随军,奈何行军苦旅,战事瞬息万变,只得将她留在后方的安宁之地,并留下心腹精兵以防万一。      “可贺敦,你看花都开了。”婢女乌娜采了一捧野花拿进来。   “快让我闻闻。”夭夭从狐裘里伸出脑袋。春天都来了,她还是怕冷。   “嗯,好香,你们闻闻好香啊。”   沁人心脾的花香,让烦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夭夭欢喜起来。   夭夭一笑,像暖日春光让四周都明亮了起来,婢女们一起陪着她笑。   “萨萨,阿卓是不是要回来了?”   自从阿力卓走了后,夭夭日日都是要这么问上许多遍的。萨萨是她的婢女,只不过名字太长,夭夭记不住,就叫她萨萨了。   “可贺敦,说不准的。这仗打了几个月都没停过,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萨萨较为稳重,在阿力卓为夭夭挑选的婢女们,算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个。   “我小时候有见过打了几年才停的。”乌娜补充说。   “哦。”   夭夭听了不语,眉头却苦恼的蹙在了一起。   她的阿卓真是走了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数不清日子了,阿卓还是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呢,下次就不让他走了。   萨萨看她皱着小眉头的样子,问:“可贺敦又想王了?”   “是啊,我想阿卓呢。”   夭夭从善如流地回答。   一众婢女们笑了起来。   乌娜说道:“王跟可贺敦成亲都好几年了,还是这么好。说不定王现在也想着可贺敦呢。”   “嗯。阿卓是要想我的,他要不想我,我会生气的。”   夭夭一脸原该如此的样子。   听了这话,婢女们更笑作一团。可贺敦永远都是这么孩子气的讨人喜欢,难怪王一直宠爱她。   “可贺敦,看我给你抓了什么?”   只听帐外一声喊,就见托赤掀了帐门进来,手里赫然提着一只肥嘟嘟的大野兔。   “兔子!”夭夭惊喜地喊,“大兔子,大兔子,快让我摸摸。”   那兔子被托赤提着脖子,四条腿不停地倒腾着。   夭夭伸出手笑嘻嘻地揪着它两只长耳朵,它受了惊似的踢腾得更厉害了。   “可贺敦,看这兔子肥吧,看这肚子,看这腿,也不知道这一冬天吃了什么,长得这么肥。”   托赤向夭夭展示着兔子。   “真胖。”   夭夭伸着手指戳戳那肥兔子。   “我这就让人宰了这兔子去,今晚上吃兔子肉。”   托赤提着兔子走了。他起初是要跟着吉利王出去打仗的,但吉利王不放心可贺敦,不仅留下了右大将守营,硬是让他也留下来照看。   可不要小瞧他托赤,他可要把可贺敦养得白白胖胖的,等王回来定要他知道,他托赤可是在用心照看可贺敦呢。   这一晚,夭夭饱饱的吃了一顿兔子肉,婢女们陪着她喝了些酒,又说了会儿话,夭夭很快便像往常一样睡着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摇。   “可贺敦,醒醒,快醒醒啊”。   夭夭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到萨萨在推她,嘟囔了一句“别吵”,又要翻过身睡去。   萨萨急了,和乌娜一起硬是拽起夭夭。   “可贺敦,不好了,出事了!”   夭夭这才睁开了眼睛,就着昏暗的油灯,看见婢女们着急的神色。刚问了句“怎么了”,外面喊打喊杀声就透过帐篷传了进来,人叫马嘶的,好像还起了火。   这下子,彻底醒了。   “可贺敦,快穿衣服!”   顾不得解释那么多,萨萨着急忙忙的给她穿上了和婢女一样的兜帽斗篷,又在她腰间别了一把刀。   有婢女掀了帐门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哭丧着脸。   “怎样了?”萨萨着急地问。   “这样子出不去啊。”婢女语带哭腔。   帐篷里诸人听了,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不能在这等死,可贺敦,你怕不怕?”萨萨神色坚定。   夭夭摇了摇头,突然露出了笑意:“我会跑,野鸡跑不过我,兔子也跑不过我。”   “真的?”乌娜惊喜地问。   她们虽然不相信,但总归能跑就好。   “嗯嗯。”   夭夭连连点头。她都好几年没跑过了,不过应该还能跑得很快的。   “不行!”萨萨严肃的否决。   这个时候光能跑有什么用,能跑过马吗,刀箭是不长眼的。   众人僵持着,又有人掀了帐门进来,是托赤。   “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带可贺敦走!”   托赤一开口就是急哄哄的吼,他手里的刀还滴着血,吓得个别婢女尖叫了一声。   “可贺敦,达罕王反了,右大将在外面拦着呢,我这就带你去找吉利王,知道吗?”   夭夭信赖地点了头。   托赤顾不得那么多,抓了夭夭的手腕就要冲出去,又对几个婢女吩咐着:“你们要能跟上来就跟着,但是不能拖累可贺敦。”   帐外,火光刀影,箭矢乱飞,人马混战,牛羊嘶声,哭喊哀嚎皆有。   一群一群的男人在拼杀,妇孺们在黑夜的掩护下躲闪着向外跑。   远处,达罕王的人马与右大将的人马打成一片,达罕王帐下的人喊话只要交出可贺敦,他们立刻退兵回去。   右大将带领的兵士忠于吉利王,故想也不想地就砍过去。各个千长、百长、什长们领着手下的人对抗着来势汹汹的人马。   有人瞥见托赤带着夭夭出现,立即挡在他们身后做肉盾。   “大当户,你带可贺敦快走!这里有我们。”   托赤挥刀打落一支箭矢,举起夭夭上了一匹马。不忘吼道:“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有右大将在,达罕王赢不了,你们快走!”   托赤不再迟疑。达罕王夜袭多半是冲着可贺敦来的,他可不能让王的女人在他手里被抓走。   飞身上了一匹马,喊了一声“走”,甩了夭夭的马屁股一鞭子,飞驰而出。忠于托赤和吉利王的一批人,护着他们向外冲去。      “别让他们跑了!抓住那个女人,本王有赏。”   达罕王隔着人群,远远看到了夭夭他们的动向,以利诱惑众人。   他冲马而出,恨不得亲自擒住夭夭。可惜,右大将呼蚩及时挡住他的去路。   “你非要为阿力卓卖命吗?”达罕王怒问。他不信呼蚩真的忠心于阿力卓。   “我为西胡卖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放肆!本王以西胡达罕王名义,命令你让开!”   达罕王先前坐观战事,此次突然进军王庭,一是想抓住夭夭做筹码,二是受东胡、戎狄联盟请求,借此机会吸引吉利王的兵力,为东边的鏖战解围。   “达罕王何不来日在战场上与吉利王亲自决个高下?”   呼蚩不卑不亢面对达罕王,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托赤那边的情形。   他不打算与达罕王为敌,吉利王留他在西胡王庭,就是让他保住西胡百姓的。只要放夭夭离开,再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了。      托赤咬紧了牙,紧贴着夭夭的马,紧张地突围,一刀利落砍倒马前碍事的人。   斜角里有几个人冲出来,挡住后面冲过来的敌人,喊着:“大当户,走!”   托赤头也不回,踹了下夭夭的马屁股,冲了出去。   “头低下!抱紧马!”   托赤一边跑马,一边冲夭夭喊,一支流矢擦着夭夭的头顶飞过去。   夭夭脸色严峻了起来,她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夹紧了马腹,快马加鞭地随着托赤奔逃起来。他们后面跟着一群逃生的婢女及草原百姓。   众人奋力突围,纵马奔驰了许久,身后似乎还能听见打杀声。黑乎乎的夜里还能看到火光,闻到燃烧的气味,更远处马蹄嘚嘚声听得人心惊。   人马追过来了,不知是追他们的人,还是自己人。   “可贺敦,大当户,你们先走!”   一个跟随夭夭多年的婢女,自动离了大队人马,她身穿和夭夭一样的兜帽斗篷。   托赤一甩头给了一个眼色,一个百长会意过来,带了几个人护着那婢女向另一个方向逃。   见此,又有一个婢女如法掉头,带着几个人向另外的方向跑。他们可以帮助可贺敦引开追兵,这是效忠吉利王和可贺敦的时刻。   “别回头!继续跑!”   夭夭刚想回头看一眼,托赤立刻吼了她一句。   一行人马仓皇不停地只管跑,一直跑,从深更半夜跑到天色将晓,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身处何处,不少人马在奔逃中失散了。   听听身后好像没有追兵了,托赤才放缓了速度,命身边人四周警戒,停下来跟夭夭交代。   “可贺敦,王庭回不去了,右大将靠不住,我们只能去找王了。”   不管夭夭明不明白眼前的局势,托赤都要告诉她。   “去哪里找?”   “向南边去找。”   咄禄会在那里接应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夭夭其折》进入倒计时了。 追文的亲,请做好心理准备。快进中~~~ ☆、相见不如怀念   庆安十二年,春,西胡达罕王趁吉利王征战在外,一举攻占王庭。   彼时,吉利王正围歼反叛的谷瑞王和一部分屡次骚扰西胡的东胡、戎狄联盟。   听到消息后,吉利王立刻收兵,绕道西胡与昌国交界之地,被围困许久的东胡、戎狄联盟得以解围。   “阿卓,阿卓。”   当视野里刚一出现吉利王的旌旗时,夭夭便再也等不及,驱赶着马儿向远远而来的队伍奔驰过去。   吉利王一眼看到了他的小女人,她像只野兔子一样闷头闷脑地闯过来了。笑意驱赶了重重疲惫,坚毅的脸庞被柔情融化。他一马当先从队伍中冲出去,他要第一个去迎接他思念许久的小女人。   不在乎有大批的人马,不在乎众目睽睽之下,在高远的蓝天、广际的草原上,渴慕着对方的一男一女,就那样不约而同奔向心中的温暖和依靠。   “阿卓,我来了!”   两匹马渐渐靠近,夭夭张开双臂,像一只归巢的小鸟,不顾一切地从马上扑向阿力卓。她知道她的阿卓会接住她的。   “我在!”   阿力卓男人气十足地回应,准确无误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投向他怀抱的女人。   “哈哈,本王的可贺敦来喽,本王的女人来喽!”   阿力卓将夭夭抛起又接住,哈哈地笑。夭夭高兴地享受着男人的欢迎,抱住他的脖子呵呵地傻笑。   这一刻,他不是名震四方的吉利王,只是一个疼宠爱人的草原男儿。她也不是可贺敦,只是一个全心依赖男人的小女人。   托赤、咄禄带着人走近了,看着他们的王和可贺敦笑闹着。   托赤说:“王和可贺敦越来越像了。都有点傻了。”   咄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忘记了身边所有、沉浸在久别重逢喜悦里的二人。      镇国将军、宁远将军、招远将军率领着大昌出战的大军,随吉利王军队一起回来。看到像鹰隼一样锐利的吉利王露出不熟悉的笑意,孤骑一人冲出队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举起心爱的女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镇国将军康毅问:“那就是南平郡主?”   宁远将军乐伽默默地看着甜蜜的二人,声无波澜地回道:“正是。”   “哦。”   镇国将军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同乐伽一起看着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二人。   招远将军李源感叹:“看来吉利王果然独宠南平郡主。靖王殿下可以放心了。”   乐伽耳听他之言,目视相亲相爱的夫妻二人,尤其笑容灿烂更甚当年的夭夭,突然觉得今日的太阳太毒辣。刺得眼睛酸痛的眨了又眨,不堪直视那光线笼罩的二人,黯然地转了眼眸。   阿力卓与夭夭相互玩闹着,好像两只淘气的小羊羔,不管围观的人有多少,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吸引自己的彼此。      康毅驱马上前:“镇国将军康毅见过南平郡主。”   夭夭并没有意识到康毅口中的“南平郡主”是自己,她抱住阿力卓的脖子不撒手。   阿力卓将夭夭放在马背上坐好,替夭夭回道:“康将军客气了。”   在康毅的眼里,南平郡主无论是谁,作为大昌的和亲郡主,她都应该对大昌怀有认同和效忠的意识。   因此说道:“郡主可还记得靖王殿下?当初郡主以靖王义女身份生活在靖王府许久,郡主出嫁后,殿下十分挂念郡主,此番托我等问候郡主。”   夭夭没有反应,浑然没听到康毅口中的“靖王”,斜着脑袋玩着马颈上的毛。马儿吃痛,不舒服的甩了甩脖子。   了然一切的阿力卓,用自己温厚的大手包覆她微颤的手指,给她无声的安慰。   康毅面色有些尴尬。这南平郡主似乎是无心理会自己,至少应该对来自母国的自己笑面相迎吧。   这般一想,收了再开口的心思,他想看看这南平郡主要如何。   正当时,乐伽和李源一起驱马来到康毅的身旁。   “将军,吉利王。”   乐伽面向二人说话,眼睛却瞥向了夭夭。   夭夭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继续玩马。   阿力卓拥紧了夭夭,笑道:“本王代可贺敦谢过靖王的问候,这一路征战劳累,本王与可贺敦先回营安置了。三位将军,告辞。”   康毅、乐伽、李源几人目视他们离去。   李源喃喃道:“将军,南平郡主对我等有些冷淡。”   无需他提醒,康毅自然心中有数。   乐伽心起涟漪,一个包裹着半分雀跃半分侥幸的想法直冲脑海,是不是她从来没有放下过曾经?      虽然西胡已与大昌正式联手,共同平靖草原之乱,但双方并未同住一城。大昌军队住在本国的边城里,西胡军在城外靠近西胡的地界边扎了营帐。   夭夭一路上玩着手上的铃铛手环,一句句地问着阿力卓。   “阿卓,你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了。”   “天天想吗?”   “天天想。”   “很想很想吗?”   “很想很想。”……   夭夭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不加掩饰内心的兴奋,转头表白自己:“我也是”   阿力卓明知故问:“你也是什么?”   “我也想阿卓,天天都想,很想很想。”夭夭毫不顾忌地大声宣布。   隔着一段距离,周围的兵士还是听到了,面面相视,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力卓无奈又得意地说:“知道了,本王的可贺敦天天都想本王,很想很想。”   “嗯。”夭夭用力地点头。   到了帐前,阿力卓抱着夭夭下了马直接进帐篷,婢女们识相的没有来打扰。   “傻丫头,本王想死你了。”   一进帐阿力卓就紧紧地抱住夭夭用力地亲了几下。当听到达罕王起兵的消息,他的心就一直在悬着,生怕她有个闪失。幸好托赤没有让他失望。   “这一路上,怕不怕?”   “不怕。”   “真不怕?”   “托赤说来找你,我就不怕。”夭夭诚实地回答。   “傻丫头!”阿力卓听了倍觉暖心,揽住她坐下说,“以后跟着本王一起打仗,怕也没用的。知道吗?”   “知道。”夭夭爽快地回道。   “小傻瓜。”阿力卓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夭夭嘿嘿地笑起来:“阿卓,你长丑了,黑了。”   阿力卓一听,故意板起面孔:“竟敢嫌弃本王,看本王怎么治你!”   用满脸茂密的胡子扎得夭夭咯咯笑。边扎边问:“还敢不敢嫌弃本王?嗯?还敢不敢?”   夭夭咯咯笑着,那胡子并不扎人,只是挠的人痒痒,嘴上说着:“坏阿卓。”   “还敢说本王坏,本王可不留情了。”   阿力卓凶狠地张开嘴,对着夭夭的手咬下去,其实只是做个样子,轻咬着夭夭细嫩的皮肉玩而已。   夫妻久别,自然是这般亲密地笑闹了。抱着软乎乎的小女人,阿力卓想这大概就是昌国人说的“爱不释手”了吧,就是整天都想把她带在身边,整天都抱不够,整天都想摸着这个小人儿。   “夭夭……”   “嗯。”   “你不喜欢别人了,是不是?记住,本王的可贺敦不可以再看上别的男人。”   因为见过她曾经的为爱疯癫,所以才会心有顾虑。因为情到深处,所以才有不够自信。   小巧的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人,嘴上却传来温柔的触感。   这就是夭夭的回答。   阿力卓放心地笑了。      风轻艳阳照,景美故人见。   康毅与阿力卓在军帐中讨论战策,陪同而来的乐伽心不在焉的告退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人。   白云下青草地,夭夭怀抱一只小羊羔,自得的仰望天际,旁若无人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悠闲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陌生的景象,熟悉的感觉。   胡地的风霜丝毫没有消减她的半分自在,她还是初见时,灵泉山上那个拖着几只野鸡回来的小丫头。   眼里漾上了浮云般缥缈的情绪。他轻轻的走过去,默默的站定了,看着她,也不说话。   夭夭看了他一眼,不闪躲也不在意,只是视他为陌生人。该干嘛还是干嘛。   一丝酸涩在泛滥,隐隐的不甘,无话也要找话。   “殿下很担心你你想回去见见殿下吗?”   她没有说什么,扯了一根草,喂到了小羊嘴边。   一阵风吹来,衣袂飘飘。她背对着他,看向了远方。除了无垠的天际,那远方并没有什么。   她好像忘了他,淡漠得从不相识。   咽下喉中蓄积的苦涩话语,乐伽不再开口。   同一片天地,明明相隔一尺,两个人站的站坐的坐,互不相视,各不相干。   是他多想了,自作多情的羞窘几乎将他淹没,自取其辱的回味便是世事无常的喟叹。   不如离去。   无声地行了一礼,后退出她将他摒弃在外的范围。   乐伽转身便看到李源站在不远处,不知他看了多久。      “你跟南平郡主相识?”   虽然同为靖王麾下提拔上来的人,但李源显然不如乐伽更亲近。   “当年跟在殿下身边见过。”   “我记得当年有人说过,南平郡主心悦你,此事是真是假?”   虽是询问,李源却更相信刚才眼前所见,这两人一定有过什么。   一向温和的乐伽面上添了薄怒,少有的语气严厉。   “不要乱说!我已有家室,就算你忘了信阳郡主是我的妻子,但别忘了现在是在西胡,吉利王的可贺敦容不得你亵渎,小心祸从口出,不要给大昌带来麻烦。”   李源本无恶意,只是好奇之下随口相问。听了乐伽所言,这才意识到刚才言语不妥,况乐伽还是靖王殿下的乘龙快婿,若是不小心向殿下进言几句,对己不利。   慌忙收了刚才的玩笑之意:“乐伽,你知道我就是好问,忘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提了。你别跟殿下说啊。”    ☆、逐鹿草原   庆安十二年,注定是草原上风起云涌的一年。   昌国军队在吉利王的帮助下,将东胡联盟打得乖乖退回草原,不敢再轻易犯边。双方陷入胶着,镇国将军率军继续驻扎边城,观望草原战事。   吉利王阿力卓在前有谷瑞王叛出,中有戎、狄、东胡侵扰,后有达罕王内反的不利情况下,硬是带着忠于他的西胡勇士,一路势如破竹,先败东胡残军,再攻谷瑞王叛军,后追击戎、狄各部。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大小数百场战事,一块一块扩大地盘,一个一个收服草原部族。   短短一年间,吉利王阿力卓的声名响彻整个草原,西胡的声势达到了其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曾经属于东胡、戎、狄的世居之地,全都成为了吉利王名下的土地。曾经在达罕王与吉利王之战中驻足观望的西胡右大将,率领着百姓重新归附了吉利王。   草原上一时出现了数十年未见的统一局面,暂时平息了各个小部族间相互征伐的动乱。      远在京都城的昌国天子,特派使臣赐予吉利王“归义王”的封号,赐南平郡主为“归义王妃”,愿吉利王安分守己,与大昌不兴兵戈。   头顶吉利王与归义王的双重王号,阿力卓率军回到了曾被达罕王占领的西胡王庭。而此时的达罕王,早已率领归附他的东胡散勇、谷瑞王残军退到更西的地方去了。      庆安十三年,吉利王率兵继续西征,终于将当年叛出西胡的谷瑞王击杀在荒漠之地,东胡与达罕王残军落荒而逃,整个草原为之震惊。      庆安十四年,东胡内部各势力相争夺权,吉利王趁机出兵,射杀新任东胡王,东胡势力瓦解,大部分东胡人归附阿力卓,胡族重新统一。   自此以后,草原上唯吉利王独大。一部分东胡人,不甘心纳入阿力卓麾下,在娅丽娃公主的带领下,趋附达罕王。      庆安十五年,被吉利王围剿,走投无路的达罕王,派出自己的嫡子为使者兼质子,向吉利王讲和。   吉利王应允,双方定于六月初六祭敖包,草原会盟。      “纳达尔。”   纳达尔的新庶母——娅丽娃公主,走进帐篷。   盯着灯火枯坐,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纳达尔见了娅丽娃,立即收起心中的落寞。   “你来干什么?”   “呵呵,你是在气我向你阿爸提议派你去求和吗?你不想去?你不想跟你的叔父和好?”   娅丽娃笑得风情万种,似一条诱人性命的美人蛇。   但纳达尔对眼前的女人只有戒备,没有沉沦,只有不屑,没有迷恋。   “你记恨我叔父多年,迷惑了我阿爸,哪会有真心想要讲和。”   从鼻孔里哼出嗤笑。这个女人的话一点都不值得相信。   “也不是这样说。”   娅丽娃扭着婀娜摇曳的腰肢,魅惑的走近纳达尔,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手指,挑逗的抚上纳达尔的肩头。   纳达尔厌恶的甩开,恶狠狠的瞪视她,含着警告。   娅丽娃自讨没趣的收回手指,媚笑不已:“你看你,我好歹也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你叔父看不上我,你也看不上我,你们都看上了那个产不了崽的昌国女。”   “闭嘴!你听谁说的?”   纳达尔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盯视这个用意不明的女人。   “啧啧啧,果然是说中了。原来是真看上那位了。我还以为你阿爸说的都是醉话呢。”   看了纳达尔的反应,娅丽娃反倒轻松地坐下,顺手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酒意弥散,脸上虚伪的妖媚渐渐退却,现出真实的哀伤,吐出憋闷在心中许久的话。   “你说,我堂堂东胡的公主,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看不起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当年我阿爸说要将我嫁给吉利王的,我以为是真的。可是阿力卓偏偏被那个昌国女迷住了,见都不见我,就拒绝了我。”   “是我长得不美吗?是我比不上那个昌国女吗?”   提起往事,娅丽娃的愤懑难以掩饰。   她就是当年达罕王力劝阿力卓迎娶的那位东胡公主,却因为阿力卓的拒亲而沦落为笑柄。   娅丽娃又饮了一杯,呵呵的笑出了泪。   “嫁不成阿力卓,我认了。阿爸为了笼络谷瑞王,竟让我嫁给他的傻儿子。我闹过逃过,还是拗不过。”   “原来阿爸以前对我的疼爱都是假的,他想让我嫁谁,我就得嫁谁!好,我也认了。草原上的女人一辈一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阿力卓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夫君,杀了谷瑞王。他不愿娶我,为什么还不让我好过?……”   娅丽娃激动起来,她这一生都被阿力卓毁掉了。   “叔父不是针对你,那是他与谷瑞王的恩怨。谷瑞王背叛西胡,叔父非杀他不可。”   纳达尔忍不住劝了这个醉了的女人。如果她的对手不是夭夭,纳达尔兴许会同情娅丽娃。      “好,他有他的理由,那我呢!谷瑞王父子一死,我什么都没有了。阿爸病死了,我那些兄弟们都忙着抢地盘抢女人抢牛羊,没有一个人管我。我哪里还是什么公主。”   “我都这样了,阿力卓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他杀了我的兄弟,灭了我的东胡,我无家可归,能去哪里?只能来投奔你阿爸,不得已委身于他。可是你,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都是因为阿力卓,毁了我的姻缘,毁了我的东胡国……”   娅丽娃嘤嘤的哭了起来,她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没有神灵眷顾的可怜人。   纳达尔心软下来,不过是一个女人,兴许是他的偏见太多。   “纳达尔,不管你信不信,我累了,我不想再活在阿力卓的阴影之下了。我是真心想和你阿爸好好过日子,也是真心希望你阿爸能和你叔父和好的,我知道你阿爸心里早就后悔了,他很想念你叔父。我这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只想有个归宿过下半辈子……”   面带泪痕,眼藏示弱,娅丽娃再不是平日里卖弄风情的模样,分明是个楚楚可怜的草原妇人。   “我知道了,算我错怪你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是啊,太晚了。你明日就要启程去见你叔父了。”娅丽娃局促的站起身来,有些笨手笨脚的。   “噢,对了,”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面带歉意,“我刚才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什么话?”   纳达尔有些奇怪她的举动,这个女人忽然之间为什么变得这么良善。   “就是关于你……婶母的。”   见纳达尔微微不悦的神色,她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纳达尔算是信了他。   娅丽娃松了一口气:“你歇息吧,我和你阿爸等你的好消息。”   纳达尔吹了灯,躺下。   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三年前夭夭的笑脸。小女人,你这几年还好吗?      “王,你看谁来了?”托赤大笑着领了一个人进来。   “叔父,我是纳达尔。”纳达尔拘谨恭敬的行礼。   阿力卓一看,眼睛里溢满了疼爱和惊喜。   “纳达尔?几年不见,又长高了。”   阿力卓一掌拍在他厚实的肩头,好小子,够健壮。   虽然与达罕王兄弟反目,但内心里对纳达尔的疼爱从未减少过分毫。   “来来来,快坐下,让叔父好好看看你。”   两人坐下,纳达尔少了几分拘谨。   “叔父,我阿爸很想念你,这几年他一直后悔当初错怪你了……”   “你阿爸可好?”   阿力卓对过去的事情不以为意,虽然这几年他与达罕王战场来回无数次,但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毕竟兄弟情义还在。   “阿爸最近身体不好,很想亲自来见叔父,又觉得无颜面对你,特地让我来听从叔父差遣。”   “可要紧?让大萨满赶紧去看看。”   “叔父,莫担心。阿爸是老毛病了。”   阿力卓放下心来,慨叹:“小时候就是你阿爸教会我骑马的。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纳达尔惦记着此行的目的,自怀里掏出信。   “叔父,你的信阿爸已经收到了,这是阿爸给你的回信,阿爸想与叔父从此兄弟和好。请叔父慎重考虑。”   吉利王与达罕王已经书信商讨过和好的事情,纳达尔这次不过是作为稳定双方的质子而已,直到双方会盟,达罕王重新归附吉利王为止。   “我与他本就是兄弟,叔父自然愿意和好。”   阿力卓迅速看了信。   “纳达尔,你这一路过来,也该累了,先去歇息吧。”   纳达尔告退出去。   阿力卓放下达罕王的信,问托赤、咄禄二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王,不是订好了六月初六吗?”托赤不明白王怎么还问。   “咄禄,你呢?”   “王,与达罕王和好,我们并没有损失,打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不和好呢?”   阿力卓点点头,他只是心里还没有不确定。   东胡已经不存在,戎、狄臣服于他,就差达罕王这最后一步,整个草原尽在他囊中,他将成为第一个真正统一草原的霸主。    ☆、六月会盟   纳达尔告退出来,并没有去安排的住处,径直去了王帐。   帐门外,几个威猛的汉子拦住了他。   “夭夭,你在不在?我是纳达尔。”   隔着帐门,纳达尔呼唤着那个想念已久的人。   “纳达尔?是纳达尔吗?”   熟悉的女声传来,帐门被掀开。   “纳达尔,真的是你啊。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去了哪里?快进来。”   没有想象中的隔阂,夭夭热情的拉着纳达尔进去说话。   “你长大了。怎么又长高了。又黑又高的像阿卓的大黑马。”   夭夭比划着自己才到纳达尔的胸口,小小的抱怨,嘴角却是上扬的。   当年,她可是喜欢跟纳达尔斗嘴呢。   温柔的笑意弥散在纳达尔日渐成熟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是比酒水更醉人的情绪。   笑听夭夭的叽叽喳喳,这么久才相见,哪有心思再去逞口舌之争。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真的吗?阿卓也这样说。阿卓说他都变老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   只要听到别人对自己一点点的赞同和夸奖,就永远笑得眉眼弯弯。   “叔父,对你好吗?”   纳达尔迟疑着问出了口。自己先苦涩的笑了起来。怎会不好呢。这些年他们没有孩子,夭夭还是这么快乐,不就代表了叔父对她很好很好。   有一句话,他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过。   夭夭,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不娶其他人,不要孩子,会比叔父对你更好,你愿意吗?   恐怕没有机会了吧。   “好啊,阿卓对我很好很好的。纳达尔,你都不在,你以后常来找我玩好不好?”   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好啊。”   只要她过得好,他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六月初六,草原会盟。   臣服于吉利王麾下的各路人马,都派了代表来。   这天,吉利王起得很早。托赤领着几个勇士,跟阿力卓比试拳脚。   一个个都被撂倒了,托赤当然也不例外,被吉利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王,过了今日,你就是草原上最伟大的吉利王了,草原再也不分东胡、西胡、戎、狄了,只要你一句话,所有的草原人都是一家人。”   吉利王神清气爽,面带笑容。   “王,你要怎么安置达罕王?”   托赤随口一问。   “他还是本王的兄长。”   吉利王从未把达罕王当作仇敌,双方只是立场不同。   说完,就见乐伽、李源走来。他们二人是奉镇国将军之命来出席此次草原会盟的。   “二位将军起得好早啊!”   因为心情好,见了乐伽也不觉得碍眼了。   “今日事关苍生,我等不敢怠慢。”   “二位将军自便,本王要去陪可贺敦用早饭了。”   吉利王心情甚好地走了。      夭夭刚刚醒来,就见阿力卓走了进来。她眨巴着眼睛,带着睡腔喊了声“阿卓”,伸出手想要拉着他继续睡。   阿力卓把她抱起:“小懒猪,起床了。过了今日,以后本王有的是时间陪你睡懒觉。先起来吧。”   夭夭靠在他的怀里打着哈欠:“为什么以后就可以睡懒觉?”   “以后草原就太平了,不打仗了,本王就可以天天陪我的可贺敦了,高不高兴?”   “高兴。”   夭夭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   “嗯,不错。可贺敦不害羞了。”   吉利王非常享受的样子。   夭夭歪着小脑袋笑,两条腿快乐地晃悠着,以后阿卓可以天天陪她了。      夭夭洗漱好,夫妻二人甜甜蜜蜜的用了早饭。   帐外,托赤在喊:“王,时辰到了,要出发了。”   “阿卓,你要去哪里?”   “记不记得我前几日跟你说的,我要去会盟了,明日就能赶回来了。今晚,你自己睡。要乖,知道吗?”   “嗯。”在需要办正事的时候,夭夭从来不纠缠人。只需要告诉她一句,她就会乖乖的听话。   “你要早点回来啊。”   “我会的。”   深情的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好了,我要走了。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做夫妻久了,连说话都会越来越像。   夭依依不舍的站在帐篷前目送他,莫名的有些心慌慌。   “我真的要走了,你进去吧。事情完了,我就立刻回来。”   阿力卓也倍觉留恋的回头,柔声劝夭夭,又对婢女们交代:“你们要照顾好可贺敦,本王回来有赏。”   克制住想要再抱一抱夭夭的冲动,阿力卓跨上了马。   “我走喽!”   一甩鞭子,马儿冲出去。   今日的短暂离别似乎格外让人不舍,为什么会有一种好像要见不到对方的感觉呢?   真是多想了。过了今日,草原不就太平了?以后,他想跟夭夭怎样就怎样,再也不分离了。   同样不舍的还有夭夭,在阿力卓看不到的背后,她红了眼眶,委屈的扁起了嘴。   她就是觉得心里难受,不想阿卓走。   坏安卓,下次就不让你走了。   这夫妻两人恩爱非常的画面,让一旁的乐伽心里郁结,别开了视线。   纳达尔频频回望夭夭,看到夭夭孤零零地站着,他想跟叔父说不如带着夭夭一起去。想了想,还是算了。      六月,水草丰美、牛羊肥壮的季节,本就是草原人民祭敖包的日子。   吉利王与达罕王要和好了,草原要迎来久违的安宁了,故而会盟的敖包群早早的就被人挂满了各色旌旗、绸布条,整只整只的羊肉,一囊一囊的奶酒、一堆一堆的食物围满了敖包。   大萨满向天祈祷,草原人们跪拜,祈求神灵降福,保佑草原安宁、人畜兴旺。   达罕王病容明显,迎接吉利王。这两年的战乱漂泊,让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兄长,好久不见!”   吉利王下马,主动向达罕王问候。好像他们兄弟曾经的不和都没发生过一样。   “吉利王,好久不见了。咳咳咳……”   达罕王连连咳嗽。   “兄长,可还好?”   “不碍事。小病而已。”   达罕王顺了顺气息:“当年是我看走了眼,你才是草原上的雄鹰啊,才是带领胡族驰骋草原的英雄。”   他是前西胡王的长子,本就比阿力卓大了将近二十岁,如今阿力卓正当年,他却像断了翅膀的鹰,不服不行啊。   “兄长,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纳达尔才是草原的希望,这孩子的将来会比你、我更强……”   “阿爸,我回来了……”   纳达尔自从人群里跑出来,父子相见,倍觉感慨。   “孩子,辛苦你了!”   “阿爸,应该的。”   “罢了,阿力卓,我老了,当初我是怕你成不了草原的英雄,如今,这草原是你的了。”达罕王弯下腰来,行了臣下礼。   “兄长,从此你我兄弟和好,草原人不分你我,都是一家人了。”   吉利王话一出口,草原上的人就沸腾了。   “吉利王,吉利王,吉利王……’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终于让这场期待已久的会盟迎来了高潮。   草原上的人们又唱又跳,尽情欢喜。      “吉时已到。”   钟鼓齐鸣,大萨满架势十足,走向高高的祭台,咚咚摇响硕大铜铃,众人停下来听言。   大萨满念念有词向天神祝祷,割下牛羊牺牲撒向空中,而后将写满誓言的符书点燃,顺势没入酒杯中。四下巫师齐唱跳,上通天神。   “天神赐酒,神灵降福。一杯泯恩仇,草原大安康。”   大萨满端起两杯酒,眼望四方。草原人喔喔叫好,再次对饮欢呼。   两只金光灿灿的酒杯带着天神的赐福,被大萨满祝祷过,作为会盟的一个隆重环节,需要会盟双方饮下,从此盟约生效,相安无虞。   “阿爸,我去端酒。”   纳达尔亲自过去,叔父和阿爸喝下天神赐酒,从此和好如初。      盛装打扮的娅丽娃就站在祭台之下,酒杯被转到巫师手上,巫师欲走向王座,却被娅丽娃拦下。几个大汉挡住众人视线,外人难以窥见二人的动作。   粉白娇艳的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笑,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傲慢而不容拒绝的握住了酒案。   巫师挣了一下。   花瓣般鲜艳的红唇轻吐出蛇信子一般滋滋作响的话:“想活命,给我。”   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奉酒的巫师松了手。   饱满的红唇翘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大汉散开,娅丽娃风情绰约,笑吟吟地奉酒向前。   “怎么是你呈酒?”   纳达尔意外。   “快给你阿爸端过去吧,别误了吉时。”娅丽娃莞尔一笑。   纳达尔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不及多想,端了酒向回走。   “父王、叔父,酒。”纳达尔亲自呈上。   咄禄想要靠前提醒吉利王,恰好被托赤拉住,指着娅丽娃问:“那女人是谁?”   这边,吉利王、达罕王面含笑容,双双接过酒杯。   达罕王举杯:“阿力卓,兄长敬你!”   用无名指分别蘸了三次酒,以示敬天敬地敬祖先,率先仰头饮尽杯中酒。   吉利王见此,亦举杯:“哥哥,弟弟敬你,”起身呼喝会盟场上的众人,“草原的儿女们,为了草原,为了和平,随本王一起干了这杯。”    ☆、王星陨落   “干!”   群情澎湃,草原的人们开怀畅饮,放声欢呼。   阿力卓与达罕王相视而笑,一饮而尽,痛快淋漓。   他吉利王阿力卓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实现了草原的和平与统一,从此草原再也不用相互征伐,各自为盟了。   没有靠妥协苟且过日,没有靠联姻讨好东胡,他凭着自己的实力一次次打败别人,让原本对他失望的达罕王都重新归附了他。   他会为草原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昌盛,他将带领着草原成为一个可以和昌国分庭抗礼的北方强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阿力卓了。   “王,我敬你!”托赤早就乐得开了花,举着酒囊前来敬酒。   “兄长,和托赤一块干了吧。”   吉利王高兴。他与托赤自幼受达罕王教导长大,以前托赤可是特别喜欢和达罕王一起喝酒。   草原上一时盛况非凡,人人欢欣。   李源、乐伽默然看着这番盛况,偶尔也有人来敬他们酒。   李源靠近乐伽:“乐将军,这吉利王统一了草原,会不会对我大昌不利?靖王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乐伽说道:“殿下自有打算。”   “哦。那就好。看也看了,咱们回去复命吧。”   “再等会儿吧。”   乐伽注视人生得意的吉利王,心下有些怅然,却没想立刻告辞。      那边,吉利王与达罕王接受了众人的连番敬酒,醉意上来,酒性浓烈之际开始久别谈心。   “兄长,以后就随我住到王庭去吧。好好养一养身体,改日咱们兄弟再比一次摔跤如何?”   长兄如父,小时候还是达罕王教他摔跤呢。   “阿力卓,哥哥听你的,过去是哥哥错了,如今哥哥也该好好歇歇了。”   兄弟和好,达罕王颇感欣慰。   “过去的事不提了,哥哥,我看纳达尔是个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就让纳达尔去办,你我兄弟往后多见见面、多喝喝酒。人生快意,哥哥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王子,你的母亲找你。”   一个大汉悄悄靠近了纳达尔。   这是娅丽娃身边的侍卫,她有什么事?但自从上次娅丽娃哭诉之后,纳达尔不再对她心存偏见。   “你找我何事?”   人群僻静处,娅丽娃背对着他。   “纳达尔,你快走吧。”   娅丽娃猛然转身,一脸紧张的推他,不像在开玩笑。   “怎么了?”   纳达尔甩开她的手,觉得莫名其妙。   “你现在不走,马上就来不及了。”   满脸严肃的警告。   “为什么?”   纳达尔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预感有不详的事要发生。   “不要问了。你马上离开,我保证走不多远,你就知道原因了。”   娅丽娃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更让纳达尔不解。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走的。”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恐怕由不得你了。我已经通知了你帐下的勇士说你有难,让他们来带你走。”   眉宇间闪过一丝得意,娅丽娃的视线飘向纳达尔的时候。   “王子,发生了什么?”   纳达尔帐下的几个勇士走过来。   “你们赶快带王子走,再不走,我保证你们王子会丢了性命。”   信不信由你的样子,更让人觉得不安。   勇士脸色大变,这个女人是达罕王的宠妃,她的话多半是真的。   遂拉着纳达尔劝道:“王子,无论真假,先随我们走。”   “王子,无事最好,有事也可躲过一劫。”另一个勇士劝道。   “我不信,今日阿爸与叔父会盟,能有什么事发生……”   “你们是怎么想的,王子不惜性命,你们就不能劝一劝吗?还不带王子走!今日定有大事发生,救了王子,你们就是来日的功臣!”   娅丽娃将矛头转向他的勇士。   勇士心中恐惧更甚,他们也摸不着头脑,但既然这个女人说有事定是有事了。   达罕王的诸子中,只有他们王子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他们既然跟了王子,就要事事为他着想。   “王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若是不放心,我去告诉达罕王,你先走。”那勇士说着就要向王座走去。   “不用了。我去!”   娅丽娃叫住了勇士:“纳达尔,我这就去通知你阿爸,你先走,点好人马来接应我们,我和你阿爸随后就来。你信我,我不会骗你的,我还要和你阿爸过一辈子呢。”   真诚的目光配上诚恳的言语,纳达尔信了几分,猜想定是有意外要发生了。   “你快去吧,我和你阿爸还等着你接应呢。”   娅丽娃神色匆匆的向达罕王走去,眼角的余光看到纳达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随着勇士走了。憋了很久的笑容肆意展露在脸上。   真好呢!这么好骗。      另一边,达罕王与阿力卓敞开心扉,说了诸多掏心话,兄弟一别几年更觉往日情意贵重。   念及一件压在心中多年的事,觉得有愧于阿力卓,达罕王决定主动坦白:“阿力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何事?”   “说来跟昌国有关……啊!”   达罕王正欲继续说下去,忽然腹中一阵绞痛袭来,揪肠揪肺的痛,痛到整个腹部抽筋身体抽搐,打落了酒杯,缩成一团。   “哥哥,怎么了?”   事发突然,吉利王完全懵了。眼见着达罕王抽痛成一团,思维停滞。   刚想倾身问候,突然胃里也是一阵剧痛袭来,身体里气血翻涌,抽痛的说不出话来。   “吉利王,你怎么了?”   “王,怎么了?”   一直关注吉利王的乐伽、托赤、咄禄三人最先反应过来,几乎同时飞蹿到阿力卓身边,脸色惶急。   “酒……酒……酒有毒!”吉利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酒里有毒,怎么会!”巨大的震惊让托赤难以相信,怎么会有毒!   “吉利王、达罕王出事了。”有人喊了一声。   情形反转太快,巨大的突变让整片草原混乱起来。   “王,你怎么了?怎么了?”一个女人带着哭腔扑到达罕王身上。   达罕王气息奄奄地看了她一眼,颤抖的手指伸向她,嘴唇微张,似有所言。   “王,你说什么?我听着呢。纳达尔?纳达尔……下毒,是纳达尔对吗?”   女人耳朵贴在达罕王唇边,边听边大声说出来,一副传达达罕王遗言的架势。   达罕王眼球惊颤,黯淡的瞳孔里飘过一丝悔恨,满脸剧痛难忍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原来是她。   都怪自己啊。   奄奄一息的他再无力气发出一字。   得到达罕王确认的娅丽娃,大呼:“是纳达尔!抓住纳达尔,他是凶手!”   人群顿时嚷嚷,开始找寻纳达尔,却发现他已不知去向。   耳听娅丽娃之言,达罕王心中大痛,汩汩鲜血不断自口中涌出。无神的眼珠转向阿力卓的方向。   阿力卓,哥哥对不住你了,要是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带着悔恨、不甘、愧疚,达罕王闭上了黯淡的眼睛。   “哥……哥哥!”   短短一瞬间,达罕王在自己眼前逝去,急剧的惊痛红了眼睛,吉利王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王,王,你忍住!大萨满,还愣着干嘛!快来救救王啊!”   一向温和的咄禄也失了往日的冷静,声嘶力竭。   自从惊变起,大萨满吓愣在当地,听到酒中有毒,更是心中忐忑。两个王同时中毒,自己还脱得了干系吗?   咄禄的一声怒吼,让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先救人才是。   不仅是大萨满,在场的全部人都处在头脑嗡嗡的迟钝状态。   怎么也不明白,就在这转眼间,欢腾就成了剧变,刚才还热闹无比的草原,被惊诧、愕然、惶恐所取代。   “大萨满,快来救救王,快来啊!”   粗汉子托赤红了眼睛、红了脸,扯着嗓子嚎。   “王,你会没事的,没事的,可贺敦还等着你回去呢。王,王……”   夭夭,他的女人。   吉利王用尽最后力气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对托赤说:“保护……她……”   眼皮沉重地看向乐伽:“靖……靖王……保……保护……夭……”   饶是乐伽与吉利王交情不深,但看到这样一个霸业无限的草原英雄,片刻间就要陨落了,也不由得不伤感,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挂念。   他握住吉利王的手:“我们会将归义王妃带回昌国,靖王殿下定会好好保护她,绝不会有人伤害她。”   听到了想要的保证,吉利王暗淡的目光垂下。   他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他的小女人还在等他回去呢,他还要陪她一起睡懒觉、看星星呢,他们还没有孩子呢,他们应该生个小狼崽一样的孩子的。   他的夭夭,他的可贺敦,没有了他,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啊。   他不能出来了就回不去了。他还没有跟他的小女人道别呢……   “回……回去……夭夭……”   声音渐渐微不可闻,直至停止。再多的不甘、不舍都挽救不了。   吉利王再也说不出话来,疲惫的眼睑渐渐覆盖神采尽失的眼睛。   他多想再看一看这天空,他为之眷恋、为之热血、为之壮志未酬的草原天下。   他的夭夭还站在这蔚蓝的天空下等着他呢,她定是笑靥如花的站在帐门前翘首以待他回去呢……   夭夭……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年前作为一个读者看别人的小说,每每到主角丧命时,都痛不可述。不明白作者为什么要给这样的结局。轮到自己写故事时,才明白这是心念所系的缘故。 最开始写这个故事,是因为薛薛在2016年1月底做了一个梦,自梦中呼痛而醒,泪湿枕巾,久久难平。遂决定写下来。这才有了《夭夭其折》这个故事。 2016年2月底十万字初稿完成,正是在阿力卓之死的这个地方,薛薛心伤难抑,怪自己太残忍。可是世间哪来那么多圆满? 他人以为薛薛是个悲观主义者。恰恰相反,薛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沉溺其中难以自醒,但深知理想之外,更多的是现实。现实不是靠麻醉就可以征服的。 ☆、黯然   “王子,王子,快跑啊!”   纳达尔不过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几骑人马迅如风雷追赶而来。   “也力,你怎么来了?”   纳达尔认出这是达罕王帐下的一个当户。   “王子,出大事了!王和吉利王都去了,娅丽娃指证是你在酒里下了毒,你成了草原公敌,快走吧!”   也力满头大汗,快语催促。情形一不对,他就快马冲出来,说是来追捕纳达尔,其实是来通知他快走。   “什么!你说什么!阿爸和叔父……不可能,我要回去看看。”   纳达尔全身发麻,如遭雷击,难以消化听到的消息,愣愣着就要调转马头。   “王子,你解释不清的,现在逃命要紧!娅丽娃这个恶毒的女人摆明了要陷害你,我早跟你阿爸说过,你阿爸不听。快走吧,再晚就追上来了。”   也力又恨又急,他先前看到看到娅丽娃抢了巫师的酒就该想到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比饿狼还凶狠的女人啊!   现在达罕王死了,吉利王也死了,正是群情激奋的时候,根本说不清。他要保护好纳达尔,避过风头再说。   阿爸死了……死了,那个扛他在肩头的阿爸不在了。   叔父也死了,那个抱他上马的叔父也不在了……   而他竟成了被人指正的凶手!就在这短短的一日之间,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纳达尔痴痴傻傻的想。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根本没想过他伟岸英勇的阿爸和叔父会双双身亡。   天神啊,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力见纳达尔根本听不进他的话,顾不得那么多,狠狠甩了一鞭子在他的马屁股上。当务之急,逃命要紧。      庆安十五年,六月。吉利王与达罕王会盟之时,双双被人毒杀。   盛极一时的草原之雄意外殒命,各方势力趁机肆起,吉利王时期短暂的统一局面被打破,草原重新陷入混乱之中。   消息传至大昌,君臣倍觉安心。没有了吉利王,草原重新成为一盘散沙,未来几年内,不用担心边境再出现大的战争了。   庆安帝一边暗自高兴,一边派出使者吊唁慰问。   靖王上奏天子,欲接回和亲胡地多年,如今孑然一身的南平郡主。   庆安帝应允。      有一种透彻骨髓的悲伤,不是声嘶力竭的痛哭,不是呼天抢地的哀号,不是摊在世人面前的悲切陈词。   这一种悲伤是无声无息的默默流泪,是闭目忘却人世的自我枯萎,是空白了前尘往事只想就此一睡不醒的沉沦,是隔绝了世间万物、丧失了一切知觉的死寂。   悲伤让时间混沌,日夜无界。   她像一朵飘飘荡荡的水花,在浩瀚无垠的水浪中起起伏伏,无着无落。   不在乎生命在水浪中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在乎下一秒被拍打进黑暗深渊的冰冷海底,唯一不忍舍弃的是怀抱中这最后所能感知的存在,紧紧的拥抱住这再也不能找到的已经冷却的温暖。   失去生气的肉体在时光的剥离中日渐消溶,在日夜交替的侵蚀中散发恶臭。   没有什么可以逆天改命。哪怕是她口唇干裂的自我折磨,面容枯槁的沉睡祈祷都没有用。   “可贺敦,你醒醒!醒醒啊!”   “可贺敦,你这样抱着王,王的魂灵见不了长生天的。”   “可贺敦,松手吧,放王离去吧。”   “可贺敦,王要你好好活下去,要你回昌国去,你这样,王走得不安心啊!”   “可贺敦……”   任凭怎样的呼唤,都叫不醒徜徉在浑浑噩噩中的夭夭;任凭怎样的用力,都掰不开准备要生死相随的手指。      从见到阿力卓尸体的那一夜,夭夭就这样抱着他一起睡着了。   不吃不喝,不动不言,昏昏迷迷。尸体在逐渐腐烂,腐朽的臭味让别的人掩鼻退后,只有夭夭始终无所闻的沉睡着。   嘈嘈切切的人声,来来往往的走动,她是有感觉的,只是不愿醒来。   紧闭的眼角渗出无言的泪水,这一生都不曾这般痛彻心扉的伤心过!   上次师父永远的睡去时,她的伤心也只是深深的埋在心里,只在独自一人时悄悄的隐痛。   阿卓,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      “可贺敦,我是咄禄,我知道你听得到。你听着,我不明白王当初为什么要娶你,你是个灾星,是个不祥的女人!”   “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把你赶走,我预感有一日你会害了王。所以,那年我故意为你指了错路,让你去了狼山淖,我就是想让你死在草原上!”   “可是我没想到,王会这么喜欢你,拼了命也要救你回来。为了王,我认了!这七年来,我闭口不言,冷眼看着王对你的宠爱,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回报王对你的好!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王就这样去了……”   方才还是一脸怒相,声声咬牙的咄禄,说到悲情处,忍不住哽咽了。   吉利王的突然离世,是他心中的痛啊,这痛不比夭夭的少一分一毫。   咄禄使劲的将泪水逼回眼眶,扬起脖子吞咽下苦楚。   “王已经去了,你为何还不让他走得安心!你这样要死要活的做什么!你若是真心为王好,就起来!让王安心去见长生天。你若是觉得王死得冤,就去杀了纳达尔,给王报仇!听到没有,起来!……”   声声厉喝,如根根铁棒擂在心上。   托赤、萨萨、乌娜听了不忍,却没有劝阻咄禄,为今之计,只要这样来试着叫醒可贺敦了。   众人屏息而视着,不确定是否有用。   渐渐的,夭夭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急促起来,手指似乎轻微的抽动了下。   “可贺敦,可贺敦……”   萨萨靠近,小声的呼唤着。   睫毛轻颤,沉睡已久的眼睛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开启。   “可贺敦醒了!”      “可贺敦,就在这儿歇歇吧,明天再赶路。”   日夜寻觅追逐,千百里的奔波,托赤这样的汉子都觉得支撑不住了。   他看了看汗如水洗、满面泥灰的夭夭,心知可贺敦报仇心切,已经不知苦累了。   夭夭怔怔回头,这才发觉身后的人马疲累不堪。萨萨和乌娜望着夭夭,咬牙坚持着。她们眼前昏黑一片,感觉下一刻就要从马上滚落下来。   夭夭不言,下马走到一旁坐下,目如枯井,不知看向何处。   自从吉利王死后,草原上各路人马忙于争抢地盘,虽有少数人想为两位王者报仇,但奈何利益在前。连吉利王生前帐下的左、右大将都迫不及待的瓜分起地盘,争抢人口和牲畜,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纳达尔虽然声明上背负着骂名,但并不是人人急于追杀他,反而让他趁机逃脱。   “可贺敦,累了吧,喝口水。”   萨萨拖着疲累的身体,细心的为夭夭递上水囊。   夭夭接过来,拿在手里摩挲,却没有喝。   “萨萨,阿卓睡在了哪里?”她很想知道,可是又怕知道。   “可贺敦,我也不知道。我把咄禄叫来,你问问他吧。”   夭夭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不知名的某处。   算了。   只要阿卓是睡在了这片草地上,只要他和长生天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站在草原上,她就能感觉到阿卓的灵魂是陪着她的。      草原埋葬死者自有一套规矩。   阿力卓的尸首被一匹母马一路驮着,漫无目的的长途奔徙。直到马儿累了,跑不动了,停下来的地方就是阿力卓的葬身之地。   咄禄与托赤将阿力卓埋葬在了那块土地之下,踏平了地面,重新移植上草地以作掩饰,当场杀了小马以作标记。   只要母马活着,它就会一直记得那个地方,会为他们带路找到那里。如果他日,母马死去,这世上再也无人能找到阿力卓的葬身之地。   夭夭没有参加阿力卓的埋葬,自然不知道他的最终归宿地。她不开口问,咄禄与托赤也没有告诉她。      “可贺敦,明日我们就能找到纳达尔了,这小子没地方可躲了,他那帮兄弟们为了名正言顺的登上汗位,也不会放过他的。”   托赤刚刚听了探子的禀报,转头就来告诉夭夭。   虽然吉利王不在了,但自有一帮勇士像他一样,是吉利王生前派来保护可贺敦的,现在他们都想为吉利王报仇。   夭夭依然盯着某处。自从上次醒来后,她越来越沉默,好像魂飞了一样再也不见一丝笑容。   天色渐暗,她像是固定在草原上的一块石头。   托赤摇摇头,不再打扰。走过去,靠在咄禄旁边一屁股坐下。   后者仰头凝视稀疏的几颗早星。   “可惜了,草原百年才出一颗帝王星。”   良久,深深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纳达尔之死   当咄禄、托赤的人马,携着清晨的水露之气冲进纳达尔暂居的营地时,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纳达尔,才刚睡下不久。   昨夜,他被打着为阿爸报仇的兄弟们袭击,身边跟随的勇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或许哪一天就带着莫须有的罪名,被利益熏心的兄弟们杀死了。   “纳达尔,我是托赤,你出来!”   纳达尔并不急于攻进纳达尔的帐篷,反正他已经在劫难逃了。   睡得并不安稳的纳达尔,被这惊雷般的声音从梦中惊醒。大脑出现一刻的空白,而后才反应过来是托赤。   他匆匆忙忙,顾不上穿好衣服,套上靴子就跑了出去。他内心里是有几分欣喜的,托赤来了,或许他可以说出真相了,他还有一线希望。      “你终于出来了!我们来为王报仇。”   刚刚踏出帐门,一道猝不及防的利箭就射在了纳达尔的脚下。若非避得及时,被射穿的就是他的脚。   他有些迷糊的抬头看托赤,托赤怎么会这样对他?   “纳达尔,我来取你的人头!”托赤恶狠狠的说。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纳达尔这样生死相搏,曾经他是多么喜欢这孩子,他和王是看着长大的。他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纳达尔会毒杀了自己的叔父和阿爸。   托赤简单的头脑不会仔细分析事情的因果关系,他不明白纳达尔的动机,也不想明白,他只认定既知的事实。   咄禄原本是有机会发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但因为事关吉利王,这段日子他曾经清晰的头脑,一直被浸染伤痛的灰色情绪所左右,失去了一向敏锐的思考与判断。   托赤的来意,大大打击了纳达尔,这些日子的疲于逃命让他陡生了胆怯。   “托赤,不是我,是娅丽娃……”纳达尔急急的欲为自己辩驳。   “娅丽娃已经告诉我们了,你阿爸临死之前揭穿了是你下毒的,你还想抵赖!”托赤暴怒。   “不是我,是娅丽娃,是娅丽娃……”   “纳达尔,你也是堂堂王子,敢做就敢认!王和你阿爸都在天上看着呢……”咄禄不屑听凶手的“狡辩”。   他们都不想给纳达尔一丝辩驳的机会,他们都信了纳达尔是凶手无疑。   纳达尔无力的握拳,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为什么没有人肯听他说真相。   他无神的眼睛飘向了别处,愕然止住了。      托赤身后的人马慢慢避开,一人一骑从中缓缓走来。   夭夭像一架僵硬的骷髅,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死鱼一般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即便她寻觅已久的仇人就站在眼前,也窥不见她死水眼波里的微澜。   纳达尔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夭夭,可是这样衣衫破旧、形容枯槁的夭夭,远不是记忆里那个野兔般活泼跳脱的女子。   是因为自己吗?让她这样风餐露宿、衣衫褴褛的来寻仇?   “夭夭,你来了。”   微颤的声音里跳动着他的心绪,他原本想笑的,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失魂落魄的夭夭木然的看着,目光似穿透他,看向某个无形的东西。   嘴唇蠕动,她该问一句“阿卓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的。   声未出,眼先湿。干涸的眼眶,被蔓延而来的心伤之水包围。   说好了不哭的。   这样一个让她想起白悠的少年,却夺走了她的阿卓,他就站在眼前,她要怎么报仇?   她从未杀过生,在过往的生命里,从不敢沾染鲜血。   那是从骨子里发麻、害怕、逃避的一种东西。如今是要开始学着去手染鲜血吗?      “你不要哭,是我的错,我该死,你不要难过。”   纳达尔心如刀绞。她的每一颗晶莹剔透的泪,都是举国也不换的珍宝啊。这是他心爱的女人啊,他奉若至宝的爱恋!   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埋在最最隐秘的地方,不敢让叔父知道,不敢让她知道,不敢让别人窥见。偷偷的捂在心口,只敢没人的时候悄悄看一眼。   倔强的仰头,咽下流到嘴角的串串苦泪,夭夭毅然决然拔刀下马。   形销骨立,她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走来,枯瘦的手指用力的握紧刀柄。   没有杀过生,没有手持利刃割人骨肉,她胆颤,她心生怯意,可是不得不做。      反正迟早都要死的,死在你手上,我愿意的。   “我喜欢你,我十岁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终于有机会可以说出压抑在心底很久的话了,再不说,她就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我看着叔父那么喜欢你,我也就喜欢你了。”   “你跟我说话,我就高兴。你不理我,我心里就急。见不到你,我不想吃也不想喝,就想听你说说话。你骂我也好,笑话我也好,我都喜欢你,可是,你为什么是叔父的女人……”   纳达尔绝望而伤感的剖白,让夭夭前进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   “我不恨叔父的,他对你那么好,你跟叔父在一起,那么高兴。我就偷偷的想有一天能像叔父那样好好疼你、好好爱你、好好跟你住在一起。”   “我还想着有一天,你突然跟我一起走了,我们一起骑马逃跑,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就你和我,我能打猎,我会像叔父一样天天喂你吃肉……”   纳达尔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酸涩的鼻音里蓄着男儿不想流的泪意。   不是害怕,而是说着说着,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如此深爱一个女人。   他是如此不舍离她而去,死去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这莫名其妙、可笑的痴恋啊!   默默的、毫无指望的、没有希望的喜欢着一个人……      冰冷的刀刃直指他的胸口,握刀的手臂却不停的晃动,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她的瞳仁里出现了纳达尔水汪汪的影像。   或许是纳达尔的话太容易让人难过,或许是因为他一再提及阿卓又一次让她心痛,肆意的泪水决堤而出。   纳达尔看到她再次泪湿满脸,心痛到呼吸困难,胸膛怦怦的要疼裂了。   “夭夭,你不要哭。乖,你这样哭,叔父在天上会心疼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多想为她拭去泪水,人生至此,已然无趣。   那就让我的死,终结你的伤心吧。   “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我不想的,我该死,是我害死了阿爸,害死了叔父。你不要难过,让我来难过吧,我还给你,都还给你……”      毫无征兆,纳达尔徒手抓住了刀刃。   “纳达尔,你要干什么!”托赤等人拉弓、拔刀,就要出手……   没有任何犹豫,胸口对准刀尖,面色决绝的扑上去……   噗!   疼痛扭曲的脸放大在眼前,无情的刀刃穿透温热的血肉。   夭夭瞳孔里的惊诧、惊慌、无措、担忧……彻底无所遁形,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一人的身影。   纳达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自愿撞上了夭夭的刀。   穿过了心脏,刺透了身体,他的后背露出滴血的一截刀刃,让人全身惊颤。   所有人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纳达尔在自寻死路?   只有纳达尔露出释然的笑容,忍着疼痛,他语气轻松:“夭夭,不要再恨了,看,我就要死了!你为叔父报仇了……”      不,不,不!   她真的杀了纳达尔,她竟然真的杀了纳达尔。   她后知后觉的看向自己的手,紧握的刀柄抵到了纳达尔的胸口,从纳达尔身体里涌出的鲜红让她眩晕。   是真的,就是她手中的刀穿透了纳达尔的身体。   “别怕,别怕……”   轻轻的温柔,生怕吓到她。面对面的对视,她的脸庞近在眼前。   多想伸手摸摸她干枯的容颜,多想笑话她“你这样变丑了哟。不过,还是一样好看”。   下辈子,我希望能比叔父更早遇到你。   “忘了我吧……”   忘掉因我而带来的悲伤,好好活下去,我心爱的女人……   他的嘴角漾起一朵浪花般的笑,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想要触碰她的脸。   夭夭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他。她想起了师父,师父死前就是露出这样不舍的牵挂。      纳达尔最后抬起的手,没有触到夭夭的脸。   带着嘴角最后一丝浅笑,他的头重重的垂了下来……   粘稠的血液在手掌中蔓延,就像阿卓唇上永远也擦不净的血迹。   夭夭的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僵硬的脖子保持看向对面的姿势,肩上就是纳达尔垂下的头。   她不敢动,不敢叫,连眼睛都干涸的没有泪水了。   “可贺敦,可贺敦?”   “还愣着干嘛,快来看看可贺敦!”   “拉开纳达尔,把可贺敦救出来……”   乱嘈嘈的声音里,夭夭只听到内心回荡着一句话:阿卓,纳达尔死了……   眼中最后的景象,是高远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鹰。   夭夭直挺挺的倒在草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部作品里,薛薛最喜欢的人是纳达尔,毫无指望的爱着一个人啊,愿意去死。谁都有犯傻但执意不悔的时候。 你们最喜欢的人物是哪一个? ☆、归居京都城   有一种痛苦是不能任性地死去,又找不到任何意义活下去。   “夭夭,下雪了,进屋去吧。”   靖王轻轻地唤着。被唤的人倚着光秃秃的树干睡着。   微微睁开眼睛,又重新闭上。   这不是她的阿卓,她的阿卓再也回不来了,明明说好了要陪她睡懒觉的。   靖王见此,只能无声地叹息。为夭夭盖上披风,也靠着树坐下来,手擎一把伞。   父女两个就这样同靠着一棵树,不言不语着。   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太多次了。旁的人没有丝毫办法。   京都城外,当靖王第一眼看到失魂落魄、自甘疯癫的夭夭时,尖锐的心痛便不可阻止地蔓延到全身。   当年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已经随着阿力卓死去了。这辈子的报应,来了。   这个安安静静、面如死水的女子,不再是那个野兔子一样欢腾、小鸽子一样咕咕个不完的小丫头。当年那个奔跑在山林里,像头小鹿一样的女孩,不见了!      雪静静的下着,夭夭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靖王看着女儿,眼里总有一股热流想冲出来。   多少年了,他们父女唯一一次过冬天,还是在庆安六年的时候,那场风雪之中的鹿肉宴,他永远记得。   真的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啊,惩罚他当年亲手送女儿去胡地,所以多年后只能在风雪之中,品尝这种无能为力的心痛。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铺满了地面,在夭夭的披风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撑了太久的伞,靖王手臂酸麻,颇感吃力。   萨萨和乌娜叫来了托赤。这个粗犷的草原汉子,一路护送着夭夭回到了京都城,和萨萨、乌娜一起留下来照顾夭夭。他再也不是那个声如洪钟、嚷嚷着喝酒的托赤了。   托赤弯下身去,轻轻地抱起冻得像冰一样冷硬的瘦弱女人。   睡梦中的夭夭靠向了托赤的怀里,喃喃地喊了一声“阿卓”。这一声“阿卓”让托赤红了眼眶,让萨萨、乌娜忍不住背过身去。   送夭夭回房后,托赤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伤心去了,他一直为吉利王的死深深自责着,更为了没有照顾好夭夭而后悔。   自从纳达尔死在她的面前,她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靖王在下人的搀扶下从雪地上起身,看到夭夭熟睡的容颜,心下一阵唏嘘。只得结束这一日的探望,回到靖王府去。      靖王府。   洛世安见父亲眉带忧愁地回来,问道:“妹妹还是没有好转吗?”   这些年,洛世安娶了正妻,生了嫡子,做人越发沉稳起来。   靖王摇摇头,不愿多谈,由爱子陪着,在游廊里散步。   远远地,听见一阵嬉笑声。靖王皱了皱眉,看过去:信阳郡主带了一群婢女采了许多梅花,正一路嬉笑着走过来。   “父王。”信阳郡主走近了,行礼。   “怎不在乐府主事?”靖王淡淡地问。   “乐府自有主事的人,女儿来看望母亲有何不可?”   如今乐伽成了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夭夭那个贱人活得凄惨无比,信阳郡主自然是由内而外的舒心如意。   “信阳……”洛世安低声提醒着妹妹,不要对父亲说话无礼。   信阳郡主固执的毫不示弱。   上一次,她特地跑去了冷清的归义王府嘲笑疯癫的夭夭,被靖王撞见,受了好一顿训斥。更觉得靖王偏心,由此对自己的父亲愈发成见在心。   “父王若无事,女儿告退了。”   不等靖王应允,信阳郡主径自离去,她才无心去管靖王高不高兴呢。   望着信阳郡主离去的方向,靖王眉头不展。   “父王,孩儿告退了。”洛世安见靖王脸色铁青,愁容锁眉,也急急告退。   “嗯。”   那一个女儿,自己对不住。这一双儿女,也越来越不贴心。是自己的错吗?      “信阳,信阳,你站住!”   洛世安一路追着自家妹妹,信阳郡主分明知道他在后面,就是故意不理。   “哥哥不好好陪着你的父王,追我做何?”   “信阳,不要这样说话!”洛世安摆出兄长的架势,但语气依然温和。   “哼,哥哥,你也要像父王一样教训我吗?”   信阳郡主耿耿于怀:“我就知道,只要那个贱人回来,父王和哥哥就都不是我的了,早知道……”   早知道不惜一切,也要让她死。不过,她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样子,也不错。   洛世安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阴暗,也未留心她面上的狠厉。他纠结在一个疑问里。   “你们都退下!”   “是。”   屏退四周人,洛世安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问:“信阳,你跟我说,上次你嫂嫂送去的那碗毒燕窝,跟你有没有关系?”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信阳郡主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眼神里的一丝慌乱却遮掩不住。   “信阳,你不要骗我,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这样做。”   “燕窝不是嫂嫂送去的吗?你去问嫂嫂啊!”   她就是不承认。   “信阳,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不仅错在下毒,还想嫁祸给你嫂嫂。真要闹出人命,你担得起吗?”   看信阳的反应,洛世安认定了想法。      事情还得从夭夭回到京都城不久后说起。   因为靖王和洛世安的缘故,世子嫔柳氏特地备了各色珍贵补品,去看望夭夭,其中就有御赐靖王府的血燕窝。   靖王当场命归义王府的厨子去做了一碗燕窝粥来,还没来得及喂夭夭,就被猫儿打翻了碗食了去,片刻间,那猫儿流血气绝……   世子嫔柳氏当场吓得瘫软,生知自己逃不掉干系。   哪知靖王只是细细盘问了她一番,又传了王府里接触过血燕窝的一干人去问话,就再也没有追究,将此事压了下来。   看样子,靖王是知道了实情,只不过选择了维护下毒之人。   世子嫔惴惴不安,将此事悄悄告知了自己的夫君,洛世安便明白了个大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都过去了,别问了。”   见抵赖不过,信阳郡主不耐烦的认了。   “信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夭夭已经够可怜了,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   洛世安是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好。   “怎么忘?哥哥,你告诉我,父王一心偏向那个贱人,你能忘得掉!”   信阳郡主怒气冲冲的质问。   “信阳,你当真体会不到父王的苦心?父王若是真的不疼你,这件事他早就彻查到底了,父王心里都清楚着呢……”   “哥哥,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了。”   固执己见让她听不进旁人的劝,只钻进自己的牛角尖里。   “哥哥不说了。信阳,这件事,母亲知道吗?”   洛世安隐约觉得信阳做的事,母亲应该是知情的。   “问什么问,别问了!走了!”   信阳郡主心情烦躁,不欲多谈,怏怏不快的撇下无奈的洛世安,走了。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信阳,不要再做傻事了。   洛世安压下心里的不祥感,暗自祈愿。      闻名京都的归义王府,是天子御赐给失夫守寡的归义王妃居住的。   说是天子荣宠,其实不过是给活人的一座坟墓,埋葬着被伤痛包裹着的岁月。   府内的人,一日复一日地照看着一个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的女子。一个几乎不开口不说话,不分白天黑夜在府里游荡,不知饥饿、不管寒暑、不理会冷暖,没有神采,没有任何生机的女人。   府外的人,一日复一日地讨论着这个好命的女子。被靖王收为义女,被皇家赐封南平郡主,嫁了胡人之王,死了夫君还能平安回到大昌来,成了天子下旨褒赏的归义王妃,赐了宅子,永享大昌百姓的尊敬。      襄侯白悠站在归义王府外,侍从为他撑着伞。   又叫了一次门,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侍从不由得泄气,说道:“君侯,没人,还是回去吧。”   白悠没有动,俊朗如白瓷般的脸庞望向紧闭的大门,如春笋一般挺拔的脖子任风吹雪落,丝毫不瑟缩。   这两年,安国公渐渐隐退,白家的后党势力渐渐唯白悠马首是瞻。   襄助家族,夺权朝堂,交好同僚,培植势力,白悠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意气纵马的贵公子了。   但在某些迷蒙深夜的睡梦里,他会看到当年灵泉山上的那个野丫头。   她娇语软糯的唤他,声线纯净清亮,“小悠,小悠,你追不上我”。边奔跑边向后面的自己伸出手来。   他笑看她自得其乐的得意,慢慢递上自己的手。在即将触碰她柔软指尖的那一刻——   啊!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无底深渊,奔跑的她带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刺刮着他的耳膜,掉了下去……   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心悸难平。白悠每次醒来,满背惊汗的凉意。   原以为今生再难见到夭夭,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夭夭回来的那天,他与齐臻在城门外目视她的马车入城。他没有见到夭夭本人,只听人说她失了心,疯了。   齐臻曾说:白悠,当年若是你娶了夭夭多好。   话如利箭,直穿他心。   他不敢想,想了会心疼。不敢见,见了会恨自己。   他是隆平公主的驸马,不是灵泉山上夭夭的“小胖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靖王对夭夭的疼爱不及信阳郡主。信阳郡主根本无需嫉恨夭夭的。 庆安六年的时候,明知道夭夭喜欢乐伽,靖王还是更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 现在,同样是他的亲生女儿,靖王知道了真相,还是选择了维护信阳郡主。 ☆、情绝   在这个风雪之日里,白悠心生了一丝寂寞,他想起了儿时灵泉山上大雪封山的冬天,那个手脚冰凉嚷着冷,非要跟他挤在一个被窝里的傻丫头。   他曾揪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嫌弃地把她踢出去。可是当他半夜醒来时,却发现她还是钻在了自己怀里睡得像猪一样香。   他记得自己没有再把她踢出去,而是抱紧了那个傻丫头……      “哎,哎,君侯,门开了,快看门开了。”   等了那么久,终于有人来开门了,侍从欢呼。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走出来。   这个人,白悠见过,当年陪在西胡质子阿力卓身边的侍从。   “喂,这位壮汉,我家君侯要见归义王妃。”侍从喊话。   白悠——当年安国公府的嫡公子。托赤怎会不记得,那年可贺敦发疯,他和吉利王跟了一路,最后却是这个人带走了可贺敦。      曲廊回旋,高柱空宅,一路走来,孤冷凄清。   侍从不住地回头四望,这样荒凉冷清的归义王府会不会闹鬼啊。   远远地看到了想见的人,她蜷缩在一张躺椅里,身上盖着披风,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风自廊下吹进来,似是想叫醒这个贪睡的人,雪也不甘寂寞的凑热闹,借着风力飘向她。   白悠一人缓步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见夭夭歪着头,缩着脖子,果然闭眼睡着了。神态平静,气息和缓。只是瘦了,曾经圆鼓鼓的小脸变得皮包骨头,曾经灵动飞扬的眉宇覆满了憔悴。   这是白悠从未见过的夭夭,如此的安静,却又如此的孤独,丧失了所有的生命热情。   眼前明明是一幅闲情家居画,偏偏又像是晕染了哀伤的水墨图。   白悠的心里涌起一股类似心疼的滋味,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盖同一张被子,一起好好地睡一觉。终究是不可能了。   白悠低下头,看着指节分明、苍白的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即便穿着狐裘,在外面呆久了也是指尖冰凉,而她却在这四面通风的地方睡着了。   默默地看看廊外飞舞的风雪,听着簌簌的雪落声,陪着六年不见的蠢丫头,过一段少有的静谧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夭夭的身体微微地动了,原本紧闭的眼睛慢慢张开。   白悠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的心是颤抖的,顾不得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无数种念头,来不及回忆设想过的各种表情。看向夭夭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露出了那让人心动的舒心的、暖融融的笑意。   白悠用灵泉山上春融初雪般的声音,轻柔地唤着:“夭夭。”   然而,没有人回答。   夭夭仿似没有看到他的存在,只是默然地睁着眼睛看前方。   “夭夭,你想小悠吗?”   白悠语气温和,靠近她,蹲下去。   还是没有人回答。夭夭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白悠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他听闻过夭夭的现状,知道她在用回避世人,来躲避浸着失去和残忍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只要他出现,她就还会是当年那个追着他、缠着他的傻丫头。   既然来了,他怎能就这样放弃?   “夭夭,起来,小悠带你去湖里抓鱼好不好?”   白悠握住她冷的刺骨的手,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她。   他想她会明白的,属于他们两个的年少记忆,白悠曾经跳进寒冷的湖水里,只为了给夭夭抓鱼吃。   夭夭的眼珠转了下,她想起了那个喂她吃肉的男人。   咬住了下唇,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再睁开时,眼波无澜,黯哑涩涩的嗓音轻轻地飘出了一句:“我,不喜欢吃肉了。”   她自他温暖的手掌,抽出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他空落落的手掌。   “呵呵”。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失去了什么?   “夭夭,为什么?”   他有些不甘心:“夭夭不是说过永远会想小悠的吗?”   夭夭的脸上一片木然,她平静地说着:“小悠,那件事,师父睡着的时候,就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了。”   那件事?她知道了什么?   白悠向后惊坐在地上,她的意思是?   “你早就知道靖王是你爹爹?”   “你当初帮我,不是因为你恨他?”   而是因为你喜欢我,对不对?   后面的话,白悠没有问出口。   没有人回答他。   有些答案,或许大家早就心里清楚,只是都装作不知道。      小时候不过是喜欢白悠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呢?   当年的夭夭来到京都,只是为了看一看她心里放不下的小胖子,因为离开了灵泉山的小胖子,再也没有回去看望过她。   她偷了靖王的书信,只是因为她不明白那信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小胖子竟然会为了几封信,宁愿选择揭开她的伤疤,告诉她身世?夭夭的难过在小胖子眼里,都不上几封书信?      原来如此!   白悠如被抽去筋骨,狼狈起身,他的心在这一刻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   他不该来的。   不该自信地以为夭夭还是以前的夭夭,不该自信地认为有些东西永远不去触碰,所有人就可以若无其事。   不该以为无论白悠做什么,夭夭都永远是灵泉山上那个傻傻等待他的夭夭……   夭夭,原来你是恨我的。      “小胖子,你不是我的朋友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终结。   从此,夭夭心里不再有个小胖子。   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他听到了。   夭夭不再属于小胖子了。   不再属于了。   不再。   风雪迷蒙了双眼,寒气侵入了心肺。   如此的彻骨冰冷。僵硬了全身,冻结了生机。   一步步相背着,走出她的世界。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从离开灵泉山的那一年起,白悠就抽离出了夭夭的世界。      靖王府世子嫔柳氏,将门虎女,乃靖王亲自为世子所选嫡妻。   嫁入王府后,跟随名义上虽被靖王幽禁多年,但实际上依然掌管王府内务大权的靖王妃学习掌家治府。婆媳间,虽无明显不和,但私下多少有些龃龉。与信阳郡主姑嫂间,稍有嫌隙。   数月前,世子嫔送给归义王妃的血燕窝有毒,虽然靖王大事化小,并未降罪于她,但柳氏一直心怀不安。加之后来隐约查探到了事情内幕,后怕之余,心下更生不满,差点就被别人借己之手杀人了!   是以,这口气,她咽不下!   这日,靖王刚听完王府长史禀完属官事务,就听人禀报“世子嫔求见”。   允了之后,就见世子嫔少见的面含薄霜而来,到了面前扑通跪下,开口道:“父王,儿臣今日发现了一件龌龊之事,事关我靖王府的声誉,不敢有丝毫隐瞒,故来禀报。”   “噢?何事?”   靖王有些好奇,是何事能让这个一向谨慎的世子嫔生了怒。   “来人,呈上来。”世子嫔命令道。   只见几个下人抬得抬、捧得捧,送了不少珍玩贵重之器进来。靖王有些不明所以,但长史见此却变了脸色。   “父王,你可认得这些是何物?”   “何物?”   出自皇家,一生见过无数珍宝的靖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上乘的珍玩而已,看得出像是来自皇家内院的。   “父王,这些宝物皆是出自我靖王府的府库,不少还是御赐之物,却被人偷偷盗卖出府,流落于市井当铺之间。若非儿臣巧合之下发现,竟不知我靖王府如今成了他人的笑柄,人人都当我靖王府穷疯了,连御赐之物都敢典当。父王若不相信,可细看这些宝物的款识。”   世子嫔一口气说完,听得靖王胸膛起伏,拿起一对玉麒麟,果然有宫中玉作的落款,底座下还有靖王府独有的标识。显然这是宫中赏到靖王府的御赐之物。   “父王,这只是其中少半。儿臣得知此事后,立刻命人四处探访,竟发现由我靖王府出去之物遍布京都。儿臣回府召典宝核对府库,细细盘查下,这才发现被盗卖出去的东西难以计数,查历年来府中之账,至少有几十万两的银钱不知去向!”   “儿臣细问府中诸管事者,无不回避此事。想来此事发生绝非一朝一夕,也绝非是一人所为,如此庞大的数目,如此藐视我靖王府威严,若非是位高权重,若非是众人包庇,为何到了今日,父王、世子与我都不知晓!”   世子嫔不愧出身军旅之家,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席话说的靖王气血翻涌,怒不可遏。   “长史,你来告诉本王,世子嫔所言可是属实!”   “殿下,还是不要问了。”   长史无奈跪下叩首。他跟随靖王多年,总管王府庶务,奈何终究还是要受制于人,谁让自家不争气的独子有把柄捏在别人手中。   “好一个长史,枉本王多年信任你!”   靖王恼怒,飞起一脚踹在长史胸口。吓得门外伸头张望的人立刻缩了脑袋。   “何人在外面?”靖王怒问。   “父王,是儿臣传了那典宝、库卒及一干执事在门外等待父王召见。”世子嫔答道。   “都给本王滚进来!”   门外一群人抖了抖,相互推挤着,磨磨蹭蹭不敢进去。   “钱峰听令,谁胆敢迟疑,就地斩杀!”   靖王话一出口,门外众人立即哭喊着争先挤进来,扑通通一个个跪下,口呼:“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干嚎声一片。   “都给本王闭嘴!”   靖王一喝,方才还喊闹的众人立刻噤了声,缩抖着不敢抬头。   “说,谁指使尔等犯下此等胆大包天之事?”   众执事转着贼溜溜的眼睛对视,都不敢说。他们帮那人行事,也是从中获了不少好处的。   “给本王拉出去,统统砍了!”   靖王真的怒了。   钱峰领了王府侍卫,上来就拖人。   众人知道靖王这是来真的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个伏地哭喊:“殿下饶命啊,小人们逼不得已啊,都是王妃,是王妃胁迫我等犯下此事的……”   “王妃?这个贱妇!”靖王咬牙切齿,咆哮一声,“把贱妇贺氏给本王押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被放弃的那一刻,夭夭就不喜欢小胖子了。 ☆、惊世真相   自昙花一现的吉利王死于非命之后,草原陷入了纷乱之中。   草原各族分成了若干势力,相互混战。曾经吉利王帐下的左、右大将各自为政,拉起一帮人马。   托赤随着夭夭来到了京都城,咄禄则留在了草原上,跟着右大将四处征战。他们这帮人马追击了娅丽娃拉起的一支东胡队伍,双方攻伐数月,最后娅丽娃被杀,人马、牲畜、地盘被瓜分。   这日,咄禄悄悄来到了京都城,敲开了归义王府的大门。      “可贺敦,左都尉来了,总算能见到咱们草原人了。”   乌娜高兴地告诉夭夭。她与萨萨、托赤随着可贺敦住在昌国好几个月了,真是想草原想得不得了。   夭夭愣愣地看着窗外,听若未闻。   萨萨拉了拉乌娜,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怕可贺敦再想起伤心事。   过了一会儿,托赤领着咄禄进来。   咄禄见了夭夭,行了一礼。   夭夭移目看了看他,太久没有见到咄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以前天天跟在阿卓身后……   想到此,鼻子又酸了,阿卓的死好像就在昨天。   夭夭别开了视线。   可是咄禄却偏偏要说那个他们都在回避的人。   “可贺敦,我从草原来只为一件事。一月前,我等围攻东胡的娅丽娃公主,这个人你可能不记得,当年达罕王在世时,要王娶的东胡公主就是她,王执意不娶。娅丽娃就嫁给了谷瑞王的傻儿子,谷瑞王被杀后,她又嫁给了达罕王……”   众人听咄禄绕来绕去,面露疑惑。   咄禄心知众人不解,继续解释:“就是这个女人,为了活命,临死之前亲口道出昌国靖王府的人,多年来一直送重金分别给达罕王和东胡,要他们将你赶出草原,伺机杀了你。后来,娅丽娃嫁给了达罕王,靖王府的人再次送出奇珍异宝和数不清的金银锭子,承诺只要她杀了王,就会一直供给她钱财,向昌国朝廷请封她为胡族女王。看……”   咄禄从怀中掏出几封信。   “这些都是靖王府的密信。有给东胡王的,有给达罕王、谷瑞王的,还有给娅丽娃的。娅丽娃这个狠毒的女人,她恨王,恨到连达罕王都一起毒死!根本不是纳达尔下毒,是娅丽娃,是她嫁祸给纳达尔的……”   什么?夭夭原本无神的眼睛此刻惊愕地盯着咄禄的嘴,她听到了什么?   娅丽娃杀了阿卓?纳达尔没有下毒?   真相如风暴,来得太突然,夭夭所有的筋脉都在突突的跳动,千万只黄蜂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根本不是纳达尔,是娅丽娃!   纳达尔,无辜的纳达尔,可怜的纳达尔,她亲手错杀了纳达尔!   想起他临死前那样好看又让人心碎的笑容,像阿卓一样轻声细语的安慰着自己不要哭。她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为阿卓报仇,却亲手杀了无辜的纳达尔,那是阿卓多么疼爱的纳达尔啊!   “可贺敦,你猜靖王府执意要杀你的人是谁?我还以为是靖王,抓到了一个信使我才明白,是昌国的靖王妃和信阳郡主!”   那个与娅丽娃联络的信使,正是当年咄禄曾在达罕王帐中见过一面的人。   咄禄之言如雷霆贯耳,霹雳当空。所有的一切都在轰鸣里清晰了。   “娅丽娃原以为杀了王和达罕王,靖王妃和信阳郡主会信守承诺,向昌国朝廷请封。哪知她们翻脸不认人。娅丽娃不甘心,因此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      原来是她们,她们。原来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放过自己的。   娘亲的陈年旧事,师父很久以前就告诉她了。她故意忘记了,不想记得,不想报仇。那些恩怨就想落在肩上的鸟屎,如何能与禽兽计较?   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想过当年来到京都城会惹出那么多的事。她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争夺什么。师父说过,她脑袋有病,一半清明一半痴傻,不适合跟别人争。   她唯一想要过的就是白悠和乐伽,可是都没有得到。   她只有阿卓,只有一个对她很好很好,想一直跟他待在一起的阿卓。   为什么要抢走,为什么要杀了她的阿卓,为什么不愿放过她!      “可贺敦,她们与你有旧怨,才指使人害死了我们草原英雄——吉利王!可贺敦,王死得窝囊啊,王是因为你才死的!都是因为你,你要为王报仇啊!”   咄禄单膝跪地,痛心疾首。   他在步步紧逼,吉利王的死,这个女人必须负责。若不是因为她,伟大的吉利王怎会在毫无防备之下,窝囊的死在了一杯毒酒之下!   他本可以成为草原上百年难遇的霸主的,成为草原上受万民爱戴的汗王的,却落得个窝囊身死的下场。一切都没了!      夭夭的嘴唇翕动着,牙齿克制不住的上下打颤,仅有的一点力气支撑她站起来,泪水蓄满了双目。   原来都是因为自己,阿卓才会被害死的,都是因为自己!   “可贺敦……”   萨萨担心她站不稳,会摔倒。吉利王的死是他们心中的痛,可贺敦应该是最痛的那一个。   “可贺敦,你要为王报仇,为王报仇啊!王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死得窝囊啊!杀了靖王妃,杀了信阳郡主,为王报仇!”   咄禄的话语充满了怨毒的仇恨和蛊惑。   “咄禄,别说了!”   托赤看不下去。他这是在逼可贺敦,可贺敦会发疯的。      夭夭的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抖得站不住,未说出一个字,大颗大颗的泪水先夺眶而出。她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像一条搁浅在岸边濒死的鱼。   “可贺敦,别再抖了。”萨萨被她抖得,泪水落了下来。   夭夭不停地摇着头,眼睛没有焦点,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她倒退几步,避开萨萨靠近她。她害怕别人碰触自己,她佝偻着肩双臂抱紧自己,哀到极处却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着,滚滚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为什么会害死阿卓?   夭夭扶着腕上的手环,这是当年她同意跟阿卓来到草原,阿卓亲手为她戴上去的。这么多年了,手环都旧了,却一直没有摘下过,但是她的阿卓却不在了。   “哈哈哈哈……”   夭夭笑到泪水咽进了肚子里,大口大口地换着气,心里的悲伤却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可贺敦,你别笑了。”   托赤、萨萨、乌娜看着她,语带哀求,却不能阻止她停下来。   “呵呵……”   夭夭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指着托赤腰上的匕首:“这个,给我。”   “可贺敦,你要做什么?”   托赤按住身上的匕首,防备她夺刀而去。   “可贺敦,我的给你!”   咄禄利落的拿下腰上的刀,扔给夭夭。   “咄禄,你疯了!”   托赤大急,他看到夭夭接住了匕首,用力地抽出了利刃,锃亮的匕首映着她木然的面容。   “好。”   夭夭看着锐利的锋刃,说了一个字。   “可贺敦,你要干什么!”   托赤着急。千万不要做傻事。   夭夭侧过身去,朝门走去,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地笑了。倏然间,她像平地里突起的一阵旋风,飞速地跑了起来。   “可贺敦,你去哪里?”   咄禄一把拉住托赤,喝道:“不准追!让她去!”   一句话吓得连打算追过去的萨萨、乌娜都不敢抬步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追!”   托赤一声吼,萨萨、乌娜这才连忙追出去。   “咄禄,可贺敦要是出了事,王在天上不会饶恕你的。”   咄禄心里的怨,他知道。但这些事不该由可贺敦来承担。若是知道他会如此逼迫可贺敦,他宁愿不让他说出来。   “这个不祥的女人从一开始就连累了吉利王,如今她该为王做些事情了。托赤,要不是她,草原怎么会成为现在这样?王怎么会死?”      当钱峰领着侍卫,请靖王妃去面见靖王时,她正心情甚好的与信阳郡主品茶。   一见钱峰出现,顿时脸色不愉。   “何事?”   “殿下请王妃过去一趟。”   靖王妃冷着脸:“没空!”   “属下奉了殿下之命,如果王妃不去,侍卫会押着王妃过去。”钱峰不卑不亢地道。   “大胆!”信阳郡主怒道。   “殿下之命不可违。”   作为靖王府侍卫长,钱峰并不惧眼前这两个女人。   “你!”   信阳郡主无话可说,想到靖王一向的不容违逆,对靖王妃道:“母亲,女儿陪你一起去看看。”   靖王妃这才点头,与信阳郡主奔前堂而去。   前堂,听到消息的洛世安也过来了。他看着地上跪着的王府执事们,以眼神相问世子嫔。世子嫔只是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洛世安正疑惑间,就见钱峰走了进来,向靖王复命:“殿下,王妃与郡主带到。”   靖王妃一看到在场的典宝、库卒和诸执事,心里就明白了。信阳郡主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殿下,何事找妾身?”   靖王妃瞪了世子嫔一眼,索性连礼都不行了,无所畏惧地问道。   “贱妇,你来告诉本王这是何事?”   “妾身不知。”   事到如今,靖王妃心灰意冷,早不把靖王放在眼里。   “来人,让贱妇贺氏跪下,掌嘴!”   夫妻情分全无,早就恩断义绝。   “父王,不要!”   洛世安求情。世子嫔赶紧拉了下夫君,站在他面前悄声细语地说了些话,不让他上前去。   靖王一声令下,侍卫们相互看了几眼,有些迟疑却又不敢不从。   信阳郡主见此,喝道:“大胆,我看你们谁敢!”   “还不动手?”   靖王底气十足,一个眼神就看得侍卫们压力倍增。罢了,豁出去了。   一个侍卫走到靖王妃身边,连踢几脚,靖王妃膝盖吃痛,跪倒在地。   “啪,啪……”另一个侍卫连掌了两下嘴。   “放肆,住手!”   眼见得靖王妃真的被掌嘴,信阳郡主用尽力气地阻拦。   靖王示意,一个侍卫拦住了信阳郡主。   “滚开,都给本郡主滚开!”   “父王,看在孩儿的份上,不要这样羞辱母亲了!母亲,快说实话吧。”洛世安哀求。   “呵呵。”靖王妃脸现红痕,看着靖王不屑地笑了。   “再掌!”靖王命令。   “啪,啪……”侍卫又连掌了两下。靖王妃脸被打偏了,发上钗环飞出去。   “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父王,我说!我来说。”   见靖王果然狠得下心惩罚靖王妃,信阳郡主终于忍不住跪下去。   “父王,我说,府库的银两被我拿去了,东西也是我当的。不要再打母亲了!”   信阳郡主跪行来到靖王妃身边,哭泣而问:“母亲,母亲,疼不疼?”   靖王妃摇了摇头。   “你拿去做了什么?”   靖王无心理会这母女深情。钱财是小事,重要的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从不知道。   若哪一天,整个王府都被搬空了,他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满府里知道此事的人这么多,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   “拿去,拿去……”信阳郡主犹豫了,事情已经持续几年了,她知道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没想到是今天。   靖王妃神情严肃,阻止她说下去。   “接着掌嘴!”   正在犹豫的信阳郡主一听此话,立刻护着靖王妃:“别打了,我说!银两都被我送到西胡去了,送给了西胡达罕王和各个王子了,就是他们帮助大昌除掉了吉利王,解了大昌的心头之患。我此举,对大昌有利,完全是忠君爱国之举……”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靖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听到信阳郡主之言,洛世安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像靖王妃和信阳郡主这样的偏执狂,真的存在现实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恨你入骨了,每时每刻都像吞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蠢蠢挑衅着要一口咬死你。 ☆、飘零——正文完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雪下了几日,眼瞅着该停了,偏偏又飘起来了。   靖王府的门正原打算偷懒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却听外面有人不停地叩门,心想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拜访。   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孤身女子,没好气地问:“找谁啊?”   女子没有出声,径自要走进来。   “哎,问你呢,找谁?”守门的不耐烦想轰她走。   门正却喊了声“慢”,他仔细看了几眼女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不就是当年殿下的义女,南平郡主?当年嫁去了胡地,现在成了守寡的归义王妃。   夭夭神色呆然,直愣愣地往里走。   门正凑上前:“郡主……不,归义王妃,可是找我家殿下?小人给你带路……”      门正前面带路,夭夭一路无言跟着,很快就到了靖王等人所在房外。   此房内信阳郡主正孤注一掷地不吐不快。   “……父王,这些年你心里只有那个贱人,可有想过女儿?可有将母亲放在眼里?我们是父王名正言顺的嫡妻嫡女,凭什么那贱人一来就抢了我们的宠爱去?母亲这几年独居之苦,父王可曾知道?女儿这几年活得不如意,父王可曾关心过?凭什么那个贱人活得比我们快乐,为什么她那么好命要什么有什么?”   “我才是堂堂的皇家郡主,她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她下贱地勾引我的夫君,嫁了胡人还勾着我夫君的魂,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那胡人对她百般宠爱,我的夫君却整天对我冷言冷语,没有一个好脸色,父王,你可知道女儿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信阳郡主说着说着,泪水憋不出地流了下来。她怨,她怒,她恨,她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往日里惧于父亲的威严,今日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洛世安见父亲脸色铁青,又见妹妹伤心难过,两下为难,只得低低劝道:“信阳,不要再说了。”   “不,我就要说。”信阳郡主才不愿罢休,“只要她活得好,我和母亲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她不是仗着胡人宠爱吗?她不是勾引我的夫君吗?我看她成了寡妇还怎么活!我就是要她没有夫君、没有容身之地,我要看着她生不如死!”   信阳郡主歇斯底里,状似疯癫,握拳顿足。   “父王,本来我成功了,那贱人活得比我惨。但是你为什么那么偏心?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你不知我的夫君想着她吗?你不知道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吗?上次要不是你,还有你……”   信阳郡主猛然手指向世子嫔。   “要不是你们,那贱人已经死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要杀了那贱人,我决不让她活着……”   信阳郡主凄厉地喊叫,听得世子嫔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一点都不想同情这个女人。   “你!你!你!”靖王连说了几个你,气得说不出话来,信阳的话固然有几分在理,可是这一切又怎能统统怪到夭夭身上。   “你要怪就怪本王,全都算在本王身上,你怎么这般歹毒的心肠,她是你的妹妹啊,是你的妹妹啊,你,你母亲,你们为何要几次三番害她!”   “我才没有这样的妹妹!她是个贱人,贱人,早就该死的贱人!她的贱人娘抢了你对母亲的宠爱,她还要来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宠爱。你,哥哥,乐伽,你们统统都对她好。我忍了这么多年,她为什么偏偏阴魂不散?她不是命硬吗,不是有男人护着她吗,我就杀了她的男人,我就是要吉利王死,我就是要她生不如死!……”   信阳句句诛心,字字带毒,带着要咬碎撕碎的可怕力量,恶毒的吐露每一个字眼。   “夭夭……”   靖王、的目光飘向了门口,意外又担心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父王,你说什么?你还在想那个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信阳郡主见靖王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喊那个贱人的名字,简直气急欲疯。一回头,却见那贱人正站在门外。   信阳郡主不敢置信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果然是她!扒了皮、抽了筋她都认得的贱人!   “是你,贱人,你来得正好!”信阳郡主气急败坏地走向夭夭,伸出长着锐利指甲的手要去抓她。   “啊!”   只听信阳郡主一声惨叫,手捂住右脸,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夭夭手里赫然亮着一把匕首。   “贱人,你敢伤我,来人,给我杀了她!”信阳郡主痛急,边捂着脸后退边命令。   “杀了她!”靖王妃跳起。   “谁敢!”靖王一声高喝,无人敢动手。      夭夭仿似来自地狱的索命使者,死死地盯着信阳郡主,带着满身肃杀之气一步步走向她。   信阳郡主怕了,脊背发凉,连连退后,喊着“别过来别过来”,退到了靖王妃身后,连喊“母亲,救我。”   洛世安见夭夭持利刃逼近母亲、妹妹,欲上前援手。   世子嫔拉住他,指了指靖王,低声说:“世子,小心伤到你!”   靖王妃拦在女儿面前,喝道:“贱人,站住!你再敢向前一步,本王妃与你同归于尽。”   夭夭停住了,死气沉沉的眼睛落在近在咫尺的靖王妃身上。   靖王妃昂首回视她,她不信这个贱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怎么样,她要是立刻跪地求饶,兴许还能留她个全尸。   夭夭看着靖王妃的得意、蔑视,木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一瞬间眼锋狠转,眨眼间手中匕首起……   “啊——”   只听一声要刺穿耳膜的惨叫声响起,夭夭手中的匕首狠狠地□□了靖王妃的胸膛,用力推到最深处。   “啊!”信阳郡主吓得一声尖叫,整个人向后跳去,靖王妃随之倒在地上。   夭夭握住匕首狠狠地抽出来,在信阳郡主“啊啊啊”的尖叫声中,再次刺进靖王妃的胸膛,再抽出来,再刺进去,再抽,再刺……一次一次,毫不手软。   众人被眼前的狠烈震惊了,头脑发懵全身发麻,如被定住,愣愣不动。   饶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钱峰,都被夭夭狠厉快准的行动给震住了。这是那个小丫头吗?   靖王被夭夭的举动弄得满脑子嗡嗡。曾经那傻兮兮的小丫头,如今是要杀人吗?   洛世安完全是魂飞了的状态,从看到靖王妃倒下的那一刻,他就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旋转,思绪、理智找不到可以着落的地方。   世子嫔感觉不适地闭上了眼睛,她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但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就这样,发愣中的满屋子人竟无人能及时拦阻住夭夭。最终让众人回过神来的,是信阳郡主令人头皮战栗的惨叫声。   夭夭满身满脸都是血,握着被鲜血浸泡得滑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的刀,嗖的闪身就到了根本无处可避的信阳郡主眼前,手上用力,再次狠狠捅入肉里。   信阳郡主起初还能尖叫,伸出手想抓住夭夭的匕首。怎料根本不是心痛入魔的夭夭的对手。刀刀入体后,信阳郡主连尖叫声都没了,只有汩汩流出的鲜血。      “住手,不要再杀了。”看着母亲与妹妹横尸眼前,洛世安涕泪同流,无力地喊道。   “夭夭,住手!”靖王颤抖着想要阻止她。   “殿下,小心。”钱峰上前,深怕靖王被误伤。   世子嫔一眼瞥见血肉模糊的靖王妃尸体,几乎要呕吐出来了。   “住手,住手,我叫你住手。”洛世安声音嘶哑,带着哭音。抽出侍卫的刀架在夭夭脖子上。   疯障入魔的夭夭终于停住了,手里的匕首铛声落地。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无惧架在颈上的刀,微眯着眼睛看着洛世安。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白色的狐裘上溅满鲜血,格外触目惊心。   洛世安的手颤抖着,他抬眼看了眼妹妹,信阳郡主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   夭夭无视颈上的刀向前走,洛世安微微退了一步。夭夭继续走,洛世安继续退,但刀始终架在她的脖子上。伤痕出现了,血混着别人的血一起滑落下来。   “你,你好狠的心哪!”洛世安咬牙切齿地从胸膛里吐出这句话。   “安儿,放下刀!”   靖王不忍再看到儿女相杀。   “世子,快放下刀。”世子嫔着急劝道。   “父王,她杀了母亲,杀了妹妹,父王……”洛世安全身开始颤抖,他怎么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两个活生生的亲人,眨眼间血淋淋地躺在地上。   “孩子,放下刀。”靖王走近他,握上洛世安举刀的手,慢慢地将刀从夭夭的颈上移开,揽住儿子的后背。   “父王……”洛世安一声哭腔,头靠在靖王肩上啜泣起来。母亲死了,妹妹死了,他该为她们报仇的,可是他下不去手啊。   “好了,好了,孩子,没事了。”靖王哄着此刻脆弱的儿子,看着夭夭平安地向外走去。   没有人上前拦下夭夭,反而瑟瑟地避着给她让路。事发突然,方才他们竟然无人敢出来拦阻,此刻人死尸横,怵然在目,他们无人敢出头。   夭夭无视所有人,带着满身的鲜血一步步走出去。      乐伽奉母亲之命,来靖王府接久住不归的信阳郡主回府。雪花纷飞,风疾而旋。抬头看见前面几个下人慌乱地跑过来。   “何事如此慌乱?”乐嘉拦住一个下人问道。   “将军,杀,杀人了。”下人答了一句连忙跑开了。   乐伽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奇怪,靖王府的人今日疯了?再一抬头,乐伽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尽管风雪弥散,缭绕如烟,但乐伽看得清清楚楚。雪地里走来一个身着白狐裘的女子,但是从头到脚她的身上都被鲜红色覆盖着,红白色对比鲜明。   乐伽闭了眼睛再睁开,确认是她没错。她低着头,踽踽而行,似是对周边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乐伽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快步上前,口吻关切:“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夭夭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受伤了吗?要到哪里去?”   夭夭不理,低着头默默地向外走。   “不行,你不能这样出去!把我的披风披上,我送你回去。”这样出去是要出乱子的。乐伽解下披风,就要为夭夭披上。   夭夭避开了乐伽的手,披风掉落在地。   “你……”   看着这个拒绝又倔强的背影,乐伽想起了那一年他送她出府。   他还记得扶着她的那一刻,她的手臂颤抖了,他能感觉到她的依恋,那一刻他的心中是有一丝悸动的。如今,她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他只能失落地看着地上不断被雪花覆盖的披风。   原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大块大块的雪花落下来,但依然盖不住夭夭身上的血迹。她顶着白茫茫的一头雪,赤脚走在雪地里。   街上无人,出了靖王府,她不知该向何方去,只能一直不停地走。   她多想在某个拐角,看到她的阿卓突然笑盈盈地出现在那里,她一定会像只小兔子蹦进他的怀里。阿卓会把她冰冷的双手捂在胸膛,喂她喝下热乎乎的羊奶,抱着她叫“本王的可贺敦”……   可惜,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她的阿卓不在了。   热乎乎的液体自眼眶里涌出来,滑过夭夭脸上的血迹,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      庆安十五年冬,归义王妃发疯,赤脚奔走于风雪之中,不知所踪。   同日,靖王妃与信阳郡主染恶疾,母女皆暴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后面还有几个番外,等闲了再更新。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